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至已经知道关于垒石厅刀试他想要知道的一切,等秦隽换好了衣裳,他们两人便一起从里屋走出。
藏真心显然和师湘葙聊得颇为投机,陈至、秦隽从里屋走出来的时候,不光这二女脸上眉飞色舞,甚至一边没参与对话默默用茶的席子和都是面有喜色。
秦隽一眼便认出了席子和:“……是你!”
席子和放下茶碗,刚想重新摆出前辈架子,却发现秦隽只一句“是你”之后便对他失去了兴趣,反而整个人注意力转到师湘葙身上:“这一位又是……?”
藏真心一笑,道:“这位是凶途岛白龙族的师湘葙,师姑娘……她算是陈至的徒弟吧。”
师湘葙先见一礼,对秦隽道:“想必你就是秦隽,我听藏姑娘和陈至都说过你。”
“咦?”秦隽奇了一声“我还没听你说过……”
这句话显然是抛给陈至,陈至只淡然对了一句:“时间宝贵,若要我讲完凶途岛经历你垒石厅那场正事就迟了,等事情结束后我们慢慢再谈吧。”
“……有理。好,我先听这个耍枪的和师姑娘他们自己讲上一讲,你先去张大夫那里好了。”
席子和本来等着秦隽来搭理,架子空端半天话却始终落不到他身上,干脆双袖一抖,又再把茶碗端起来。
陈至也对师湘葙、席子和交待了一声:“你们且多待一会儿,我去见一见张大夫。”
“三不治郎中”张郸住的屋子不仅单独成栋,门前还摆了两具各支着五层竹箩的晒药架子,陈至不必是炼觉者便可以闻到药味。
陈至进屋之前横竖是要打这两具一人高的五层架子前面过,干脆伸手从齐平自己右肘那层的竹箩探了一把,等到把这种药材捏到手上他才分辨出这层味道最为特殊的原因——其他的九层都是草药、唯有这一层是虫药。
因为这一层放的乃是蜈蚣。入药的蜈蚣一般都是春夏捕来用竹芯从头尾两处插入一勒绷紧,再把水烧沸投入其中一烫便上竹箩风干,这样其中毒素就会被它下水那么一挣扎的时候吐出,就这么留在了那锅沸水里。
至于摆进其他九层竹萝去晒的,应该都是百花谷的花类中采下的入药部分吧?
既然已经和张郸约好,陈至便直接自己推门进去。
一进门,“三不治郎中”张郸正坐在一条短凳上,用一杆小秤在桌上分拣着几种药材。
这间屋子归张郸自己使用,他果然用得便毫不客气,瓶瓶罐罐直接堆入墙角,木制药箱也靠着墙边敞着一放,盛水盆的那种木头架子他甚至摆了两个——一个正常盛着个铜盆,另一个则被张郸摆开些,好让他在两个架子高处之间各搭一段,好用来把盐浸后拿硫磺熏过的羊肠晒得更韧些,将来取线。
张郸放下小秤,他当然看不出“闭着眼睛”的陈至看哪里,不过他见陈至面向着两个盆架方向,猜陈至是在看那段羊肠:“你不要碰它,稍后一旦它质地变得更韧了,还要燎一遍火然后用硫磺熏第二道。”
“我知道,最初我不明白你那些线是怎么来的。后来我到了凶途岛后有幸接触秽界商人所带来的医书,才明白这羊肠线是如何制备,又为何秽界医者喜欢用。若说此物有所不足,便是硫磺便熏过两道,经过它缝合的伤口仍有很大可能感染。”
陈至居然识得羊肠线,这点大出张郸意外,他接道:“原来你一年多躲去凶途岛……好,好地方,怒界和秽界的医书都能接触得到。
你有没有把这些医书带回来?”
“……没。”
听了陈至这句话,张郸本来刚才聊到羊肠线的时候就瞪得几乎要有血丝的双眼瞪得更圆,直欲从眼眶中蹦出来一般,只听他骂道:“他妈的,那你小子提这茬干什么……莫名其妙!”
张郸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无论他火气消掉还是没消,只要这类话题没过去他便一直是那副杀猪般的样子,所以无论他火气消掉还是没消旁人也并没法看出来。
张郸凑过来对陈至又是重新搭脉,又是按着他太阳穴近观,陈至知道他想看出什么,干脆任他摆布一会儿。
没多久,张郸退后,道:“不出所料!你小子睁开过眼,你小子怎么办到的?”
