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泽中见火(其之五)

  陈至和南宫折枝之战落幕的过程,连陈至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南宫折枝当然更加想不清楚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这场战斗匪夷所思的过程,其实缘于陈至自己没有察觉在凶途岛上闷头总结自己武艺的陈至自身实战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个变化就是,看。

  凶途岛的一年,陈至更多的是用头脑去总结自己所学所有招数的特色,其中又有那些招式路数可以改变一部分化出作用和原招式作用似是而非的无招之招,这些无招之招又可以和其他无招之招或者招数是怎样配合的。

  这种不断重复的繁杂的过程在凶途岛上的一年里稀稀疏疏,陈至自己不停解构并且重铸自己的武学体系,反复进行化繁为简和聚简成繁的工序,直到他的“四分地刑势”终于不偏不倚处于招意和战法的正中,说是武学又非武学。

  作为其结果,陈至不自觉地养成了先看清敌人招式和招意、战法的习惯。

  这个习惯在实战中悄悄发挥作用,让陈至的实战节奏变得极其慢热。

  也就是,即使陈至认为自己已经用出全力的情况下,他仍然是被这个新的习惯偷偷影响,连自己都没发现他出手的实力多少有所保留,直到逼命的一刻。

  然而,这个看似新养成的坏习惯带给陈至的实战发挥的,不止有副作用。

  因为当陈至不自觉被习惯影响的时候,他也会不自觉走神,精神游离于当前的战斗之外,头脑改去思考战斗中其他人的实力、风格。

  这种神游的状态极其短暂,短暂到陈至发现自己有些走神的时候,这种状态就往往已经结束了,这个走神的过程连陈至自己也没法捕捉,更别提去控制。

  所以神游之时,虽然不及真正死亡之时的失控感,却让陈至不自觉精神状态贴近了死亡时那种虚无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接近于死亡时的虚无的一瞬间,也就是让陈至的状态接近“四分地刑势”中“证极刑自刑”的一瞬间。

  这就是陈至和南宫折枝一战结束之快出乎陈至、南宫折枝两方意外的根本原因。

  南宫折枝在用“独步神拳”的路数试探了陈至的根基之后,马上跟着掏出来的功夫是徐州神拳门“五大神拳”中第二门功夫——“疯狗神拳”。

  这套拳法路数似疯似癫,既有后跃横移的古怪步法,又有些技法干脆合兖州螳螂拳“头摆臂动手勾搂,肩肘不跟躯干走”的口诀,直到出去的一刻,却又有几路拳法干脆张掌成爪,大有鹰爪功扑、拿风格。

  “疯狗神拳”由相互割裂的六七种技法杂糅而成,这样古怪的拳法当然很难和其他拳法路数组合、并用,所以这一门拳法虽列“五大神拳”之一,却是徐州神拳门中习练者最少的一门拳法。

  即便是练成这路古怪拳法的武者,往往也干脆不练其他功夫,专研此路拳法,以免让其他拳法的技法乱了自己好不容易精熟的这路“疯狗神拳”的特色。

  昔,东海异人馆也曾经得到过这路“疯狗神拳”的图谱并交由“搏杀士”宋吉研究,宋吉经过考量之后也决定为了自己已经掌握的异域拳法路数而将这门拳法弃之不学。

  古往今来,不要说徐州神拳门,就算整个欲界拳术历史上能够把“疯狗神拳”和其他拳法一起练成的,也不过寥寥百人左右。

  这一百个拳术大家里,有七十多年历史的徐州神拳门就占了二十多个,甚至神拳门历史上这二十多个拳术名家里,还有四个人成功身兼全部五门“五大神拳”。

  南宫折枝就是这四个人之一。

  他更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能在用出“疯狗神拳”路数的同时用出其他拳法路数的武者!

  南宫折枝改用这路拳法后,先对陈至使出的就是一记奇招“扬腿撒尿”,“疯狗神拳”中越是古怪的招式名字越不好听,名字越不好听的招式,它的技法也就越奇、越妙。

  这招“扬腿撒尿”就是一路以扑打为虚招,以头抢地去“扑”地面,再用手臂和手肘为轴一撑身子,转成双腿各出一记撩腿和脚内侧横踹的怪招。

  这一招用出来,南宫折枝已经想好了后续变化,后续变化就是招式没收起来之前,他就要头脚掉个个儿,以半招“扬腿撒尿”的逆式以头抢天,体势一正就要转而两脚一坠就地稳住身形,用“独步神拳”的“方寸必乱”重招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贴身攻过去。

  南宫弄花并没夸错南宫折枝,南宫折枝之前说自己超过神拳门掌门人的自卖自夸凭他如今这一手攻法也不再是胡说八道。

  本来其他拳法和“疯狗神拳”并用这项上古往今来他南宫折枝就是唯一能做到的一人,他甚至能在仓促之间把“疯狗神拳”的怪招改得用法更怪,以此来调整自己的体势,作为施展“独步神拳”贴身极招的基础。

  这本来便是已经妙到堪称朔古震今的一招,可南宫折枝还是败了。

  而且他就是折在这手妙招上。

  因为这招有个最大的缺点——它太妙了,妙到堪称朔古震今。

  像这样的一招,陈至虽然看似“双眼紧闭”,他又怎么可能不看?看到这样的招式,他怎么不去思考其中妙处,怎么不去走神?

