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美姬从锦乡侯府出来,被夜间冷风一吹,醉意消散,牛继宗顿时清醒过来。
回头看向身姿袅娜紧随在后的羽儿姑娘,对方竟对他温婉微笑,没有丝毫异状。
“羽儿姑娘,刚才老牛只是玩笑,不如你自行去罢,如何?”牛继宗试探道。
“伯爷,倘或羽儿离去,您觉得邹侯爷会作何想?”羽儿笑着反问。
邹文盛?牛继宗也感觉头疼——邹文盛要是知道自己直接放走此女,岂不会误以为自己故意戏耍他?无端就生了嫌隙。
虽也颇好渔色,牛继宗却是小心谨慎的性子。此女身手不凡,来历不明,在邹文盛那老色鬼手下都能保持完璧之身,面对自己也坦然无惧,显然另有自保手段。
领回家中绝对是个隐患,又不能直接让她走了,这可怎么办?一时难以决断。
登车之后,想了想,牛继宗对车夫吩咐道:“走,去柳二郎府上!”
……
“牛继宗来了?”
当瑞珠报说,牛继宗牛伯爷前来拜访时,柳湘莲已经宽衣准备安歇了,毕竟明日要早起。
心下疑惑,也不能闭门不纳,便命人将对方请至外院花厅,奉茶招待,他则重新整装。
“会不会有什么事?”
秦可卿也已卸妆,只着单薄内衣,玲珑曲线都凸显出来,肤色鲜润如出水芙蕖。
她不禁有些担心,这都二更天了,牛继宗也是堂堂伯爷、京营提督,身份贵重,怎会有这等唐突之举?
“应该没什么。你且休息吧,若是太晚,我便睡在书房里。”柳湘莲亲她一口,安慰道。
“莫不是又想溜去哪位妹妹房间?”秦可卿很是警惕。
“好好好!无论多晚,我都回来还不成么!”柳湘莲立刻改口。
……
外院花厅中,小厮奉茶后便退下了,牛继宗端坐在客位椅子上,边饮茶边寻思待会儿怎么开口。
羽儿姑娘站在他身后,目光好奇的打量厅内陈设。
除了玻璃窗子、玻璃杯具、玻璃灯盏等物别具一格外,其他装饰都很寻常,不见金银玉器,悬挂的字画也非出自名家,桌椅也不是名贵木材所制,远比不上锦乡侯府高贵奢华。
这就是柳二郎府上?也不过如此嘛!她心里想到。
当柳湘莲走进花厅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牛伯爷老神在在坐着喝茶,后面站着位绝色姑娘,衣着打扮不似婢女,倒有几分风尘气息,可从面上神情瞧去,又绝非妓子一类人物,甚至有几分出尘冷意。
“世伯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见教?”柳湘莲拱手行礼,直接问起来意。
“不敢当、不敢当。只是件小事。”牛继宗忙起身应道。
客气几句,分宾主落座。
牛伯爷忽然愁眉苦脸起来,拍腿叹道:“二郎,刚才伯父我办了件糊涂事儿!”
“是吗?”柳湘莲淡淡应了一声,也不追问是何事。
见他久久没有反应,并不追问,牛继宗暗骂,小贼果然没教养!你多问一句会死啊!
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解释:“今晚锦乡侯做东道,请我去吃酒,不成想一时喝高了,竟同他玩笑说瞧上了他府上一位舞姬。锦乡侯着实爽快,当场便赠了我。待出府后清醒过来,方觉此事不妥。我都这把年纪了,年老体衰,力不从心,岂不是耽误佳人么!”
柳湘莲听了,猜测他后面侍立的姑娘便是他所说的舞姬。略觉奇怪的是,这女子听了这话,神态如故,竟无丝毫反应,也太过淡定了。
“这有何难?或者赠送这位姑娘一笔钱财,送她归乡;或者给她另择良人,世伯族中子侄、手下将士可不少,想必欢迎的紧。”柳湘莲笑着出主意。
他已知牛继宗来意,显然是想将此女转手送他。
柳湘莲对牛继宗此人有过了解,什么“年老体衰、力不从心”,都是放屁,他府上哪年不收几个姬妾?如此绝色佳人能忍得住,定有缘故——要么这女子是邹文盛对付他的手段,要么是别人对付邹文盛的手段,结果被他老牛稀里糊涂给“截胡”了,现在才发现。
当然也存在用“美人计”对付自己的可能,但柳湘莲觉得牛继宗还不至于会主动设局谋害,彼此之间的利害关系远没到这个份儿上。
可若是顺水推舟,或是祸水东引,老牛未必做不出来。
所以,此女固然绝色,柳湘莲敬谢不敏,哪怕是扬州的李小婉都比这突然冒出来的舞姬好啊。
见他想都不想便婉拒,牛继宗一愣——不都说柳二郎荒淫好色么?这哪儿有什么好色的样子?
