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两国交涉,自当雅量

  即便是对匈奴人此来‘来者不善’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听到呼延屠逐字逐句,将匈奴人在此次外交交涉当中的诉求,当着汉家君臣的面道出口时,刘胜也仍旧难忍心中怒火沸腾。

  听听呼延屠在说什么?

  ——春天的战争,那场让汉室损兵折将,将士伤亡上万,边关四郡人口瞬间骤减四成的战争,居然只是‘小摩擦’!

  ——自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便一直拿汉边当后花园、储物仓库的匈奴人,居然很重视‘和汉家之间的兄弟情谊’!

  ——匈奴单于挛鞮军臣,非但想要再娶一个娇滴滴的刘汉公主,而且还点名要取先帝的公主、当今天子刘胜的姐妹!

  就这一系列的诉求,刘胜只能说:这就是后世某位李姓大学士,也断然不敢签下如此丧权辱国的条约。

  且先不提春天的战争,被匈奴单于庭如何定性了;

  便是后续一系列要求,随便单拎一条出来,都足够让刘胜气急败坏,当场把呼延屠这名匈奴贵族,在这宣室殿上腰斩弃市。

  娶先帝的公主,军臣想干什么?

  做刘胜的姐夫、妹夫?

  和亲的陪嫁那就不用提了——都不用看,刘胜都能预料到匈奴人,必定会和以往的每一次那般狮子大开口。

  最让刘胜感到羞愤的,是军臣的赠礼:权杖和王冠。

  ——刘胜堂堂华夏贵胃,天子之身,何需方外北蛮授予的权杖、王冠?

  真要接受了,那不成了刘汉天子,接受了匈奴单于的册封,成了‘匈奴汉王’?

  后续部分,如‘单于希望在边境和陛下面会’之类,刘胜更是一个字都没听见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刘胜并不打算出于头脑一热,就给军臣那个草包,再次上演白登之围的机会。

  军臣,不是乃祖冒顿;

  刘胜,也不是曾祖刘邦······

  “哦······”

  “带着呼延部,亲自来接贵使啊······”

  极为短暂的思虑之后,刘胜满带着讥讽的稚嫩声线,便于宣室殿内响起。

  而在殿两侧,公卿百官凡是还能动弹的,基本都已是挽起袖子,俨然一副刘胜一声令下,便要扑上去撕碎呼延屠,以及那汉人出身的匈奴副使。

  “贵使可知,朕这只手若是落下去,归使和归副使,会是个怎样的下场?”

  说着,便见刘胜悠悠抬起手,嘴角挂着一抹讥笑,玩味的看向仍立于殿中央的呼延屠。

  在呼延屠身侧,那本还隐隐带着愤慨、记恨的汉人副使,也终于在刘胜这句话传入耳中之后,逐渐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这,可是汉室!

  ——民风彪悍,尚武之风极其浓烈的刘汉!

  虽说自春秋战国,中原地区便已经有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默契,但那汉人副使很确定:这个默契,绝不将匈奴人也包含在内。

  两国交战两国交战,他不斩来使,总的是两个由‘人’组成的国度、政权吧?

  但匈奴人不是。

  至少那汉人副使深切的明白:哪怕到了如今,绝大多数汉人的认知里,匈奴人也依旧不算‘人’,而属于‘长得像人的蛮兽’的范畴。

  既然是由‘人’组成的刘汉,同由‘蛮兽’组成的匈奴之间的交涉,那便是斩了来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尤其匈奴使团此行,正使刚好是匈奴八柱之一的右大当户呼延屠,能把这样一位权力高层的性命留下,对于汉家而言,也未必就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随着殿内百官公卿的鼻息声愈发粗重,面色也愈发涨红,那汉人副使终是满带着惧怖之色,侧身对呼延屠耳语了几句。

  不料呼延屠闻言,只满不在乎的笑着摇摇头,旋即优哉游哉的昂起头,甚至还傲慢的将双手背负于身后。

  ——区区右大当户,甚至都没有单于大位继承权,在匈奴权力决策层只能勉强排进前十号人物的呼延屠,就这么傲然昂首,直视向汉家的君主。

  只那嘴角之上,尽是极尽澹然的微笑。

  “皇帝陛下,不会落下这只手的。”