  陈至的“坏习惯”就在这时发挥作用,陈至进入走神状态的同时,觉得灵光一闪,已经莫名其妙有了这招的破解之法,而且身体已经在这同时不自觉精确施展起来这套破解之法。

  这就是陈至自己也没发觉的进入极度弱化版“证极刑自刑”状态的短暂一瞬,在这一瞬里,陈至不止想到了一招只能在这瞬间使用的破法,还在这一瞬间施行了这招破法。

  这招破法不止用到了微弱到感觉不到的微风,还用到了光照,甚至大气中根本看不到的极细水滴对光的折射,以及随着时间和看到陈至动作后南宫折枝不自觉发生的心理变化对他动作的影响。

  这是只有这一瞬间、这一次中可以用的完美破法,就是所有条件完全相同的另一次机会,想用这招破解方法破解南宫折枝这灵光一闪的旷古烁今奇妙变化的变招,也绝不可能。

  因为这一招破法,哪怕从玄学角度讲,都只有这一次有微乎极微的可能性成功。

  可陈至在这次走神中,不但想到了这种破法,而且还完美地用这破法破掉了南宫折枝的这招。

  这就是陈至如今的“证极刑自刑”的可怕之处,甚至陈至只是无意间进入它的极度弱化版模仿状态,就足以破解极其精妙的一招。

  南宫折枝当然会觉得不可思议,他完全没想到陈至用了一个他甚至记忆不住的动作,手和肩互相为桥一撞之后,他的劲力就乱掉了,甚至不得不狼狈地用手臂再撑地面,用全身去消掉因为这一碰而窜回体内的乱流劲力。

  也亏得南宫折枝确实拳脚功夫造诣非凡,才终于没在这个过程中因此受重伤。

  可他仍然想不通。

  他当然想不通,因为陈至刚才那肩手互相搭桥一靠的功夫,并不可能有让他劲力顺着筋脉乱流以至于断了他后续之招的效用。

  可陈至、南宫寻常带起的风在南宫折枝衣服底下激起了一个小气旋,在南宫折枝因为想保持头脚到逆的体势看清陈至的应对稍微停滞动作的一瞬间,这个钻进南宫折枝裤脚的小气旋作用于他已经撩击的那只脚的皮肤之上。

  这个微弱到南宫折枝本人察觉不到的触觉讯号,还是让莫名其妙地意外般敏感了一瞬间的南宫折枝小腿上的皮下神经完好地传递给了南宫折枝的大脑皮层。

  所以虽然这是意外中的意外,但是真正让南宫折枝劲力逆向乱流、顺着血脉压回自身的,其实是南宫折枝大脑的无意识错误反应,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皮肤触觉信号,南宫折枝的炼技途极其意外地让他执行大脑错误指令的右小腿,急迫收回了击发出去的劲力。

  这就是陈至这次破法的真相,也是南宫折枝妙招之下自己反败的真相。

  陈至虽然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取胜的,但是他的“证极刑自刑”已经成为了一个完整自行发动的体系。这种不完全的模拟状态越用,他的“证极刑自刑”便会吸收每次的武学原理而变得越强,而他的“证极刑自刑”越强,他也将越来越容易因为走神而进入这种不完全的模拟状态。

  对于陈至本人来说,他只觉得是身体极其舒畅地做出了一次反应,完美执行了一次突发奇想的破招而已。

  南宫折枝已经不会阻拦他了,他仍然愿意说上几句,因为南宫折枝无论嘴上怎么说,却始终没有下过重手,起过恶意:“你如果想请教武学,现在实在不是时候。

  如果你开始就抱着杀我的决心而来,也许你我都不会觉得这一架打得实在浪费时间。”

  南宫折枝气息岔乱,他本来不用答任何事情,但他还是接了陈至的话:“……我犹豫过,因为你的名声确实很差,而我看到你时,你也确实看上去是在跟踪欧阳师范。”

  “但你最后还是没有打算对我下重手?”

  “……因为秦隽说你是他的结义兄弟。秦隽虽然个性不太正经,本性却是个很好的人,我因此相信你的本性应该也不差。”

  南宫折枝这席话一出,陈至反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好的那个,他还要去跟上欧阳欧阳,索性不接话直接离开了现场,留南宫折枝自己调节岔乱的气息。

  陈至还是找到了欧阳欧阳的去向,不过炼觉途的作用却并不大。

  因为欧阳欧阳似乎也在等他。

  欧阳欧阳果然是来了传说中的“踟蹰海”另一个入口“是非路”之外,陈至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摆着一张严肃冷峻的脸,正等着陈至的到来。

  陈至看到他的时候,其实是副很怪的光景:两个看守“是非路”出入口的刀手已经被打倒在地,欧阳欧阳板着脸等着陈至,却也没露出明显的敌意,他似乎就只是打倒了两个刀手之后等着陈至到来而已。

  面对这样的光景,陈至明白自己是不用猜发生了什么事的,因为既然欧阳欧阳在这么等着他,就一定会回答所有他此时想知道的问题。

  “你打倒了这两个人?”

  “是!”

  欧阳欧阳答得极其简单、短促,他似乎也不太喜欢陈至,可能讨厌陈至的程度还更甚于他讨厌秦隽,所以他才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所以陈至只好多问几句。

  “你在等我?”

  “是!”

  “你离开垒石厅,就是为了在这里等我?”

  “是!”

  “所以你在刀术师范之试未完之时离开垒石厅,本来就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好让我跟你到这里来?”

  “是!”

  “你要跟我一起进‘是非路’?”

  “不是!”

  “……难道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接下来要进这条‘是非路’去?”

  “是!”

  “这个人是不是你?”

  “不是。”

  这是一阵古怪的快问快答,陈至仿佛猜到了最好笑的话题走向,因为他将要问出一句形同废话的话。

  如果不是为了听笑话,是没有什么人会愿意跟一个拉长的脸问一句废话的。

  “难道你说的这个人是我?”

  “是!”

  陈至笑了,好像听到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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