申时行笑了,他看了看翁少山,“这魏进忠,有些意思……”
申时行的话,翁少山听得出来几成意思。他垂首看着地面,慢慢走了一段,才缓缓抬起头来,“启明常在信里提起此人。”
“启明善于识人、长于治人,他口中的这位又是怎样?”申时行又问道。
翁少山放慢语速道:“不乏赞美,尤其夸他对于植棉的推广,甚至比一些地方官都做得好。最近一封还提到今年山东棉花收成极好,收花价还比去年高,棉农到手的银子又比去年增加了不少,这些都应算他的功劳吧。”
申时行不由笑了:“说来也有趣,我猜他本来目的并非推广,而是希望能多征税而已,就是歪打正着。像这次替户部催逋也是,老夫也算有些看懂了这人,他替朝廷催逋,不过是图那几成好处费……”
“呵呵,那好处费可不少啊,要真成了,怎么也得几十个往上数吧?”王禹声也笑着说。
翁少山默默听着他俩聊天,没有插话,但脚步停了下来。俩人也跟着停下,又就近找了一片阴凉之地,一株千年古柏,根深叶茂,三人顺势就倚在这株古柏下,话起了家常。
“少山,”申时行发觉他半天没有说话,问道,“你怎么看这事?”
翁少山笑了一笑,却答非所问:“我们东山人从来都有急公好义的名声,‘田少不得耕耨而食,并商游江南北,以迨齐、鲁、燕、豫,随处设肆,博锱铢于四方,以供吴之赋税,兼办徭役,好义急公,兹山有焉’。人都这么夸,但也有人不理解,说‘赚了钱回来帮吴县完纳赋税,还要包办徭役,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王禹声笑着接过话来:“甚者,还说‘山川淳朴,民风愿悫。秀者谨事诗书,质者服贾四方,尽力农亩。求其即慆淫、捍法网者,未尝一二见’。更过分的是,‘岁时租赋力役,人能率先急公,不待征发期会而后赴’!”
“哈哈哈,”翁少山大笑,“是了是了,还真有这么认为的!”
“只是……”申时行看着他俩,“你俩都为东山人,不认同吗?”
“唉……”翁少山笑过之后,又叹气,“田少人多,居民纷纷远贸,惟留妇女守家,这都是事实。外贸者素多殷实,即使山居小民,亦莫不各有田园花果、鱼池、蚕桑之类,除完纳外,家给人足,鸡犬不惊,这基本也为事实。只是……”
“嘉靖倭变时,已析皮毛,仅存髓骨,有赖休养生息之令,神气稍振。每岁肩担巨役,乃县有急需,犹屈首指以累之,民乃益困。况今虏寇交讧,居货、行货多遭焚劫,举山之民,嗟无宁宇……”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申时行说道,“其实不单在苏州,在整个江南,地方官府一直试图让富户来分忧,此前,像太仓王氏、长洲陆氏、陈氏,各相错置田亩为义役田,以赡粮役,就是避免担此役的百姓受破家之苦,而且昆山亦尝举行,百姓颇受其利。”
王禹声道:“汝默说的对,义役田也并非我朝才有,还是借鉴了南宋浙江人的做法。后来由范成大推行,再推广至全国,也就是浙东南到浙西、江西、福建。后人在讨论此法时,几乎没人深究此义役田,最先实施之地就是山区,而且还是民间首创……”
“太湖地区最早就是南宋淳熙年,常熟归政乡有此做法,是为了解决没人愿做里正的问题,相当于17户人家出钱雇了一人出来做里正,其实涉及面不大。但到理宗嘉熙年,常熟县就成了设义役庄,本来是民间互助性的做法,变成了官府强制性的做法。当时就有人提出,想义役法取得实效,必以经界法为基础。所以有人已经看出义役法能否一直延续……
“从南宋至今,其做法都是由少地且又善常经商谋生之地开始,有官府大力推进,为了解决职役难以承担的问题,说白了就是以富户捐献或官府强派土地这种方式进行……”
翁少山听了不禁赞道:“哎呀,闻溪兄这么一解释,的确又通透许多。”
申时行笑着打趣:“他也就是被削职回了家才敢说,要还在任上,你看他会不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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