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船队自扬州出发,沿着长江顺流东行,一路相安无事。
待到了长江口外,却遇上一只载着数十门火炮的巨大战舰。
此战舰自北而来,已在长江口徘徊两日,似在等人。
通过旗号进行沟通后,战舰直接加入船队之中,这引得船上众人疑惑不解,而柳湘莲却心思大定。
此战舰正是他准备的杀手锏,耗时数月,靡费无数,能否营救柳落全靠它了。
出江之后,船队折而南下,迤逦而行,直抵舟山岛。
舟山岛上,人烟稀少,只有几百民户,当地官府也不过是一个千户所,十来条破船,数百兵卒而已。现今海疆能够保持安稳,多亏了倭国采取闭关锁国之策,否则光是倭寇频扰,便抵敌不住。
面对海面上忽然出现的浩荡船队,岛上官民俱感惊讶,不知是何来头。
收到消息的舟山千户张顺德很快赶到码头,看清船上旗号后,当即命令解除防备,让船队入港。
数日前他便被告知,巡盐钦差柳大人将会登岛。虽然彼此都是五品官,但千户乃是地方军职,对上户部郎中这等中央文官,就完全不够看了,何况对方还兼着巡盐钦差之职。
张顺德四十余岁,人高马大。海疆长久无事,安稳生活养出了一身肥肉,看起来倒像是个商贾。
面对巡盐钦差,虽然对方显得过分年轻,似乎有些不真实,但他还是格外恭敬。
见礼过后,张顺德便询问道:“不知柳钦差准备在本岛驻留多长时间?卑职也好准备粮草。”
他并不知柳湘莲此行是要做什么,心里有些打鼓,心说我虽也走私,可我不贩私盐呀,本地百姓自家晒点儿盐就够用了。
柳湘莲有意在舟山岛附近设私港,以方便今后船队往来,故而对张顺德这样的地头蛇很有必要加以笼络。
他笑道:“有劳张将军费心了,船上备了足够粮草,如能供应些果蔬鲜肉便好。至于呆多久,目下未定。”
众税卒下船后,不待招呼,自行设置营地,极为熟练。
张顺德暗暗吃惊,怪不得巡盐差事办得好,手底下养了这么一大帮子打手呢。
将女眷安排好后,柳湘莲叫来张顺德,商议正事。
“附近的海盗是何情况,你可知晓?”他问道。
张顺德自然知道附近海盗的情况,虽无力将海盗清除,但掌握基本的信息还是必须的。不过这让他更疑惑了,你不是巡盐钦差么?怎么还管起海盗来了?
见他面露疑色,柳湘莲便淡淡的说道:“有个叫张麻子的抓了本官的人,本官便想会会他。”
“张麻子?”虽不知张麻子为什么会犯浑抓柳钦差的人,但看柳钦差之意,显然是要寻张麻子的麻烦。张顺德忙说道:“此人在附近海盗中颇有势力,有大船数十艘,人数近千,想要对付他恐怕不易。”
柳湘莲并不与他商议如何对付张麻子,转而说道:“我欲借贵地办事,可否?”
张顺德心说,你只要不在我这儿扯旗造反就好!恭敬有加,点头不迭:“当然可以,僻远乡野,能为钦差效力,不胜荣幸。不知需要卑职做什么?”
柳湘莲命人取来一叠封好的帖子,交给张顺德,说道:“烦请张将军,附近数百里内,每家海盗都送一张帖子。”
“送帖子?”张顺德不知该不该接下这个差事,可别被抓住了把柄,说他勾结海盗。
“张将军不必担心,只是想让你帮忙传递消息而已,我的人不熟悉这里。”柳湘莲解释道,随后见他还不放心,便让他拆开一张帖子看看。
张顺德口称“得罪”,但还是打开瞧了。原来里面写的是,柳氏商号招募水手,待遇优厚。至于各家头目,想要钱可分股份,想做官也可代为谋划,等等。
看完之后,张顺德自己都心动了,自己在海岛上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到底图个啥?