我看他冷静的很嘛!
不得已,牛继宗只好再寻理由:“说起来,今晚这顿东道还和二郎你有关。”
柳湘莲安安静静,极有耐心,并不好奇追问。
牛继宗气的没脾气,干脆自说自话:“锦乡侯寻我打听你明日早朝是否有什么行动,我便同他说没有,不想他竟送我舞姬作谢。毕竟是出卖你的消息换来的,伯父我实在受之有愧,寝食难安,只好转赠于你,切勿推辞!”
“世伯言重了,您也知道,小侄刚纳三妾,家中可不敢进人了……”
未待柳湘莲说完,牛继宗霍然站起,大声教训道:“大丈夫立身处世,佳人自是多多益善!二郎你不必推辞,就这么着吧!你且去安置羽儿,伯父我家去了,不用送!回见!”
说罢,牛继宗掏出一张身契拍到方桌上,径自扬长而去,走的干脆利落,柳湘莲扯都扯不住。
花厅内,只剩柳湘莲和羽儿姑娘两人。
“不知姑娘芳名?”柳湘莲坐下后,开口问道。
羽儿姑娘俏生生站在一丈开外,不远不近,款款一福,姿态优雅,柔声软语道:“老爷唤奴家羽儿便好。”
声音柔美,醉心酥魂,柳湘莲却越发警惕:“你家住何处,何故入了锦乡侯府?”
羽儿神色瞬间黯然,双眸微红,哽咽道:“奴家姑苏人氏,幼时家中遭难,父母俱亡,别无亲眷可依,被卖入妓家,颠沛流离十余载,半月前为锦乡侯所买。”
说的可怜,柳湘莲却不为所动,继续问:“那你今后有何打算?府上不便留你。”
羽儿顿时泪落,断线珠子一般,无声哀泣道:“奴家能有什么打算?唯盼老爷垂怜!”
柳湘莲和女人打交道也不少了,可着实不习惯这个腔调,甚感头疼。
收陌生人入府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可大晚上的也不好赶人。便道:“你先去客房休息,其他事明儿再说。”
当下吩咐小厮去二门传话,让香菱带两个丫头过来,帮羽儿安置在客房,又暗中吩咐家中护卫,夜里监视好,此女倘或有异动,不必请示,直接拿下。
待回了秦可卿所居正房,又是好一番解释,让她明日自行处置……
……
次日,八月二十三。
大明宫,奉天殿,早朝。
天光未亮,殿内灯火通明,加之金碧辉煌,一时明耀如白昼。
永隆帝身姿笔挺的端坐御座之上,居高临下,面容冷峻。
文武官员按班列队,肃穆站立。
按照流程,先是部分入京地方官员依次觐见,次后处理了些边关紧急要务。而后方是奏事环节,这往往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表演时间。
又一件政务议毕,讲的是七月间常州苏州等府发生风灾和水灾,死伤甚众,民无衣食,此前已经紧急救助过,这次是户部提出的灾后重建方案,永隆帝当场批准。
随后,六科给事中的队伍中传出一声咳嗽——谓之“打扫”,告诉旁人本官要奏事了,尔等稍待。
接着便有一位身着七品官服的官员出列,双手持笏在胸前,步伐沉稳走至御阶前,跪拜之后,朗声奏道:“臣,兵科都给事中王期久有奏,京营积弊,弱不堪战,亟需振饬!”
这位王期久,便是次辅张兆麟的得意门生,字汝恒的那位。
御座之上,永隆帝微微一愣。
任命柳湘莲为协理侍郎,他的确存了整饬京营之意。可这些人也太没耐心了,好歹先等柳湘莲动了手,是好是坏你们再出来说三道四。现在就急不可耐跳出来,指手画脚,难道就不知什么叫“欲速则不达”吗!
而且,王某人不先行上疏,径自当众奏请,凭此便可知其存心不善,非为国是,不过是要对付柳湘莲罢了!
