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谕旨宣读完毕,永隆帝松了口气,万一老头子性子发作非要治罪柳湘莲,他还真不好硬保。此时眸中闪过笑意,轻哼一声,淡然说道:“父皇之命不可违逆,来人,将此獠削职,打入诏狱!”
“陛下不可!”
众臣子急忙出声劝阻和求情,理由无非是“倘若论罪言官,恐言路为之抑塞,不利朝政。”
永隆帝置之不理,一直以来,他着力削减勋贵权势,难免对文官纵容了些,以致朝堂纷扰,是该杀鸡儆猴了。
那位挑头发难的言官也非铁骨铮铮,知命数难改,已然四肢瘫软,口不能言,最终是被人叉了出去。
未曾见永隆帝对言官如此苛刻,朝臣一时悚然。
永隆帝高居御座,俯瞰众臣,面容显得格外沉毅,殷殷嘱咐道:“现今时局艰危,卿等当众志成城,共挽危局,今后不可彼此攻讦,当以此贼为戒!”
“陛下圣明!”眼见难以挽回,众臣唯有先应诺。
然而,文臣中从不乏不惧皇帝的,当下便有人出列,昂声禀奏道:“陛下慧眼识人,柳湘莲的确才华卓越,筹饷司虽草创不久,绩效已令人惊叹。臣窃以为现今盐政败坏至极,当遣柳湘莲整顿盐务,痛革宿弊!”
整顿盐务?此言顿时捅了马蜂窝,文武官员纷纷向其看去。
说话的这位同样是科道言官,乃是户科左给事中汪明毅,年四十余,向以敢言著称。
立时有大臣出列呵斥道:“荒唐!柳湘莲年轻识浅,何能贸然插手盐务?此言分明包藏祸心,欲乱盐课!”
旁人也出言责备,断然不允此议。
也有人反应过来,柳湘莲去了辽东难得善终,这盐务同样不好处理!汪大人貌似盛赞,恐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是,官员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儿,各自代表的利益集团还存在矛盾和冲突,你不在意盐务会不会被搞乱,不意味着别人能允许,所以反对此议者众多。
汪明毅摇头反驳道:“诸位大人勿急,且听下官一言。柳湘莲身为朝廷命官,实则有陶朱之术。先就优伶贱业收取戏捐,诚可谓旷古未闻。后力促烟草弛禁,遂开崭新财源。如能让他放手施为,想来盐课翻倍不在话下!那就是四五百万两!单凭盐税足供辽东军费!”
很多事不看道理,只看利益,所以反对者仍在坚决反对。
永隆帝略有意动,但也不乏顾虑。现在盐课岁入二百余万两,不是个小数目,果真能翻倍当然好。可万一搞乱盐政,得不偿失怎么办?柳湘莲毕竟太过年轻,缺乏从政经验。
他也没有询问本人意见,直接说道:“是否整顿盐务,稍后再议。”
暂且将此事搁置。
随后退朝,部分臣子被永隆帝留下,以备垂询。
……
勤政殿,西暖阁内。
永隆帝神色轻松的坐在御座上,先召见户部的几位官员。
他先问顾克贞道:“顾卿,改革官当、设置银行等事进展如何?”
顾克贞躬身奏道:“回禀陛下,官当已按柳郎中所议进行改革,核对资产,明细职责,严格奖惩,仅京城部分的店铺,足可岁增七八万两。
至于设置银行,朝廷缺乏人才,已招徕各家钱庄管事人等,许以官身,正在规划制度和培训人手。预计半年之后可准备妥当,届时新增当税也运抵京城,正可作为银行本金。”
永隆帝提醒道:“柳卿说的是‘钱庄之钱庄’!”
顾克贞忙道:“臣知道,目前的计划是先设户部钱庄,待运作成熟,再设中央银行,要求各钱庄缴纳准备金!”
永隆帝点了点头,郑重说道:“朕反复思之,银行至关重要,早日办妥为是!”
之后又询问了些户部事务,方说道:“朕近日命人研究历朝末年情形,如汉末、唐末,皆气候恶劣,灾害相继,绝非短时可改,正与今时相似。如果今后灾情持续且十分严重,该如何赈济饥民,户部可有准备?”
顾克贞面色为难,只觉头晕,可又不能不说,坦白道:“臣已发文严令催收赋税,然陋习相沿,逋赋严重,一时也难尽收。而且兵兴起来,边疆各处告急,夏税秋粮尚未入库便已发出,诸仓始终难有储备。倘若发生陛下所说的情况,只靠户部实难应对。”
永隆帝皱眉,这可不行啊,要是没粮食,有钱也没用。
他见柳湘莲低着头,似有所思,便问:“柳卿有什么想法?”
