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马六甲城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站在港口向海外眺望,那一片片船帆就像海上移动的树林,让人应接不暇。
来自大明江浙的商人吴德瑞心生感慨,这番场景在大明只怕永远都不会见到。让他生出这种感慨的原因,无非是大明立国初的海禁政策。
洪武三年,朝廷“罢太仓黄渡市舶司”。洪武七年,朝廷又下令撤销自唐朝以来就存在的,负责海外贸易的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三市舶司,中国对外贸易遂告断绝。洪武十四年,太祖以倭寇仍不稍敛足迹,又下令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
自此,连与明朝素好的东南亚各国也不能来华进行贸易和文化交流。
洪武二十三年,太祖再次发布“禁外藩交通令”。洪武二十七年,为彻底取缔海外贸易,又一律禁止民间使用及买卖舶来的番香、番货等。洪武三十年,再次发布命令,禁止中国人下海通番。
为了防止沿海人民入海通商,朝廷法律规定了严酷的处罚办法:“若奸豪势要及军民人等,擅造三桅以上违式大船,将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番国买卖,潜通海贼,同谋结聚,及为向导劫掠良民者,正犯比照己行律处斩,仍枭首示众,全家发边卫充军。其打造前项海船,卖与夷人图利者,比照将应禁军器下海者,因而走泄军情律,为首者处斩,为从者发边充军”。
朝廷对参与买卖外国商品的居民也不放过,“敢有私下诸番互市者,必置之重法,凡番香、番货皆不许贩鬻,其现有者限以三月销尽。”
这段时期实行的是‘严禁’。
到永乐时期,朝廷派太监郑和数次下南洋,又打开了番邦朝贡的入口。其后经洪熙、宣德、正统、景泰到如今成化年,虽仍然实行海禁,但其实是‘驰禁’。
这段时期,沿海走私商人络绎不绝,背后有皇家外戚与地方大族支持的吴德瑞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吴德瑞在自家商船上检查完,返回自己的落脚处。
号称有十万人的大城马六甲,其繁华程度终究是比不过江浙的,呆得有些腻的吴德瑞盘算着时间,等东南季风起,他就要马上启程。
回到宅邸后院,吴德瑞瞧见宅邸的主人田甫正在吞云吐雾,只见他右手两指夹着燃烧的白色条状物,看上去好不惬意。
田甫见吴德瑞走近,问道:“吴兄,盘点货物的事,让手下心腹去处理就可,何必自己劳力劳心?”
吴德瑞坐在一旁,叹气道:“贤弟你是不知,这都是我的老习惯,一日不去亲点,就感觉寝食难安!”
田甫笑道:“我看吴兄是劳苦惯了,只怕一闲下来,就浑身不舒服。”
吴德瑞与田甫是老相识,也是生意上的伙伴,一个负责在大明进货,一个负责在马六甲城销货采买,两人说话自然很随意。
田甫从石桌上拿起一个精致的铁盒,打开铁盒,从中抽出一支,递给吴德瑞。
吴德瑞接过,放在鼻尖闻了闻,是一股草药的气味:“此为何物?”
烟草传入中国是在明代万历年间,也就是16世纪由葡萄牙人带入中国,吴德瑞有此疑问很正常。
田甫道:“这是从旧港返回的商人送我的,名为香烟,据说可以清脑提神。”说着,田甫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金属的小铁匣,轻轻一拨,传出清脆的声响,拇指按下,火苗从一处铁口燃起,十分神奇。
吴德瑞按田甫教的法子,抽了一口香烟,呛得眼泪都要出来,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他好奇问:“你手里又是何物?”
田甫道:“此为打火机,也是那商人送了,可比火镰好用!”
吴德瑞好奇道:“我走海商也有好些年了,可不曾见过这些新鲜玩意。”
田甫道:“据那些商人讲这些新东西都是宋洲人带来的。刚好四月,宋洲人要在旧港办什么博览会,一些海商闻风都到那边瞧热闹去了。”
吴德瑞疑惑:“那不是满者伯夷的地盘吗,这宋洲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田甫摇头:“我也不知,吴兄若想了解,我遣人去打听一二。”
吴德瑞道:“罢了,反正闲来无事,不如田弟帮我联系一艘船,我想亲自过去瞧瞧。”
田甫见吴德瑞兴致盎然,不由得笑道:“吴兄稍待两日,此事包在我身上。”
~~
仅过了一天,田甫就联系上一艘往旧港送货的四百料海船。得此消息,吴德瑞立马带着几个随从,随船出发。
从马六甲城到旧港并不远,一路上,吴德瑞与船主借机攀谈,了解到许多关于宋洲人的传闻。关于他们声称自己是宋末遗民,吴德瑞心存疑虑,得知他们在旧港建立汉家政权,吴德瑞却是钦佩。
这一日,吴德瑞悠闲的站在甲板上看风景,却听见船舱里传来响动,一水手领着一帮男女老少走到甲板上透气。
吴德瑞见这帮人穿得破破烂烂,各个面黄饥瘦,不禁好奇地向水手问道:“他们都是什么人?”
水手听到问话,却闭口不言。
吴德瑞向身边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摸出十几枚铜钱塞到水手手中。
水手将钱收好,才低声道:“回禀贵人,他们都是无地的流民,听闻旧港赐田垦荒,于是想过去投奔。”
回答完话,水手离开,不想多谈。
面黄饥瘦的一帮人有气无力的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这时,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童拉着妇人的手嚎嚎大哭起来。
吴德瑞于心不忍,便派随从过去瞧瞧。
随从向那帮人问了几句,又看了看妇人,回来向吴德瑞禀报道:“老爷,那妇人只是饿昏了。”
吴德瑞道:“把我们携带的干粮分一些给她。”
随从听命,返回客舱里取来一些干粮和水,走到那妇人身边,将面饼揪成小块,就水送下。妇人吃下饼后,眼眸睁开,恢复了一些气力。
妇人身旁一老者见此,向吴德瑞拱手感激道:“多谢贵人相救!多谢贵人相救!”
吴德瑞听老者说得是闽语,连忙问:“你们是汉人?”
老者道:“老汉姓卢,出生在马六甲,父母是早年出海的闽人。”
吴德瑞又问:“为何如此落魄?”
卢老汉无奈道:“本土人勾结官府把我家的土地低价强买,老汉与儿子前去理论,还被他们打成重伤,等伤养好,家里的余钱也不剩几个,只得给人做了佃户。最近听问旧港是汉人当差,招募人手种田开荒,老汉就带着一家老小上了这船。”
其他几个汉人答话,遭遇全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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