“讲。”永隆帝不咸不淡说道,声音清冷。
王汝恒做了多年科道言官,不急不慌,淡定的拿出奏本,展开后高声朗声起来:
“昔年辽东一战,京营倾覆,十不存一。陛下呕心沥血,集四方之师,浴火重建,一时声威大震,丑虏胆寒。然则十余载间,法纪废弛,积弊丛生。
以臣观之,京营大弊,曰役作、曰占役、曰虚冒、曰将玩兵惰……
迩来工程浩繁,京营军士终岁劳苦,无有休时,焉得操练?虽名团营听征,实与田夫无异。占役者,其人或为诸将所役,或为权贵所役,利入私门,而害归于朝廷。虚冒者,本无其人,诸将冒领厚饷,以致支粮则有,调遣则无。倘或战起,孰可战守?至于克扣粮饷,无营不有……
诸弊之源,非将领而何?京营将官多为勋戚中官子弟,或世袭,或恩荫,不知兵,不习操,日以嬉玩为乐,贪横、专恣、欺罔种种不法,如蛆附骨,难纠难除……
方今我与奴虏僵持于辽阳,奴虏不得寸进,遂转而北图,尽收北虏诸部。倘若彼辈绕道远袭,破关而入,京营怯弱之旅,何以却敌?则帝京危矣,天下危矣!
是故整饬京营,练就雄师,已迫在眉睫,不可稍缓。
臣以为,整饬之计,在于罢役作、绝占役、清虚冒、汰老弱、募青壮、练兵将、禁克扣、……
罢役作、绝占役,士卒方有操练之机;清虚冒、汰老弱、募青壮,可得堪练之兵;严操练、备器械、清营弊,可增战力……
练兵之要,守在选将,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当选贤任能,严考选、禁钻剌、禁馈赂……
……
臣请陛下早定大计,早一日整饬,则京营早一日振作,帝京早一日稳固。
倘或因循放纵,敷衍搪塞,臣恐有不测之祸,不日将临,悔之何及!”
王汝恒奏罢,当即有众多廷臣出列,大声道:“臣附议。”
像是事先约好似的,纷纷盛赞道:
“汝恒此疏论弊一针见血、除弊有的放矢,诚为老成谋国之论!”
“若行汝恒之策,京营积弊定可一扫而空,声威重振,令宵小胆寒!”
“待京营战力恢复,再度赴辽,足可歼灭奴虏,一雪前耻!”
……
他们说的不错,王汝恒的奏疏思路清晰,既全面分析问题又针对性的提出建议,洋洋洒洒,周祥妥当。倘或真能做到,的确可练出一支雄师来。
可他偏偏没有提及最重要的问题——他想让谁来主持操办?
京营节度使锦乡侯邹文盛吗?
当然不是!邹文盛自己便是勋贵,是既得利益者,他会对自己下手?最愚蠢最乐观的人也不会作此想。
以往的历史也充分证明了,涉及整饬京营,勋贵是完全靠不住的,这才会任用文臣担任“协理戎政”。然而勇于任事、锐意改革的官员往往会被这帮勋贵虐的死去活来,下场凄惨。
后来者以之为戒,不敢稍作变更,因循姑息,敷衍了事,以至“协理戎政”之职被取消,直到永隆帝想任用柳湘莲才特意复设。
柳湘莲感到满满的恶意——这分明是给自己指了条死路,恨不得自己早点儿送死啊!
他还在胡乱感慨,而京营节度使邹文盛早气的肺都快炸了。当着满朝文武,姓王的如此直言不讳,将京营的龌龊扒的一干二净,就差说京营是坨屎了!分明是将京营的面子丢在地下当众踩。
当老子不存在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众文官附议之时,邹文盛也立刻出列,阔步走到御阶前,“嘭”的一声跪倒在地,叩头之后,满面通红,神情激动,疾声奏道:“臣京营节度使邹文盛,启禀陛下!京营确有些许问题,但断不至于糜烂至此!臣请陛下治王汝恒妄言污蔑之罪!臣忝为京营节度使,京营凡有瑕疵,皆为臣之过,请陛下赐臣一死,以谢天下!”
说罢,又是“嘭”的一声,一叩到底,额头重重撞到地面金砖上,等候发落。
殿内一时雅雀无声,众朝臣都不说话,永隆帝也沉默,似乎等在什么。
过了一会儿,沉默仍在继续,便有人偷偷扭头望向柳湘莲——他官位高,站在文官前列,又最年轻,倒也容易辨认。
看到顾克贞也给自己使眼色,柳湘莲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该自己登台了。怪不得永隆帝一直没发声,都等着他呢!
