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负重独行悲喜藏

  促使何朵加快脚步回到江临的,还有另一个不大也不小的事情,那就是乔含星的离职。

  何朵刚到迪拜时,乔含星突然发来了婚礼邀请函。这个多年来到处哭爹喊娘痛诉单身凄惨的矫情花蝴蝶,突然间就给所有人空投了一个红色炮弹。彼时何朵刚抵达迪拜,自是不可能调头回江临。联想到几年来两人之间的相互折磨,一时感慨,便发了一个豪气的千元红包。其实凭二人近两年几无交集的关系,找同事顺带包个三五百的红包也就够意思了。可何朵还是没拉下那个面子,再怎么着,自己也还是乔含星的领导,没有友情也还有同事情。

  直到收到结婚请柬,众人才发现原来乔含星夫妇二人都是公司员工。好家伙,又是地下情!但谁让人家修成了正果了呢?曾经私底下多么暗溜溜地掩饰,如今就多么明晃晃地炫耀。婚礼上八成来宾都是江上香茗的中高层干部和老员工,觥筹交错间都是众人自愧不如的感慨,和夫妻俩喜笑颜开的“坦白”。何朵虽远在迪拜,依然没有抵挡住四面八方传来的实时报道。

  一边是凄凄惨惨治疗失恋的单身汪之旅,一边是扬眉吐气风光无限的新婚燕尔。还没熬过去付朗的噩梦婚礼,就先迎来不速之客乔含星的幸福炸弹,何朵的心情能有多好?可想而知。然而乔含星之所以能成为乔含星,仅这一个结婚远远不够,必须得加上没几天后她的辞职操作。

  对何朵而言,辞职也不是多大的事。但结合几天前广发喜帖举办婚礼这件事,乔含星的操作寒的就不是何朵一个人的心了。全公司交情好的、一般的、但凡能叫上名字的人甚至领导层,基本都参加了她的婚礼。如今份子钱一收齐,人却光明正大“跑路”。这等心机、勇气和脸皮,除了乔含星,别人也干不出来。

  正因如此,何朵更需要早点回去。因为离职人员给公司带来的最大隐患,不是客户流失多少,而是遗留账务,尤其乔含星还是个待了七年多的老员工。

  何朵刚坐到办公室,乔含星就扭着腰晃了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如何思念何朵、如何不舍得公司的“演讲”。何朵耐心听着,并且放下自己的主观情感,建议乔含星尽量留下来,不要太过冲动。乔含星眼含热泪,几度哽咽,看的何朵心里一软,也跟着唏嘘感慨了起来。眼见着到了午饭时间,何朵看乔含星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便建议一起吃饭,边吃边聊。正好自己也没来得及参加她的婚礼,好好请她一下表示抱歉。

  乔含星眼睛飘闪了两下,似是觉得不妥。因为如果要吃饭,按理也应该是自己这个收过何朵份子钱的人请客。但对她而言,又没必要再花力气维护何朵这个即将pass的旧人,于是婉言谢绝了吃饭的建议。

  可拒绝归拒绝,乔含星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像背好了台词似的,继续滔滔不绝诉说着最后的“忠言”。无非是之前吴欣有多少次对何朵有误解,她这个苦心人在中间不断调节之类。其中不乏种种吴欣背地里说过或者做过对何朵不利之事的细节,只不过所有举例最终都会以“自己辛苦劝慰终起效果”为结局。

  何朵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心里同时也很无语。乔含星虽然为人诡诈,爱贪小便宜,但是也不至于全是空穴来风的话。抛去每一句话的外衣,一两成的影子总是可以推测的。这不得不让她联想到当年的郭子山事件,吴欣在其中的种种异常表现。也是从那时起,她们这对要好的闺蜜正式走向了分裂的道路。

