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高孝章常驻户部已经三天,当初在明光殿上抽到户部,以为能够掌控帝国钱袋子的喜悦早就消失无踪。
满怀壮志,想要做出成绩给父亲以及朝臣们看,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倒不是高孝章的能力问题,而是没地方让他施展才华。
这户部简直就是崔季舒的一言堂,无论大小事务,高孝章根本插不上嘴,想想也是,户部掌管户籍、土地、钱谷之政、贡赋之差,职权如此紧要,又怎会放心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肆意妄为。
高孝章也才真正明白父亲所言学习,那就真的只是跟在崔季舒屁股后面当个小尾巴,听他言传身教。
要想插手户部具体事宜,必然要等将来高澄考校了他在户部的学习成果再说。
高澄四子在六部的际遇大差不差,却也各有收获,当然了,收获最大的还是在吏部任职的第三子高孝琬,身处吏部,虽然暂时不能干涉官员升迁、任免,但作为皇子,他能够直接接触到各地、各级官员的档桉资料,翻阅过往具体考核成绩,甄别愚贤。
作为汉化鲜卑与顾念前朝恩情之人投奔的不二人选,高孝琬收获开府之权后,陆续前来投奔之人数不胜数,但他还是维持着求贤若渴的人设。
在翻阅官员档桉时,礼部祠部司郎中祖珽的名字走进高孝琬的视野,连续三次考核,都是最优等次,足以证明其人才干。
至于偷盗劣迹,他高孝琬胸襟宽广,又怎会在意些许小过。
下了值,高孝琬派人请祖珽往赵王府一会,高澄念及诸子年幼,需夜宿宫城,却也给他们留了交际的时间,看守宫门的禁军将士会给四位皇子留门到亥时,即晚上九点,过了亥时才会落锁。
今夜赵王府又设酒宴,高孝琬与众僚属欢饮之余,也在等待祖珽过府拜会,当然了,僚属们饮的是酒,高孝琬才九岁,喝的是茶。
不只是他,高孝章、高孝瑜这些日子也是夜夜以茶代酒,与新近入幕的宾客宴饮,以加深感情。
众所周知,高澄自感为酒色所伤,于是戒了酒,除非是与诸将庆功,或者在军营和士卒同乐,否则是滴酒不沾。
他自己不碰酒,自然也不许儿子们小小年纪便与酒色为伴,把身体掏空。
宴会正欢畅的时候,得人回报,祖珽不在府中,据说是拜会鲁王去了。
“哼,鸡鸣狗盗之徒,有眼无珠。”
到底才九岁,高孝琬的道行相较两位兄长还是差了许多,一时没忍住气,口出怨言。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般说法显得自己气量狭窄,又云澹风轻的与僚左们笑道:
“其人纵有才干,却无德行,注定不能与群贤同列,失之无憾。”
一时间,赵王府歌舞再起,上下又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九岁的高孝琬当然养了不少歌姬舞女,都是这几日进的门,宴席总不能太素。
有这想法的不只是他一人,四王获赐宅邸,竟相遣人往歌舞坊里挑选美貌女子入府,以声色娱宾,这一点就连鲁王高孝瓘也不例外。
碰上四位大金主,伎人们的身价连连攀升,高澄怎么也想不到,儿子们好不容易来一次兄弟同心,却是齐力拉高了洛阳娱乐业的物价。
昨日,高澄与崔季舒作伴,微服私访往勾栏里听曲,发现怎么也找不着年轻貌美的妙龄女子,只剩了风姿不再的半老徐娘,价格还比往日的贵,内心甚是愤慨,得知是自己儿子们在大撒币,将人都给买走了,却也发作不得,只能丢下了钱,带着满腹牢骚往瑶光寺消气。
当然了,高孝章等人府上的歌舞伎女们卖艺不卖身,四人再是拉拢幕僚门客,也不敢把自己府宅弄成一个淫窝,否则名声还要不要。
其父做世子时,位子稳得很,自然可以不顾及名声,高孝章等人却还得小心在人前立人设。
鲁王府中,高孝瓘坐在偏室,安静地享用晚膳。
他是跟在三位哥哥后头买了不少歌舞伎女,却暂时还派不上用场。
也不能说这些时日没人投靠,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四皇子,受封亲王,总有人想碰碰运气,但每每与人座谈后,却发现身负大才,值得自己郑重对待的人一个也没有。
想湖口饭吃的人,高孝瓘便也收留他们在府中做事,觊觎官位之人,则尽数礼送出府。
至于身具官身,登门拜访之人,祖珽还是第一个。
晋王、秦王、赵王,三人哪个不比鲁王看起来有前途,都已经有了官职,谁会愿意打上鲁王党的标签。
故而当高孝瓘的卫队长高珣听闻下属禀报,得知有人拜会,出门见到下值回家,换了一身常服在门外等候的祖珽时,只以为又是来碰运气的求官之人。
高孝瓘当然有自己的卫队,高澄不让儿子碰兵权,但也会在宫外为他们调派侍卫,护卫安全。
对四人也不偏颇,都给划了侍卫百人。
高珣便是高孝瓘麾下的卫队长,自称是出自渤海高氏,真伪不可知,也无人细究。
毕竟这年头哪怕本姓徐,都能硬往渤海高氏上蹭,徐某人居然还真入了宗室谱牒,高珣本就姓高,称自己是渤海高氏子弟,总比徐某人要靠谱点。
虽然高欢、高澄两父子都坚持自己渤海高氏的汉人身份,但在北齐一朝,渤海高氏并不等同与宗室,只有高澄的高祖父高湖的后人才能归入宗室之列,高隆之只是特例。
“还请小兄弟代为通禀,祠部郎中祖珽求见鲁王。”
祖珽自报家门,得知是官员拜访,高珣不敢怠慢立即将祖珽请进前院饮茶稍候,自己则入后院为其通传。
厢房内,正在进食的高孝瓘放下快子闻讯沉吟道:
“祠部郎中祖珽?”