柳湘莲心说,诸位还真给面子,也学着先咳嗽一声,抬脚出列,越过众臣,缓步走至御阶下,行礼,坦然奏道:
“臣兵部侍郎、协理京营戎政柳湘莲,启禀陛下:蒙陛下恩赐半月休沐,臣至今尚未履职。京营是何情状,不得而知,不敢置喙。今日回去,臣便彻查,早日回禀陛下。”
轻描淡写的说完,他便不言语了。
朝堂上顿时引起一阵骚动——迟迟不去履职,已是玩忽懈怠,你竟还好意思拿来作借口!再者,纵然你尚未履职,也不可能对京营的情况一无所知啊,你可是世家子弟,京营的猫腻怎会不知!此等行径,分明是耍赖!
不仅文臣大为不满,纷纷摇头鄙视,就连跪在地上等候发落的邹文盛,也忽然觉得自己真太实诚了——文官上奏骂京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己何必急着辩解呢?
永隆帝早听得眉头大皱,面色阴沉,心下大失所望。
即便是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其实他心里很期待柳湘莲会像之前捞钱一样,能够迅速提出有效解决京营痼疾的方案。
孰料,此子竟敢如此推诿敷衍!甚至还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归咎于休沐,简直岂有此理!
永隆帝的情绪变化迅速被朝臣感知到。
文官的本意是驱使柳湘莲和勋贵作法争斗,最好能杀的死去活来,自己好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王汝恒的奏疏等于是给柳湘莲清楚明白的画了条道儿,根本无需他费心去想,上路便可!
至于真要如此操办,效果如何,柳湘莲本人又是死是活,关他们何事!甚至会觉得死了正好!
这时见永隆帝不满,迥异往日百般维护的姿态,正是可趁之机,不禁大受鼓舞。科道言官纷纷出列,喝道:
“臣弹劾柳湘莲玩忽懈怠,不思履职,辜负圣恩!”
“臣弹劾柳湘莲私德败坏,荒淫无耻,日纳三妾,阖城瞠目,物议哗然,非朝廷官员所应为!”
“臣弹劾柳湘莲嗜钱如命,以朝廷三品重臣之尊,掺和商贾贱业,有失大臣体统!”
……
转眼间,朝堂上风向突变,似乎京营整不整饬,如何整饬,全都不再重要,当前之要务,便是诛杀柳湘莲这个罪大恶极之辈!
倘若有不知内情的人在此,骤然听了他们的弹劾,大概会以为活剐了柳湘莲都是应该的。
其实他们也不是真觉得能弹劾掉柳湘莲,只是此子身无功名,竟然凭借一手向来为他们所鄙视的敛财之术,从白身一跃蹿升至兵部侍郎的高位,分明是在打读书人的脸,能不叫人气愤吗!
众朝臣纷扰不休,好不热闹喧腾。纠仪御史几番呵斥,才终于安静下来。
“柳湘莲,对于众位廷臣所言,你有何话说?”
御座上传来永隆帝淡漠的声音,这次直呼全名,显示他很不高兴。
他的确不高兴。
这一年来,凭借柳湘莲种种“奇思妙想”加“不择手段”,户部和内帑的各大仓房都迅速充裕起来。随着盐课不断增加,可以预见的是,只要不发生大的不利变故,短期内国用充足。
钱袋子丰满起来的永隆帝,尽管没有刻意为之,但他和柳湘莲的君臣蜜月也已悄然结束,对柳湘莲的包容度大为降低。
今日更生出严重不满——当初恩赐休沐不过是权宜之计,避免其卷入朝堂争斗,可等到封赏确定后,他柳湘莲便应尽快履职,谁不知陛下翘首以待?
可他在做什么?继续赖在家中逍遥度日,而且公然纳妾,还一纳纳三个!闹得满城皆知,流言蜚语无数,弹劾他的奏章多达数十封,看的叫人心烦。
这像话吗!
而且,至今他都没上交一份整顿方案来,全不似先前在筹饷司时主动为君分忧、勇于任事。这不是心存怨怼、消极怠工是什么?永隆帝可不相信他完全不了解京营情况。
当然,虽然不满甚至恼怒,永隆帝却也舍不得就此放弃柳湘莲。
顾克贞已向他转述了柳湘莲招安海盗的因由,永隆帝当场震怒——朕为天下主,竟然有人收钱比自己还多?此前可从没人告诉他这等事儿!
人人都只说海上风波险恶,海难多发,简直是死亡之路!
这群自私自利、目无君上的混账!
自此,永隆帝便惦记上了海上年入千万的银子,就等柳湘莲整顿完京营,不管搞得好还是搞得差,赶紧派他去筹建税卒营海上支队,快点儿把银子收起来!朕有重用的!
他也不是没想过命水师去做此事,可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放弃了。彼辈若有丝毫忠心可言,事关千万两银子,难道不该早报朝廷知晓?