  “因为皇帝陛下知道:只要放下这只手,那就意味着数以千计、万计的汉人,会消失在汉人的土地之上。”

  “至于外臣,不过是那无数具尸体当中,极不起眼的其中一具罢了······”

  如是说罢,呼延屠还不忘笑着侧过身,用异侧手指了指身边的汉人副使。

  “方才,外臣的副使说:既然肩负了单于的使命,就不要再用这样的言语,来刺激皇帝陛下了。”

  “但外臣要告诉皇帝陛下的是:外臣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为了刺激皇帝陛下,又或是刺激这些汉人臣子。”

  “——外臣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主单于的神谕。”

  “皇帝陛下,只有两个选择。”

  “其一:答应我主单于的请求,准备好送嫁的公主和随嫁礼物,让臣在六月到来之前,从长安出发,赶在单于大帐回到幕南前抵达龙城。”

  “其二:从六月到来的第一天开始,就随时做好被我主单于,杀死在这未央皇宫内的准备······”

  ···

  “皇帝陛下,或许是忘记了吧?”

  “几个月前,我大匈奴的勇士,便曾在距离长安很近的甘泉宫,同皇帝陛下打过‘招呼’。”

  “——不妨告诉皇帝陛下:当时,我主单于,距离长安也并不超过千里······”

  “外臣认为,或许在不久后的将来,皇帝陛下和我主单于,就会有相见的机会。”

  “只是相见之后,我主单于,依旧是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而皇帝陛下······”

  慢条斯理的说出最后一句话,呼延屠再嘿嘿怪笑两声,便毫不在意的昂起头,颇有些兴致的望向斜上方——刘胜那只举起的手上。

  不单是呼延屠:此刻正身处宣室殿内的每一个人,目光所及,都是那句悬起的手。

  跟随那只手悬起的,还是所有人的心······

  “落下吧!”

  “落下,便是决战开始,我辈武人建功立业的开端!”

  ···

  “万万不可啊!”

  “陛下,可万不可如此意气用事,置天下苍生于水火啊!”

  ···

  “右大当户,便是拿去高庙祭祖,也是极好的祭品啊······”

  “只是这代价······”

  一时间,整个殿室内,竟被一阵明明短暂,却让人感到无比漫长的寂静所充斥。

  所有人,都直勾勾看着刘胜那悬于身侧的手,或憧憬、或期盼,或惊惧、或惶恐。

  直到最后,那似灯臂般滞于半空的手,才总算是有了动作······

  “贵使,说的没错。”

  “——如果我这只手落下,那就会有无数人死去。”

  “但贵使,也不完全对。”

  “因为朕若是落下这只手,那死去的成千上万的人,必定会有耳、鼻穿孔挂环,遍身刺青,披发左衽的游牧之民。”

  “而且,绝对不会在一半以下······”

  如是说着,刘胜终还是绷着脸,将那只手不着痕迹的收回身前。

  随后低下头,装摸做样的看了看那匈奴国书,便讥笑着将其随手甩在一旁。

  待再次抬起头时,少年天子,便已恢复到了平日里,那含着微笑的澹然面容。

  “贵使如此精通我汉人的语言,那对我汉人的过去,应该也有知解吧?”

  呼延屠稍一愣,旋即不明所以的微一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就给外使,将一个发生在过去的故事吧。”

  “如何?”

  “嘿······”

  ···

  “大概在三、四百年前,我诸夏之名,还没有被一统,天下被宗周分封为上百个诸侯国,各国之间纷争不休、战乱不止。”

  “——和游牧之民部族之间的争斗一样:当时,我诸夏之民之间的争斗,也让强大者愈发强大,而弱小者,则无一例外的被强者吞并。”

  “最终,被宗周分封为两百份的诸夏,在长达数以百年的纷争之后,剩下了最后的七个强者······”

  初闻刘胜要给自己讲个故事,呼延屠只一阵不明所以,只当是这个汉人的小皇帝,要在嘴上功夫找回场子;

  但在听到刘胜讲出的故事开头时,因部族出于幕南,常年同汉人交战,而专门钻研过汉人的呼延屠,只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轻喃。

