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您要去施瓦利?这个时候?!”
蕾妮张大了嘴巴,连手中倾倒入杯中的咖啡什么时候已经没过了杯口都没意识到,而等她反应过来之后也只是连忙将手中的咖啡壶给放下,惊慌失措地走向了客厅。
而此刻的客厅之中,一位身形枯瘦、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的耄耋老太太已经颤颤巍巍地收拾好了行装,听到了厨房蕾妮那惊讶万分的声音,她只点了点头,又抬了抬自己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颇有中气地说道,
“没错,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看,衣服、钞票都兑好了,就等着出发了。”
“啊?等一下,玛莎你什么时候收拾的这么多?”
蕾妮走入客厅,看到已经耄耋之年的玛莎太太面前摆好的行李箱,那几大件行李箱鼓鼓囊囊的,里面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尤其蕾妮是知道玛莎性格的,她可是去一趟纳黎郊外都恨不得将房子给托运带走的,这要是去施瓦利可不得把房子给搬空才足矣
果不其然,玛莎的表情很快就流露出了意犹未尽来,她颇为可惜地看着壁炉旁边摆放的茶具,说道,
“从今早起来我就开始收拾了,而且这才哪到哪,我那些宝贝茶具都没办法塞进去了”
“就算这样,突然要去施瓦利”
蕾妮的脸上露出了一点难色,并非是档期冲突或是手段上困难,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只有一点,那就是玛莎女士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就连走出街区都十分困难,更别提去到施瓦利了。
先前别看与混乱作战的时候各种特效满天飞,但实际上那些力量全部都是以高价位为前提的,任何一种超高规格的力量直接作用到零阶位人类的身上都是一场灾难,更何况身体羸弱的玛莎呢?
如今的玛莎已经过了九十岁高龄了,自费舍尔与蕾妮回来之后费舍尔暗地里采用了龙廷、北境的补药为玛莎滋补,但玛莎就连对一般的药物都十分抗拒,更何况是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外来药物,需要费舍尔好说歹说才肯服下,还有不少是费舍尔趁着老太太睡着的时候偷偷注射的。
而随着玛莎的年龄不断增高,就连这些非人的补药也开始效用微乎其微了。
到如今,费舍尔已经开始考虑补药之外,与生命补完手册有关的方法
这不,这几天费舍尔没着家就是在郊外的实验室尝试方法,前几日他才同蕾妮说,他要为玛莎太太安排一场手术,等这几天她睡着之后就悄悄为她做。
结果今天早上,玛莎太太一言不发地就给蕾妮整了一个大的。
玛莎太太突然高调宣布,她要出发去距离纳黎首都好几千里外的施瓦利,让蕾妮一时接不上话来,
“不管再怎么说,也等费舍尔回来之后再做决定吧?玛莎,我这就让他回来。”
“嗯,你告诉他吧。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出发的,你看,我已经买好票了。”
玛莎女士说着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列车票,蕾妮张大了嘴看向票根,发现就是明天早晨的票。
“票又是什么时候买的啊所以”
“哼哼,这可是女人的秘密。”
“你一定是偷听我和费舍尔说话了。”
听到玛莎女士有模有样地将蕾妮晚上和费舍尔**的话复述出来,让蕾妮的脸色不禁一红。
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连忙走到厨房用枢机去通知费舍尔回来,顺带在那接了一杯热水回来,希望让玛莎喝杯水冷静一下。
然而直到费舍尔匆匆赶回来,坐在客厅内的玛莎都不动如山,完全没有改变意思的想法。
“玛莎!”
房门被推开,从郊外飞回来的费舍尔连忙看向屋内,首先看到的便是抱着手站在客厅边缘的蕾妮,她抿着咖啡,面露苦色,对着费舍尔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那意思很明显,让费舍尔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说一切结束之后有什么事情依旧是让他十分烦恼的,便要数三件事了。
第一件事是淑女之间的关系,这不用多说,简直是走钢丝,随时在修罗场边缘徘徊。
第二件事是伊丽莎白。
第三件事,就是怎么都不肯配合治疗的玛莎了。
费舍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抖落了肩头落下的雪花,生怕屋外的凉风漏了进来便赶紧将房门关上,随后这才走到了客厅内,看向了那坐在沙发上还在清点行李的老太太,不由得问道,
“这又是闹哪出啊,玛莎”
“蕾妮没和你说吗,我要去施瓦利。”
“她是和我说了,但是现在可是冬天,而且你的身体很不好这样,等这个月过去,马上就要初春了,等气温回暖一点我就和蕾妮带你去,好不好?这几天要进行手术,我和你说过的,哪怕当时你就没答应”
“你不知道,施瓦利的春天来得比纳黎早。这个时候那里的草地都开始冒绿了,正是温度最合适的时候。”
费舍尔没接话,只是眸光不由得看向如今身形枯槁的老太太,这让他对正在准备的手术愈发急切。
玛莎女士是自他失去特蕾莎修女后遇到的第三位重要无比的长辈,第二位便是他的恩师。在他大学毕业以后便一直与玛莎一同居住,甚至于到如今一切结束,他与蕾妮也并未搬去其他地方,只因为这里玛莎还住在这里,这里曾是她逝去的孩子居住的地方。
费舍尔是真的不想失去玛莎太太,对身后的蕾妮也同样如此。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费舍尔之外还有什么是她熟识而在意的人的话,那便只有玛莎太太这个从前经常催婚的长辈了。
戴着老花镜的玛莎太太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费舍尔,她也长出了一口气,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费舍尔这样拉扯了。
照顾年老的老人总是这样的,你不仅要和纠缠他们身体的病魔争斗,还要与他们本身的脾气打得你来我往。
俗语说病床前无孝子,其实也是换一个角度来诉说照顾年老的病人到底有多么难。
但这次,玛莎却一反常态地果断,她呵呵一笑,对费舍尔说道,
“费舍尔,我答应你做手术。”
原本已经做好辩论准备的费舍尔和身后的蕾妮同时一愣,旋即又同时眼前一亮,
“什么?真的?”