陈至忙道:“关于这点……我倒是希望张大夫先答应替我保密,我能睁开双眼这件事并不想让外人知道。”
“婆婆妈妈!”张郸瞪眼厉声道:“我答应你小子就是……快说你怎么做到的?!”
陈至张口欲言,又把话吞回肚中,带着歉意再一笑道:“……对不住,恰好是这其中的原因也需要保密。”
张郸这回倒是没怪罪,他转回去半个身子,左手指头在刚才分药用的那木桌敲了又敲,过了一阵才继续开口:“……算了,你小子总是有说不完的理由,你起码告诉我你睁眼之后是何感觉?
久睁不了的眼睛,突然睁开,能感受到的必然是干涩或者湿重其中的一种极端感觉。
所以你是哪一种?”
“这……”
眼看陈至好像一副被难住的模样,张郸似乎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三分,骂道:“你自己的眼睛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天下之大奇了。”
陈至连忙道:“不,我只是需要确认……现在我已经清楚了,应该是湿重的那种感觉。”
张郸似乎这才多少气消,整个转回去取了一张笺纸,边写边道:“这边对了,我写几样药材,你抓了后烘干碾碎,分五天的份合水去服,一天一剂,对你双眼有好处。将来若什么时候睁眼再感湿重,歇息两三天后照着原方再抓药再服。
此外,如果可以,临睡之时虽然找些茶渣滓煮水浸块粗布往眼上敷一阵子再睡。”
陈至接过方子心中却觉得照做只怕会留下他能睁眼的线索,虽然他已经笃定要在无人处背下药方后毁掉这张纸而且计策未成前绝不使用这个方子,嘴上却仍是平平静静地谢过了张郸。
既然这件事情只能谈到这个份上,张郸干脆对陈至直接提出请求来:“找你来还有件事,或者说那才是主要的事。你也知道南宫寻常带我回来是为了请我治疗南宫女侠的恶疾。
那是她用了那什么‘黑刀白刃’之后产生的后遗症,症头……可以说是怪异之极,比‘天童子’那古怪能为搞出来的‘盐人化’还更甚。
若从表象上看,双臂手自内枯,皮肤多发褐黄,越往双手越显得紫、黑。触之脉门则脉滑如平,其搏似有若无。若以丝按在额头或者嘴边往右脸之脉,悬丝所出脉相像是温热之症过甚,但是按照另一个姓双的给她瞧病过去所试的医案所说,用寒凉药物下猛剂也不能相冲出脉象变强的反应。”
陈至接道:“我听说,那位双大夫有‘神医’之称,而且他和你有些合不来。”
“胡说八道!岂止合不来?!”事情一旦不管医术、病症,张郸的语气反而没那么吓人:“姓双的看不起我,他觉得我医术上是从儒学入门,半路出家,虽然广博肯用各家甚至外族医术,但都是偏门不是正道……
……你说这老小子多傲,多拗?!”
话头一转,张郸突然又夸起来这个“双神医”。但是也许是因为这次带上了医术部分,明明是夸赞人家,却说得切齿之极。好像双满舟和他张郸有什么杀妻夺子、不共戴天之恨一样:“姓双的,双满舟,这老小子倒是个天才!
眼见行针无用、药浴不入、方剂难效,这老小子居然想出以出药的百花花蜜原蜜浸原材,把几十种花药用性平的花蜜把药性澥进去,再按药性分为不冲突的四碗百花调蜜用其他药引镇住反应再按序分时服下的法子。
这可是个天才的法子,我不知道这个老小子当初想了多久才想到这么个好办法,好到南宫乘风和老太爷南宫雅叙为了给南宫女侠继续施行此法,干脆择了这处地皮在其上落成了‘百花谷’来长久施行。
这个法子好是好,‘黑刀白刃’不亏是天下闻名的‘六刀七剑、十三名锋’其中两口,惹出的恶症邪门得没法。
姓双的老小子这妙法已经让我羡煞且钦佩得很了,那恶疾却更是魔高一丈。
这法子虽然在南宫女侠身上生效,效力却有限得很,以姓双的老小子这等天才儿童想出来的法子也不能保证南宫女侠哪天登仙之前这个恶症能不能舒缓到可以忍受的地步。
更有甚之,随着年岁过去,这几年南宫女侠身上恶疾居然还有反复之势,是以姓双的老小子请愿之下,百花谷南宫世家不得不想法购买更加珍贵罕有的花药或者至少弄来花种、苗木在百花谷自行培植。如此再由姓双的采集药材试验新的奇花药材能不能入‘百花调蜜’的法子。
咱们去年在扬州见到南宫寻常的时候,他除了带队顺路捞些盘缠外,难道不就是主要为了这个去的扬州,想从萍水连环寨购入奇花?”