  一番高谈阔论的告别仪式结束后,乔含星终于和前来汇合的饭搭子离开了,留下饥肠辘辘的何朵。

  “你怎么这个点儿才吃饭?还吃的泡面?”路过门口的吴欣说道。

  “刚和乔含星聊了会儿,耽误吃饭了。”何朵说道。

  “哦。”吴欣没再说什么,讪讪地离开。

  曾经好到穿一条裤子的朋友,现在都各走各路,再也回不去了。

  面子工作做完以后,何朵快速检查起了乔含星的应收。谁让这小妮子不仅挑拨离间,还多次明示暗示提及付朗的婚事。作为最了解何朵的人之一,乔含星不可能不知道何朵在付朗事情上的艰难,却依然顶着那张天真烂漫的脸,用虚情假意的话一次次刺激何朵心里最痛的地方。

  何朵越想越气,毫不客气地查起了乔含星的帐,正大光明地整治了她一回。乔含星假惺惺表演了一个上午,全白搭了,干脆撕破脸,把不满的情绪尽数发泄了出来。一边不甘心地整理着账务,一边没好气地抱怨着。

  “这么多年的老员工了,防人跟防贼似的,巴不得早点撵人走!”全办公室人都听到了她的抱怨。

  “对账可是留人。毕竟帐对不清楚,离职报告我也不能签,怎么会是撵人呢?”何朵端着咖啡,从乔含星身边路过时,微笑着说道。

  好在乔含星的账款的确还算清爽,烧了一个多星期的脑细胞后,终于得到了何朵在离职申请上的签字。这个冤家,终于走了。

  从老家回来的当天,何朵就主动找赵明报了到。虽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赵明看何朵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简单寒暄之后,就雷厉风行地部署了接下来的任务,要求何朵快速调整团队状态,把该完成的业绩超额交付。

  付朗还是如期结婚了。不仅如期,还大张旗鼓地邀请了关系好的同事们,这里面当然不包括何朵。作为付朗在江上香茗最亲近的恩人,何朵没有收到邀请,任谁都能知道是什么意思。当然,付朗也没脸邀请何朵。只是这事难免又会被人非议很长时间,付朗是没事了,脏水却全都泼到了何朵头上。

  何朵不敢细想,一旦心思转移到付朗头上,胸口就会忍不住隐隐作痛。

  和徐则易相比,赵明简直是个封神的魔鬼。这也是大半年时间相处下来后,何朵和其他人的共同认知。以前听说赵明手底下不养闲人,如今看来,何止是不养闲人,是只养“二十四小时的工作狗”以及“能完成任务的人”。

  每个月的业绩指标总是远远高出年初制定好的财务指标。用赵明的话说:“预算只是最低指标,是交给市场看的;实际的指标任务,才是所有人应该秉承的目标。”然而每个月每个部门具体是多少任务,何朵等这些负责人只有到了当月才能知道。一个团队负责人,从来都不清楚自己背负的业绩指标是多少,说出来只怕都没人信。

  如果运气好提前完成了指标,赵明一定会临时把当月目标重新调整拔高。以至于干活的人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多少,干完了的人还要干更多。可是没完成也不行,光天天在会议上被点名督促这事,再心宽体胖的人也会快速得上焦虑症。

  何朵感觉自己就像蒙上布的驴子,双目失明地被拷在磨盘边日夜干活。更可怕的是,当所有团队拼尽全力完成了上半年的指标后,赵明直接在老板和全公司中高管的面前,主动把后半年的业绩指标增加了一半!

  “牛逼了牛逼了!”

  “太卷了!不给人留活路啊”

  中午的工作餐上,和何朵同级别的另外两个团队负责人刘璐可、夏知安纷纷抱怨道。

  团队重新调整的这大半年时间里,赵明麾下现有销售团队的负责人相互之间已经渐渐熟悉,其中数刘璐可和夏知安与何朵的来往相对频繁些。三个女人年龄前后各差三岁,年纪最长的是夏知安,最早负责渠道业务,业绩一般。团队调整后她开始带领团购为主、兼具渠道业务的团队,如此一来两条腿走路,业务模式多样,反倒成了体量最大的部门之一。刘璐可加入江上香茗的时间最短,约莫两年多的样子,负责直营门店的经营管理,是业务种类最鲜明、也最灵活的团队。

  “又将是一个个不眠之夜的开始!”向来睡眠不好的刘璐可哀戚戚地抱怨道。

  “有啥办法,死不了就继续干!”夏知安聚精会神地回复着微信,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你们就不能找赵总提提建议?你俩可是他的心腹呀!他一手带出来的老兵!”何朵满脸期冀地建议道。

  刘璐可嗤之以鼻,说道:“心腹是知安,我哪里算得了心腹?赵总不被我烦死就不错啦!”