走私虽赚钱,也是偷偷摸摸的,说不定哪日就被抓了问罪。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柳钦差是想招安?”
柳湘莲道:“是有这个意思,不过招安是为朝廷效力,我却是要他们为我家商号效力。”
“张将军如能办好此事,这便是酬劳。”柳湘莲递了一张一千两的会票过去。
看清会票数额之后,张顺德不由咽了口唾沫,他一年的俸禄和补贴也不过百余两啊!
这位小柳大人出手倒是大方,但哪儿有上官给下官行贿的?这不是遭人记恨么?
他忙摆手说道:“何需如此!能为柳钦差办事,便是卑职的荣幸!”
柳湘莲没有白使唤人的习惯,笑道:“张将军不必客气,让你拿你就拿,今后还有事拜托你。”
见钦差确实真心实意,张顺德的脸上顿时笑的花儿似的灿烂。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柳钦差放心!卑职一定为竭心效力!”
随后张顺德派出数路信使前去送帖子,而柳湘莲等人也在舟山停歇下来。
税卒营照常训练,特别是组织海上攻防,那艘半路上加入的战舰便派上了用场。
张顺德虽被生活消磨了斗志,但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收了好处,他便拿出百分百的精神,指挥操练,倾囊相授。
他懂的即便不多,也比柳湘莲等人强的没影儿了。
不过,张顺德心里也极为震撼,这艘船上竟然配置了三十六门大大小小的火炮,而兵卒使用的火铳竟不需点火,装填速度极快,简直比水师的装备还要好。
他自然不知,这艘船是柳湘莲倾力打造的。
此前运送货物都是租借民船,不具备防护能力,随着青莲商社开业,无数人会注意到这条由北向南的货运航线,一定会有人打主意,不可不防,这战舰便作防护之用。
这样装备精良的战舰当然不能直接进入沿江各港口,否则定会引来大麻烦。
永平府的秦皇岛港几乎成了柳湘莲的私家领地,可供停泊修整,只要在舟山附近再设立一港,一南一北,便齐全了,方便补给。
三日后便是请帖中预定的日子,附近的海盗团伙纷纷前来。
不是他们胆儿肥或愚蠢,而是钦差给的太多了——各家只要有人来了便有一千两银子。
在海盗们看来,无论如何也要试试,说不得这钦差说话算话呢?
就算是陷阱,也不过是失去几个小弟嘛!
然而总有人行事出人意料,极个别首领竟然堂而皇之亲临,柳湘莲都不知道说他是蠢还是心大。
更多的是派出二把手三把手乃至N把手前来,想仔细听听这位柳钦差到底打的鬼什么主意。
此外,还要多亏柳落前段时间的活动,附近的海盗都知道有个官员想招安,甚至有的已经初步谈下来。若非如此,贸然相请,定要怀疑这是阴谋,谁肯自投罗网?
舟山千户所大堂内,一时官匪同堂。
众海盗各自落座,相熟的人交头接耳,猜测钦差帖子中所言是真是假。
忽然,门口卫兵放声高喊:“户部筹饷司郎中、都察院佥都御史、税卒营大统领、特命巡盐钦差柳大人到!”
众海盗纷纷起立,有人心里纳闷——到底是几个官儿啊?
柳湘莲穿着光鲜亮丽的官服,阔步走了进来。
众海盗不由睁大了眼,这是哪儿来的毛头小子?毛儿长齐了没有!
其实柳湘莲的身形完全达到成人标准,只是面容过于清秀俊俏,在这些海上悍匪看来,便显得稚嫩。
面对一众着装各异,举止粗鲁的匪徒,柳湘莲没有丝毫怯场,径自走到主位上,自顾自坐下来,冷眼扫视,不怒自威。
下面众海盗议论纷纷,但都不敢高声说话。
张顺德见状大急,冲他们高声呼喝:“安静!柳钦差当面,不得无礼!”
海盗们便暂且收声,瞩目柳湘莲,且看他要说什么。
柳湘莲端坐着,抬手说道:“诸位请坐。”
待众海盗坐下,他环顾一圈儿,开口问道:“张将军,张麻子可曾来了?”