  “秦、齐、燕、楚、赵、魏、韩······”

  “——没错。”

  “——嬴秦,田齐,姬燕,熊楚,以及赵、魏、韩。”

  结果呼延屠的话头,刘胜面上澹笑依旧;

  只那目光中的冷冽,让殿内本撸起袖子,要在这宣室正殿‘大干一场’的公卿百官,都默然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紧接着,便是刘胜那稚嫩、清脆,吐字却无比清晰的话语声,于宣室殿内响起······

  “秦人虎狼,北的河西、南取巴蜀,仍不知足,东出函谷之心不死;”

  “又有苏秦、张仪之辈,凭口舌之利游于列国,不费嬴秦一兵一卒,便恐吓列国割城让地。”

  “列国割地,可得一日之安宁,眠而醒之,秦军又至矣;”

  “不割,则举国上下人心惶惶,人人惧虎狼之秦,又不敢恶语中伤于秦,便反则君主昏聩无能······”

  ···

  “如此数十年,秦国土愈广,列国土愈狭。”

  “待有识之士如梦方醒,声嘶力竭乃告天下:秦之虎狼贪得不厌,唯战而胜之,方可使天下得安。”

  “然彼时,列国民寡土狭,君臣庸碌无能,军民惊惧难安;非以性命之忧威逼,则不敢于虎狼之秦戈矛相向。”

  “终,六国各为其政,又明争暗斗、争权夺利,遂为嬴秦虎狼逐个击破,宗周所封诸侯二百,尽归于秦······”

  ···

  ···

  ······

  “这个故事,贵使以为如何?”

  许久,刘胜低沉、平缓的声线才再次响起,将沉迷于想象中无法自拔的呼延屠,以及殿内众人的心神唤回。

  而在抬起头时,呼延屠分明看见御榻之上,少年天子那仍有些稚嫩,也绝算不上伟岸的身影,竟闪过一丝令人心季的威压······

  “贵使认为,我汉家,比之于六国如何?”

  “匈奴,比之嬴秦如何?”

  “我汉家之民,比之六国之民如何?”

  “我汉家之君,又比之六国之君如何、贵主单于,比之秦王嬴政如何?”

  以铿锵有力的语调,次序道出这一句句质问,只待呼延屠嘴唇微动,刘胜便再次开口,依序为自己的一连串问题,给出相应的一连串答桉。

  “——我汉家得国之正、施政之仁,胜六国远矣!”

  “——匈奴北蛮率兽食人、披发左衽,逊嬴秦远矣!”

  “——我汉家之名至刚至烈,民风尚武,胜六国远矣!”

  “——贵主单于刚愎自用,为一己之私而起争端,不思悔改而遣使再行欺压,逊嬴政远矣!

  !”

  接连四个‘远矣’,说的刘胜愈发激动,言辞也愈发激烈!

  惹得殿内百官公卿再次喘着粗气、涨红着脸,恶狠狠地将目光锁定在殿中央,刘胜那带着笑意的声线,才最后一次于殿内响起。

  只是这一次,刘胜却没有再看向呼延屠;

  而是侧过身,怪笑着指了指边上,那封长宽各一尺二寸的‘匈奴国书’······

  “如果这,就是贵主单于的诚意,那朕的诚意,便是长安武库里的戈矛、弓弩;”

  “朕曾听说:人在做,天在看。”

  “——连人做的事,天都在看,更何况是天子做的事?”

  ···

  “这封国书,还劳贵使带回去吧。”

  “告诉贵主单于:朕虽不及冠,尚有一腔热血、百斤血肉;”

  “我汉虽若,尚得子民数以千万、锐士不下百万;”

  “匈奴虽有胡骑,然我汉家,亦得材官精卒。”

  ···

  “单于想要迎娶孝景皇帝的公主,那就亲自来长安吧。”

  “只要单于三叩九拜,于太、高二庙祭我汉家始祖,这门婚事,朕,便代先帝允了······”

  ···

  “贵使慢走。”

  “若是得暇,可在长安稍留几日,游玩、观赏;”

  “若是够巧,说不定陪贵使一同背上的,便是朕的亲军,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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