柳湘莲的确想起了一些事情,走上前来说道:“陛下远见卓识,粮食不可不虑。微臣有些想法,虽未能立竿见影,也可稍减灾情。”
“说。”永隆帝颔首。
柳湘莲道:“微臣听闻,除了烟草之外,另有数种海外泊来的作物,一名番薯,一名番麦(玉米),一名马铃薯,产量皆高,胜过稻米、谷物数倍,而且干旱、贫瘠之地也可种植。如今仅在少数地方有种植。
如果朝廷寻来种子,早日推广全国,或可稍减灾情。最好陛下能盛赞此物美味,开天下风气之先,加快传播速度。
再者,还可下诏寻找专注农事者,不要求有功名傍身,专门任职推广新作物。数年后当有成效。”
永隆帝大喜,忙问顾克贞:“果真有这几种东西?”
顾克贞蹙眉道:“臣略有耳闻,所谓‘番米’,早前还有地方曾向陛下进贡过。但不知产量如何,是否适合各省种植……“
“这等事一试便知!”永隆帝断然道,“就由你户部来办理!”
顾克贞只好再应下。
永隆帝忽对柳湘莲道:“朕还有一事非柳卿来办不可。”
说着,命人将书稿递给他,解释道:“这就是近来天变研究成果,你可刊发在《京报》上。”
柳湘莲看着手中文稿,感觉疑惑,这么重要的文章,发在邸报上不是更好?全国都能知道。
很快他就明白过来,肯定是六科官员不认可皇帝的结论,不予抄发。永隆帝也不至于为这等小事动用皇权威逼臣子,那就太没面子了。
更何况,这本就是为了给他自己甩锅用的,总不好弄得天下哗然,物议纷纷。
柳湘莲也不多问,应了下来,暗想,皇帝也未必真的相信未来灾情严重,此举多半是有备无患,免得将来被朝臣逼着下“罪己诏”。
户部众人出去后,永隆帝又命兵部的官员进来议事……
……
众同僚出宫后,顾克贞一脸苦笑。
瞧了瞧犹然潇洒的柳湘莲,他叹说道:“湘莲呀,光是税卒营就被某些人视作眼中钉了,只因你没有轻动,才暂且容你。此时不敛翼卑伏,怎好又刊发抄报?竟还堂而皇之的命名为‘京报’!难道你是想与士大夫争夺舆论不成?此举太过冒失,恐怕祸由此生!”
柳湘莲笑了笑:“顾大人认为,下官不办报就不得罪人?筹饷司今后还要不要做事?”
顾克贞沉默不语。
柳湘莲继续道:“事情往往就难在,反对的人总有‘大义’在手,指斥方遒,好似其他人都是跳梁小丑。可所谓的‘大义’就一定对么?税卒营只能制止暴乱,要防止百姓为人所骗,唯有报纸一途。不叫奸人作祟,混淆是非……”
“罢了!老夫说不过你,自己小心吧。”顾克贞摆了摆手,颓然而叹。
随后领着下属,自行回户部去了,背影有几分寥落孤寂。
……
筹饷司外,薛蟠兴奋的来回踱步,不时拍拍手,跺跺脚。
“你又偷懒?”柳湘莲乘马而归,远远便瞧见了他。
“二郎!”薛蟠喜不可禁,撒腿跑过来,主动为他揽辔,笑说道:“二郎,我妈已经答应了!”
他也不知何故,一早儿她妈竟然答应了出售产业的事儿,虽然脸色不大好,但的确没发烧。
“哦?”柳湘莲并不意外,笑问道:“这次换了什么条件?”
薛蟠道:“并没有说,只是请你再去一趟!”
“算了,你告诉伯母,”柳湘莲想了想,“烟草公司三成股份,再加上200股三和商号的股份,置换薛家京师之外的产业。如果同意咱们就签约,不同意也不必再谈。”
烟草公司现在是个空架子,而三和商号的股价也过分虚高,算起来是他占了薛家的大便宜,可再过几年就不是这样了。
薛蟠笑着应道:“肯定没问题!”
“你且去问了再说。”柳湘莲摇头,可不想让薛姨妈觉得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过这事儿的确拖延不得,不知什么时候凤姐玩的花招就会被识破,到时薛姨妈再心怀侥幸不卖了,岂不是全都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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