张顺德恭敬的立在下面,躬身回道:“启禀柳钦差,到目前为止,张麻子还没来。”
“还有哪家没来?”
“五百里范围内,除了张麻子,还有卢大头、曾大刀二人。”
“可曾送信给他们?”
“卑职已安排人送了。”
“好!既然不来,那便剿灭他们!”柳湘莲断然说道。
此言一出,众海盗大惊失色,都有逃跑的冲动。
柳湘莲望向在座众人,知他们此时心思纷杂,直接说道:“想必不用多作自我介绍,你等既然敢来,定然打听清楚了本官的来路。不错,本官乃朝廷特命之巡盐钦差,主户部筹饷司,掌税卒营。今欲代朝廷招安尔等,你们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出。”
语毕,海盗中便站起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脸上满是饱经风霜之色,拱手道:“小的刘二龙,拜见钦差老爷!钦差老爷肯招安,俺们是万分高兴的。说实话,海上的日子也不好过,若非没有出路,谁愿意在海上讨食?只是俺们老的老,小的小,将来如何生活,钦差老爷可能讲说一二?”
此人倒是很务实,一开口便是核心问题。
众海盗也都很感兴趣,听听无妨嘛。
柳湘莲望着众人问道:“尔等可知柳氏商号?”
有人茫然不解,有人眼中发亮。
一个年轻汉子似乎对此深有研究,抢着说道:“这谁不知道!最近扬州城青莲商社名头极响!流出许多好货,各地都在争抢。据说货源便是柳氏商号,工坊设在永平府。俺们大哥正寻思着要去……要去……”
此人早对柳氏商号的货品垂涎三尺,一时说的顺了,竟然暴露了自家意图,好在及时察觉不妥,急忙住口。
众人自然听出来了,这可真是不打自招啊,于是轰然发笑,震得耳膜嗡嗡响。
那年轻汉子自知失言,面色涨红,欲盖弥彰的说道:“钦差老爷!是小的口误!口误!俺们大哥是寻思去进货,对!就是进货!”
柳湘莲心道,这些海盗的消息倒是灵通,而且心思活泛,反应快速。
幸好自己早有准备,不然今后被他们盯上,还真不好应对。
他爽朗笑道:“这位小兄弟,你可真是不打自招啊!海上好汉们去‘进货’,难道还肯乖乖付钱不成?”
听他说的风趣,众海盗又是轰然大笑。
那汉子额上冒汗,急忙道:“老爷,小的……”
柳湘莲摆手道:“不用解释,本官很理解,好汉也是要吃饭的。”
顿了顿,他的脸色忽然一沉,冷声问道:“但这口饭真这么好吃吗?”
众海盗不解何意,一脸茫然。
“走!本官带你们去看看商号的护卫舰!”
柳湘莲站起来,带着众海盗来到港湾。
此时那艘独一无二的战舰正停泊在港湾中,硕大伟岸的船体,森然罗列的炮口,惊的众海盗呼吸都不畅了。
柳湘莲很满意他们的反应,指着战舰说道:“各位,这便是柳氏商号的护卫舰。”
随后便对身边的税卒说道:“告诉他们,开始演练!”
得到指令,战舰开始操演。
先是,战舰对着三里地之外的一艘静止的海船发炮。命中率虽低,但也能打中。
待到距离缩短到一里范围内,火炮的命中率已然大幅上升,直砸得木屑纷飞。
而后又更换了开花弹,一炮发过去,轰然炸响,被击中的靶船上顿时火光冲天。
演示完炮战之后,战舰上士卒靠岸下船,在近处进行火铳射击演示,百步之内,可谓百发百中。
集中柳湘莲最大力量造就的这艘战舰,在众海盗面前显示出强大战力,足够唬人。
真正的海战当然不会这么简单,至少对手不是静止的,谁会傻等着挨打呢?