  “屁!我哪里是心腹啦!天天提建议,赵总现在一看到我就黑脸!”夏知安打断刘璐可的话,给了一个白眼后,继续端起手机忙碌起来。

  “你俩都比我强,好歹还有地位能提建议。”何朵酸酸地说道。

  “可别,你可是最有前途的人,我们这些人里就你能力最强。依我看倒是你适合找一下老赵,你俩还没那么熟,你说话也许他还会听。”刘璐可眼放贼光道。

  “拉倒吧!我这上半年刚出去玩了一圈回来,工作也懵懵懂懂的,老赵没开掉我算他仁慈了。你们自家人都这样胆战心惊的,我一个外戚,苟延残喘就是我的最高生存目标。”何朵嘴巴撇了撇,坚决不上刘璐可的道。

  “走喽!下午还有几个客户要来。”夏知安突然收起手机,率先端着餐盘起身。

  何朵和刘璐可也陆续起身,三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不行,一吃完饭就犯困,咖啡你们去不去?”刘璐可提议道。

  “好呀!还有点时间,走起!”何朵附和道。

  “我不去了,等下客户就来了,要上去收拾下。”夏知安挥手离去。

  “这女人疯了。真是孜孜不倦不辞劳苦一年三百里十五日、八千七百六十个小时都奉献给了公司。”何朵看着夏知安的背影感慨道。

  “所以为什么领导和老板都喜欢她呀!”刘璐可童心爆发,蹦蹦跳跳边走边说道。

  三个人中只有刘璐可已经结婚并且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却完全看不出来像是结过婚的人。相比之下,反倒何朵和夏知安看起来有些老气横秋。

  “她这样也不好,每次私底下和我们一样讨厌‘苛捐杂税’,可一到了会议上,永远都是第一个站起来应事儿的。要知道一个团队,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其他人就没办法僵着。”何朵有些郁闷道。

  “所以赵总、江总都喜欢她呀!所以为什么每次会上有什么决议,赵总都会第一个问:‘知安,你怎么想的?’这一点呀,咱们都要跟她学学。”刘璐可一本正经地说道。

  “问题是每次的任务下发下来,她也会抱怨和不高兴,可把大家都拖下水的往往也是她。唉,搞不懂!”何朵一边说着,一边严密地举着遮阳伞,生怕一不小心皮肤就被晒出一块斑。

  “这姑娘行动力强,习惯向内求索。团队里需要这样的人。”刘璐可说罢,二人已经到了咖啡厅。

  “她也不容易,太过于愚忠了。你看她的气色,差成什么了,黑眼圈和眼袋都要覆盖到头顶了。”何朵点了杯拿铁,帮刘璐可一起付了钱。

  “人家喜欢啊,有啥办法。你还能阻止人家为工作全力以赴的劲头呀!”刘璐可捋了捋被汗水浸湿的刘海。短短三四分钟的路,在这大夏天里走上一回,全身就蒸腾的都是细汗。

  “她是真不担心啊!到现在为止连男朋友都没谈过,都快要三十五啦!我上次还跟她说,周末正好有空,一起出去走走。结果她说难得休息,只想葛优躺。”何朵说道。

  “个人有个人命,你自己都还没着落了,还有心思操心别人!”刘璐可笑着怼道。

  何朵欲言又止,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三季度的中秋节,以往我们都是卖茶叶和茶具的,现在却开始卖月饼,还要卖二十万套,愁死了。”刘璐可有些狂躁地转着手机。