“正是此人,殿下见与不见?”
高珣再次请示道。
高孝瓘颔首道:
“见见无妨。”
高孝瓘当然知道祖珽,怎么说也是陈元康的挚友,而陈元康是兄弟四人不敢忽视的八人之一,都知道陈元康虽然侍奉祖父高欢多年,却是父亲高澄的铁杆心腹,属于五文三武之一。
五文即为陈元康、杨愔、崔季舒、崔暹、以及新近调回洛阳任职礼部尚书,身兼侍中的赵彦深。
三武即为段韶、斛律光、高季式。
八人除崔暹以外,都是高澄初镇洛阳时的文武亲信,与他情谊深厚。
高孝瓘愿意见一见祖珽,其实也是看在陈元康的面上,毕竟这人鸡鸣狗盗的名声实在太臭。
高孝琬若不是在翻阅官员档桉时,惊讶于其过往考评的具体事迹,认定此人有大才,也不会遣人相召。
祖珽被高珣带至厢房时,屋内早有婢女收拾了碗快。
虽说见惯了他们高家人的俊美容颜,可见到高孝瓘本人,还是震惊于这年仅八岁的少年怎能生得如此好样貌,若非生在帝王家,而是寻常百姓家里,只怕是祸非福。
不过也只是短暂的失神,祖珽躬身见礼道:
“下官祖珽,拜见鲁王殿下。”
“祖郎中无需多礼,请坐。”
高澄再不重视礼仪,可高孝瓘终究是受过正经的皇子教育,至少在待人接物的礼节上,挑不出一点毛病。
“不知祖郎中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祖珽扫视了一眼屋中侍奉的奴婢,但笑不语。
“你等且先退下。”
高孝瓘挥手让众人在院子里候着,一众奴婢垂首而出,只留了高珣一人挎刀随侍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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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建立储嗣,承祧守器,继文统业,乃国之根本。当今皇后早亡,独留一女,又有四王并立,若不早定宏策,社稷难安。”
祖珽话才说完,却听高孝瓘笑道:
“祖郎中这番话应该劝说父皇,何必与瓘言。”
祖珽不以为意,直抒胸臆,言语中满是自信道:
“陛下迟迟不立储君人选,无非要于诸王之中挑选最合心意之人,珽此来,便是要助殿下于诸王之中脱颖而出。”
高孝瓘暗道一句,好大的口气,面上却波澜不惊的笑道:
“我有三位兄长,聪慧颖悟,皆是一时俊彦,得众人所望,祖郎中若求定策之功,自当寻我皇兄,来我这鲁王府作甚。”
与人相交,最忌交浅言深,高孝瓘有意储位不假,却也不会轻易与初次见面的祖珽表明心意。
祖珽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来之前早就摸准了这位鲁王的心思,若无意与三位兄长争夺,这些时日又怎会在刑部苦读律令,研习卷宗。
这可不像一个无心夺嫡,甘做闲云野鹤的皇子该有的做派。
祖珽不慌不忙,将昨日自己所思关于储位之争的形势尽数说与高孝瓘,高孝瓘不由咋舌,心道:
‘照他这样一说,合着阿母不为外人所知,还是我的优势。’
此番见解确实不俗,高孝瓘不敢再轻视眼前之人,命人送来茶水,与祖珽坐而对论。
这年头可没有端茶送客的规矩,这种习俗始于宋朝,兴于清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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