可是面对这等犀利火器,众海盗一时深受震撼,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
演示完,重新回到大堂内,众海盗的心思已然发生了变化。
他们今日过来原不过是随便听听,并非便要投效。可是现在,发现钦差竟然拥有这等强悍战力,且不说去招惹对方,一旦对方想要灭掉自己,那简直轻而易举啊!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样的战舰柳钦差到底有多少,但人的恐惧总会因未知而无限放大,下意识便以为有好多艘。
柳湘莲很满意演示效果,这步先声夺人做的不错。
面对心思各异的众海盗,他笑问道:“现在你等可知柳氏商号的实力了?可还想着‘进货’?”
“钦差老爷言重了!俺们怎敢冒犯!”众海盗连忙说道。
但是也有人并不完全相信柳湘莲所言,认为他是在忽悠人,小声嘀咕道:“区区商贾,怎么可能拥有这等军国利器?这不是谋反之罪么?”
柳湘莲听在耳中,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摆出一副无赖样子,笑说道:“谋反之罪?你等可知,柳氏商号下设有兵工厂,为朝廷军队供应器械。你等今日所见,不过是些实验制品,实验么,自然是在海上比较安全,有何不妥?”
听他明目张胆的胡说八道,简直张口就来,全是狡辩之词,众海盗大跌眼镜,不过心里却更加信了,做官的不都是这么无耻么!
柳湘莲看向此前提问如何安置的刘二龙,淡然说道:“回到刚才的问题,如何安置尔等?柳氏商号在永平府设有多家工坊,需要大量人手。你等若愿意北上,可将老弱安置于工坊。若想继续留在南边也可,货物运销需要大量人手。青壮可参与商号下属船队,薪俸绝不会比你们做海盗得的少。
至于诸位头目,若想发财,可在船队任职,会获得商号下属各公司股票,每年都会有丰厚分红。若想做官,可以进入本官执掌的税卒营,也可经推荐去水师任职。
不妨与尔等明说,本官乃理国公之孙,荣国公外孙,安排这点儿事还是轻而易举的!”
听到柳湘莲自报家门,众海盗不由凛然。
文官他们不放在眼里,可这是地地道道的武勋呀!而且是四王八公中的两公!
众海盗老实了许多,问道:“不知钦差老爷需要小的们做什么?”
不说朝廷招安,但凡入伙,必然缴纳投名状,大家都很懂规矩的。
柳湘莲说道:“很简单。半个月前,本官的管家,也是兄弟,名叫柳落,曾与你们中不少人接触过。却被张麻子无端拘禁,如今生死不知。你等各家,愿意加入商号的,可于三日内带领所有能战之船、能战之人,随本官围剿张麻子!”
众海盗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都沉默以对。
张麻子在诸海盗中是一等一的实力,绝对不好对付,众海盗可没有为钦差老爷火种取栗的觉悟。
柳湘莲对此也不意外,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便是再见钱眼开的人也要先给他摆出钱来啊。
他忽然高声喝道:“抬进来!”
随即便有一队税卒,抬了几个大木箱进来,摆放在大堂之上,而后全部打开。
只见里面全部满满的五十两银锭,银光耀目,有数万两之多。
众海盗脸上露出贪婪之色,连连咽唾沫,根本移不动目光。
柳湘莲慨然说道:“本官从不白使唤人,诸位是否投效,可稍后再论。凡是愿意参与围剿张麻子的,现在便可领取白银一千两!
待围剿之日,杀张匪一人,赏百两!杀头目,赏千两!杀张麻子,赏万两!凡张麻子之父母兄弟妻妾子女等近亲之人,杀一人赏千两!而如能营救柳落者,赏十万两!”
众海盗震惊无语,一千两不算什么,但张麻子好歹也有数百匪徒,算下来这可就是几万两!若是再加上充数的老弱,岂止数千之众!这生意,简直暴利啊!
“尔等可听清楚了?意下如何?”柳湘莲问道。
在场海盗虽非各家大头目,没有最终决定权,但都是很机灵能变通的人,自觉没必要傻乎乎不领这一千两啊!
于是轰然应诺:“钦差老爷有命,安敢不从?俺们这便回去向大当家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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