说到这里,张郸好像满怀恨意的语气多少舒缓下来,他深叹口气,道:“我不如姓双的,我研了一年,确实搞出来七八种医案,每种收效都不如姓双的这手‘百花调蜜’,反而可能坏了人家的疗程,干脆一试之后就不再复用。
南宫寻常带我回来,实在没有带廖洽秋和他那口‘狗剑’——游剑‘灯庐’有用,起码‘灯庐’剑光照耀之下,姓双的那手‘百花调蜜’医案效果提升得多了,据说近一年来都块赶上最初开始施用此法头三年的收效。”
“……难道以张大夫之才,也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张郸神色变得严厉起来,双眼仿佛透出两道光:“要是彻底没有,我便不会高兴你小子的到来了!
眼下还有一种法子,我当然不敢贸然试在南宫女侠身上,你正好是名炼觉者,我绝对用得上你帮忙,等到对此法有了把握我再去施行在患者本人身上。如若可行,该是可以创造治疗此症的新局面!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跟你说过了,去年我和秦隽等人一块去那月明峡讨伐缕臂会之主黄坚,过程中我对上一名擅长用毒的对手——号称‘五毒不老翁’耿慢!
我赢此人的过程暂且不表,但是我也为他毒物所伤,怕损及脏腑留下后患,所以等雨水冲刷毒物,我们又把事情办成控制了月明峡后,我便让秦隽和那个杀手‘下下签’夏尝笑为我搜了此人的住处,找到他的笔记和从他师父那代传下来的毒经。
经过我研究那本毒经和那些笔记,发现其中不少施毒手法可以用来施药,比如有种以酒为基、虽然散布的慢些却很容易让人吸入的迷药,唤作‘随风倒’。这个药物本身除了可以用来配合其他医案作为镇压脏腑反应的药物以外,施药、散布的这种手段可以让人吸入得远比药浴、熏蒸还更充分。
于是我新研的医案,便是用此法施药。我正需要你这样一名炼觉途境界颇高的天生炼觉者,为我在试用此法时纠正会造成杂质过多,或者散布不足的药方。”
“原来如此……”陈至听懂了张郸的想法,颇觉得可行,随即想起一事:“……以酒为基……根据我在凶途岛上看到的书中所述,秽界有种禁用的制酒方法,乃是用铅熬成铅糖,以增加酒的甜味。
此法会使得饮用者不知不觉中了铅毒,所以秽界流行了半百之年后,念在危害极大不再准许以此法制酒。
此法虽然在秽界被禁,但是商人无道,往来凶途岛的秽界商船仍然会产些这种含铅糖之酒充作酒中珍品通过凶途岛贩往欲界、怒界的民间。
我初登凶途岛之时有幸在书上看到此法,又有位名为辛巴达的秽界船长肯为我解惑,是以获授了这种铅毒熬糖之法的细节。
如果张大夫觉得可以用上,我不会藏私。”
张郸恶狠狠地从牙缝挤出自己的意见:“原来如此……铅毒。嗯,铅性寒,酒也性寒,而且都对败毒有效,‘以酒为基’的法子或许也可以改用这种铅酒为基,不过这样就更需要你这名炼觉者察觉所成方剂其中问题,我绝对不敢轻易尝试了!
秦隽小子是炼体者,无谓少量毒素,咱们也用得到他。等到垒石厅刀试结束,你们两个兑好时间,留出四五天工夫我们每天抽一个半时辰来试、改此法。
……这样我拿南宫世家的例钱,也算拿的不亏了。”
“就听张大夫安排。”
事情既已议定,陈至便要离开,去垒石厅等着秦隽的刀术师范之试开始。
临走之前,陈至突然问到又忙着分拣起药材的张郸:“……以张大夫看来,秦隽的刀术师范之试结果如何?”
“这还用问吗?”张郸头也不回:“会是秦隽那小子获胜,仨月之前看南宫胜寒那小子的认真劲,我不好说,现在绝对是秦隽那小子更有把握。”
陈至也同样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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