还有那个海盗关世龙,若真的据岛称霸,战船过千,手下兵卒数万,辖制百姓数十万,这不是造反是什么?水师和地方官为何不报?恐怕早就吃的肠肥肚圆、同海盗沆瀣一气了!
故此,永隆帝虽然气恼,还是愿意给柳湘莲辩解的机会。
在他发问之后,所有人都等着柳湘莲的回答。
柳湘莲两世为人,论做官资历却远远比不得众朝臣,勾心斗角实非所长。但王汝恒的奏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谁人看不出来?
你们不就想逼着我和勋贵斗么?暂时想不出应对之法,我还不会拖延么!
柳湘莲不急不缓答道:“启禀陛下,刚才众位同僚所言太多,过于嘈杂,臣记得不甚清楚。
若说臣玩忽懈怠,半月休沐之期乃是陛下恩赐,臣何敢辜负圣恩?必须逐日休完,少一日都不行!
至于纳妾,殿内众位同僚家中少于一妻四妾的有几人?臣守身如玉,从不流连烟花之地,家中亦无通房丫头之属,唯此五女而已。窃以为,比下有余,比上不足,实在不能算很多……”
“住口!混账!谁问你小妾了!”
听他胡说八道,永隆帝气的脸红,怒喝道:“只说京营诸弊,你待如何解决?”
柳湘莲唬了一跳的样子,神色紧张,连忙答道:“陛下恕罪!是臣记听岔了。若说京营之弊,臣略有耳闻。不过,臣向来以为,为政之要,首在调查,无调查则无发言之权,否则便言之无物,便是信口雌黄!臣刚刚履职,确需一些时日来了解实情,待有所得,定当及时奏报陛下。”
永隆帝已经瞧出他就是在拖延时间,估计是对协理戎政一职心怀不满,以后想要混日子。这可不行!成败可以不论,但你得用心做事啊!
于是问道:“王卿之奏,诸臣皆赞同,想来所言非虚。你素以‘擅练兵’闻名朝野,倘若执行王卿之策,以为可否革除积弊,令京营恢复战力?”
这什么“素以擅练兵闻名朝野”怎么听怎么假,何况不久前柳湘莲还同永隆帝说过,练兵之要,不单在于如何操练,更在于粮饷、武器等保障是否到位。此时追问不已,分明就是逼迫自己表态。
柳湘莲正色道:“王汝恒之论是否妥当,臣不知,姑且不论。臣既任协理戎政,如何练兵自当听臣决断。陛下如命臣整饬京营,则整饬方案亦当由臣拟定。臣岂敢盲从他人之言?否则陛下何必用臣?请王汝恒担任协理戎政岂不更好!”
他本来不认识这位王大人,刚刚听旁人叫的多了,已知他字汝恒。
“你觉得他行就让他上”,这话说的还真叫人无话可说。永隆帝冷着脸,忍气问道:“既不认同王卿之论,你需多久才可准备好自己的方案?”
“十二团营在籍兵士不下二十万,以臣估计,走访调查、了解详情至少需要一个月。至于如何整顿,臣才智不足,需要更多时间思考筹划。”
“好!就以一月为期,柳湘莲拿出京营整改方案来,务求恢复战力!”
永隆帝断然说道,不容质疑。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同意了柳湘莲的请求,许他一月之期,可柳湘莲说的是调查了解便需一个月,而不是拿出整顿方案!
永隆帝一句话便定下了柳湘莲作为协理戎政的首项任务——整饬京营!
如此果断,一则是他现在手头宽裕,正是整顿京营的最佳时机;二则是他也看出来了,柳湘莲这是心存退意!
整顿盐政得罪的是文官和盐商,只要不失圣宠,对方的报复手段凭借税卒营便能抵挡。可整顿京营不同,得罪的是勋贵甚至满朝权贵。
柳湘莲出身理国公府,岂会不知勋贵的厉害?便是不知,柳家族人也早就手把手的亲自教会他了——想必一辈子难忘!
想退可不成,干的不好是一回事,你不肯干,就是态度问题!必须敲打!
既然永隆帝都这么说了,众朝臣心下不满也无用,只得先收兵,暗记在心,等一个月后再接着找茬。
稍后继续奏议了些事,终于退朝。
柳湘莲觉得朝会这种形式实在低效,很浪费时间。
实际上,在这通信不便的年代,整体而言,朝会上当场处理一些政务,避免扯皮,反倒高效。
而且朝会于维护皇权大有裨益,否则谁都见不着皇帝,死了没死都不知,被人篡位了怎么办?
柳湘莲胡思乱想着出了奉天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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