  “一样样的!你好歹是做门店,客户自己上门。只要来我们店里的,基本都是有兴趣有需求的客户。你们在推荐茶叶、茶具的时候就能顺带推广。而且店铺可以陈列,可以通过打造场景氛围提高顾客对食品的兴趣和购买欲望。我们就惨了,手里头都是团购类客户,对我们的认知就是茶礼。我们拿着样品给客户看,干巴巴的,客户都懒得聊。”何朵越说越愁眉不展。

  “那倒是。唉,都不好做!”刘璐可说完,去吧台领来咖啡。两人边喝边聊,打发着午后的时间。

  赵明管理团队后做的最大的一个动作,就是全员销售中秋礼盒。为了尽可能提升产品附加值,抢占市场份额,江上香茗开发了一些茶叶、茶具加月饼的礼盒,大张旗鼓地投放到市场上。以何朵为主的团购销售团队成为了业绩担当的主力,每天都被赵明催命般紧紧盯着。

  由于客户们对江上香茗的传统认知,以及月饼市场本身的白热化,礼盒销售的战役干的非常辛苦。从七月预热期一直到九月底中秋节来临,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何朵等营销团队卯足了劲,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硬生生通过一轮又一轮的拼杀,干出了一小片天地。

  用赵明的话说:团队带头人的首要动作永远都是执行,而不是质疑。任何事情安排下去都一定会有质疑,但如果把时间浪费在质疑上,最后消耗的是自己的生命。在自己没有尽完本份之前,谁都没有资格点评领导决策的对错。

  既然刚性执行,所有的疑虑就只能靠自己解决。除了在实战中遇到的问题需要及时反馈并提出完善建议,整个团队已经渐渐接受了销售月饼的任务。六大团队之间也在时刻较劲比拼,谁都不能允许自己排名垫底,毕竟树要皮人要脸。

  除了中途抽空请了三天假回老家给母亲过六十大寿外,何朵全部时间几乎都扑在了工作上。为了让团队能够快速调整,何朵亲自带着样品和员工一家家跑客户,从解说、试吃到沉浸式中秋文化体验,招数全开。甚至不惜买来一批又一批竞品,亲自品尝对比优缺点。从产品包装到价格,再到创意及口感,不断提炼卖点、反馈及完善。两个多月时间下来,月饼的销售从一开始的几套、十几套,到后来上百甚至上千套,规模越来越大。

  随着中秋节的日渐临近和市场需求的不断递增,团队的信心日渐增强。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般,从早到晚干的事情只有一个——卖月饼。甚至不论大小客户,不论咨询什么,推荐的产品中一定不会落下月饼。卖月饼,已经成为一呼一吸间最紧密正常的事情。

  在赵明的高压政策和铁腕手段下,在团队们夜以继日的奋战中,江上香茗最终收获了一个不错的数据:中秋月饼销售达到十五万盒,总业绩四千五百万!

  虽然何朵的团队在六个销售队伍中销量排名并不领先,但也完成了自己的既定目标。对于这个数字,她非常满意。要知道现在的六大销售团队:线上、直营、渠道,都是皇亲国戚,拿着公司资源做业务,本来就没有可比性。剩下的三个团购团队,夏知安带领的队伍本身体量就大,做得多也顺理成章。

  当初分团队时,每个队伍的规模都由赵明亲手调整分配。何朵和另一个团购团队是所有队伍中既没资源也没大客户、没有过硬关系的土生土长的销售队伍。成员都是和何朵一样大学毕业后来到公司,通过一个个电话、一家家陌拜发展出来的。比业务能力可以,但是放在真正的市场上,业务,一定需要顶层资源的加持。这一点在何朵这里,天生就没有优势。即便她自己多年来身经百战,手里的资源也无非是和自己一起成长的客户。真正的龙头企业、地方一霸,关系圈还是在老板和高层领导手里。

  这样的团队,销售任务全靠贴身肉搏和运气傍身。对此何朵看得明白,也更心疼自己的队伍。除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豪餐,上天入地的夸赞,她也实在做不了什么。

  只是累,太累了。中秋之战,干的每个人都像脱了几层皮一般,身体几乎要油尽灯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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