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世界杯

  “魔人布欧”,强壮、残酷、丑怪,动画片《龙珠》里的大反派,这是球迷送个挪威当红球星哈兰德的昵称。他这条大汉,这个“魔鬼精肉人”,这个bug,扛着中卫爆射,压着守门员头槌,拖着回追的边卫狂奔,简直像不讲理的保龄球撞倒球瓶一样无法阻挡。一言以蔽之,他是在生吃对手!

  虽然哈兰德并不是我最喜爱的球员类型,但这并不妨碍我在周一的晚上,躺在客厅沙发里,把脚搭在茶几上,然后将电视调到中央五台的“天下足球”栏目,欣赏他表演“帽子戏法”,享受简单直接的暴力美学。

  对我而言,四年一届的世界杯足球赛之于夏天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球迷们干脆亲切的称它为“世界杯”。

  世界杯总是在期末考试的前后举行。记得读大学的时候,那还是期末考试的前夜,那年代一栋男生宿舍楼只有一台笨重而不很清晰的十四寸CRT电视机,端放在三楼走廊中间的那间寝室的靠窗书桌上,寝室靠门还有一张书桌,而两张书桌两旁分别排列着四套铁架子高低床。

  当时在寝室的地上,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在高低床的上铺和下铺上,站满、坐满、躺满了,本寝室、外寝室、本班、外班的同学,而且一直站到门口,站到窗外。两张桌上杂乱地摆满了瓜子花生、搪瓷水杯和啤酒瓶。就这样,一大群人围住了一台珍贵的电视机,而它向前、向上下左右放射着图像的光芒,缓解着整栋楼里大家本来只能通过收音机跟进赛况的焦渴。

  这是夏至前后阴晴不定的季节,窗外整夜下着暴雨,宿舍楼间的泥地上和树上,还有楼道和寝室的地面上,到处都湿漉漉的,空气也是潮湿闷热的,同学们或赤膊或穿着背心裤衩,皮肤全是粘乎乎的。但所有这些,都无法打湿浇灭大家的热情。

  说来惭愧,我自认为是十足的“伪球迷”,属于因为喜欢某支球队或是某个球星而看球的一类人,不敢自称只是来欣赏技术的,就像有一种人,在爱上某个女人之前必须先站在距离最佳可窥全豹的视角,理智客观得要对她的各种优缺点在脑子里分别量化了再用某种公式求出最优解以后才能去爱。不过那时我支持的不是国家队,并不是我不支持,只不过是我没法在世界杯期间支持,因为我几乎每次都看不到国家队出现在舞台上而我又想看球(可惜那时候不是2002年,主教练还不是米卢)。我只是,在小时候某届世界杯期间,在邻居的九寸黑白电视机里,机缘巧合,看到了某支球队的某个球星在比赛中威风八面笑傲群雄最终帮助球队赢得了冠军,然后就爱上了这支球队,而且不离不弃,就同我爱上女人、爱上夏天没什么两样。当然也有这样的同学,小时候并没有机会在电视上看到足球赛,没有爱的机会,但是无论如何,都妨碍不了我们所有人,在那个夜晚,享受足球带给我们的欢聚一堂嬉笑怒骂大吵大闹的欢乐!

  很多人都有英雄情结,渴望在电视屏幕上见证奇迹,看到大卫挑战歌利亚,青铜圣斗士挑战黄金圣斗士!那晚是小组赛最后一轮,意大利队已经命悬一线,最后一场必须赢才能出线,但他们整场踢得磕磕绊绊,把球倒来倒去,真正的好机会不多,有了机会就各种浪射,运气也不好,既不得势又不得分,看着感觉好像意大利球员的身体都比对方文弱一些,就像我们自己的孩子在与冷酷的“魔人布欧”搏斗,感觉随时会被一把抓住放进嘴里一样,让支持他们的球迷揪心不已。

  下半场刚开始,意大利队教练换上了一个技术很好的攻击型球员,想出其不意打破僵局。可天有不测风云,这个球员刚登场两分钟就因为一个不理智的犯规被红牌罚出场外,裁判“量刑”显得有些过重,形势因此变得雪上加霜。

  更可恶的是,当时中央电视台的信号不稳,不合时宜地给我们看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彩色条纹图案。寝室里一片骂骂咧咧,有个上铺的铁杆球迷赶紧打开收音机收听赛况,等到电视直播信号恢复后,比赛已接近终场。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终场前五分钟,意大利主教练变得更加坐立不安了,他时而站在场边手托下巴看着场内沉思,或是对着场上球员一边比划一边叫嚷,时而向旁边凑过来的助理教练耳语一下,时而又坐回教练席和教练组商量,之后举起手挥了挥,愤怒地抱怨了两句,随后又无奈地回归沉默,如此循环。场上的意大利球员也好不到哪去,他们的肢体语言显得越来越急躁,不是配合失误就是犯规,而对方球员似乎一直不慌不忙,拖延时间,甚至越接近终场越是一碰就倒。

  就在球迷们已经丧失希望,在嘴上、在心里为自己找各种理由开脱为什么今天会期待这支烂队的时候,寝室里响起零星的抱怨声和幸灾乐祸声:

  “我早说过,意大利队这一届确实踢得很差,输了不冤”,

  “这踢的什么玩意”,

  “不看了,睡觉去了”,

  “意大利的球很难看,就是摆铁桶阵,你看那个……”

  ……

  就当球迷开始接受现实,准备对自己说要淡然放下的时候,奇迹居然出现了!一个整场梦游的意大利前场球员,突然出现在禁区的恰当位置,从人丛中高高跃起,接传中头球破门,一个非常简单的套路,场上比分被改写为1:0!整个寝室沸腾了!

  比赛最后以意大利队取胜并成功出线而告终。本打算利用间歇小眯一下的我变得毫无睡意,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大家讨论刚才的比赛。之后几天我还在反复品味这场胜利,从电视和《体坛周报》的各种新闻评论中,从意大利队的场上表现和“光荣传统”中,津津有味地发现或印证它原来是如此强悍的依据。

  那夜一共直播了三场比赛,加上中间短暂的休息,一通宵基本没停。前面的两场比赛是在这间寝室和整栋楼的大呼小叫和锅碗瓢盆的敲打声中度过的,直到凌晨四点以后才慢慢静下来。除了个别最狂热的同学几乎是目不转睛地坚守着看完了全部三场,下半夜其他大部分人都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度过的,想看又怕第二天起不来,想睡又怕错过了精彩,就这样在迷迷糊糊中挨到雨过天晴,曙光初现,然后又得睡眼惺忪地去参加期末考试。

  学生时代的我把世界杯看作盛夏狂欢节。多年以后,虽然不再那么狂热,但每届比赛我一定还会抽出时间看上几场,甚至有时候老婆也会在凌晨陪我一起看。我跟她说其实挺巧的,每次在你挺着大肚子的夏天就会有世界杯,连老天都安排好了这样特殊的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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