“没错”玛莎点了点头,但还没等费舍尔高兴,她又忽而和蔼地竖起了三根手指,说道,“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三件事要做。你看”
说着说着,玛莎又从怀中抽出了三个信封,上面分别用数字写了一二三。她将写有数字一的信封给拆开,便从中露出了一张写了文字的明信片,费舍尔抬眸看去,那上面正写着,
“去一次施瓦利与纳黎的边境。”
费舍尔那才明媚起来的脸色又瞬间一垮,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刚要拒绝,身后的蕾妮便又轻轻点了点费舍尔的肩膀。
回头看去,蕾妮悄咪咪地凑过来对费舍尔说道,
“费舍尔,机会难得先前玛莎一直抗拒治疗,我们又不好强硬。你也能看得出来,这次玛莎也没有撒谎,以我们的能力,拖到帮她完成三件事情应该不是难事。”
费舍尔思考了片刻,这才不得不回头看向玛莎,叹道,
“好吧,玛莎,你把三件事告诉我们,你可千万别自己去了,我和蕾妮会帮你的,好吗?”
“嘿,我就知道,你们这么神通广大,连那种难吃得要死的药都能瞬间弄来,我的这点小事有你们帮忙也是轻而易举不过,要等做完了前一件事我才能拆开下一件事。”
“你该不会,第二件第三件事里就写着永远不吃药或者永远不回来了这种话吧?”
“当然不会,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老人吗?”
“”
费舍尔沉默了片刻,旋即回头看向了蕾妮,和她对视了一眼过后,说道,
“出发。”
费舍尔拎起了旁边那些玛莎收拾的行李,也不管有没有用了,反正全部都拿上。照顾了玛莎这么久费舍尔也逐渐意识到了,反正尽可能顺他的意,其他全部都是狗屁。
至于蕾妮,则要去带玛莎换一套更暖和一点的服饰。
没过多久就准备完成了,待得蕾妮准备好了轮椅,推着坐在上面小声嘀咕什么“我还能走路”的玛莎走下楼来的时候,房间内已经多出了一团深绿色的史莱姆。
这是费舍尔叫来的“外援”。
“您好,玛莎太太,我是费舍尔先生请来的送你们去施瓦利边境的施瓦利,您叫我巴赫就好了。”
“史什么姆?”
“史莱姆,太太。”
“什么莱姆?”
“史莱姆,太太。”
“史莱什么?”
“对,没错,就是史莱什么。还有其他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了。”
费舍尔和蕾妮全部都捂脸轻笑起来,实在是让别人体会到了这几年他们体会的一切。
但好在,这位驻纳黎办事处的史莱姆并不是什么固执的家伙,区区种族名,叫错了也就叫错了。
“请费舍尔先生搀扶好太太,我们马上出发请问目的地是?”
“施瓦利边境,拉赫穆草原。”
玛莎微微一笑,精确无误地说出了目的地。
巴赫点了点头,旋即拿出了藏在他身后的界限风笛,将之放在了嘴边,猛地吹奏了起来,
“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
随着史莱姆的价值金光猛然冲出,将房屋内的费舍尔、蕾妮和玛莎太太悉数包裹了起来。
好像穿过了无数道虚幻的空间,蕾妮和费舍尔前后将玛莎给扶稳坐好,但她却笑呵呵地、反而十分刺激地呼喊起来,结果喊了一声就咳嗽了起来。
还没等费舍尔关切地看去,鼻尖处便涌上了一阵青草的芳香。
却见眼前,随着史莱姆的金光一点点散开,一道宽阔无垠的草场便出现在了费舍尔与蕾妮的面前。
春风和煦,一道微风吹拂过那才刚刚长出、还不过鞋面的草地,映照出了盎然生机。
“哈,我就说,这个时间施瓦利已经开春了。”
坐在轮椅上的玛莎太太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费舍尔和蕾妮如此说道。
费舍尔点了点头,但看着玛莎太太还是追问道,
“第一件事情已经完成了,第二件呢?”
玛莎太太也不磨叽,似乎是在证明她先前诺言的真诚,她轻轻一抽,第二张信封便被取出,递给了费舍尔和蕾妮。
费舍尔和蕾妮打开一看,里面赫然写着,
“在施瓦利边境放一次盛大的烟火。”
“烟火?”
“没错。”
玛莎太太微笑着点头,随后又看向了身边的史莱姆巴赫,对他笑着说道,
“能劳烦你,史莱什么”
巴赫也不敢应声,只是连忙走向了费舍尔,对他说道,
“费舍尔先生,就让我去取回来吧,我很快回来。”
“嗯,麻烦了。”
费舍尔原本是想说一句“快去快回”的催促话语的,但兴许是此处已经开春回暖的气息浓郁,让他也止不住地放缓了语气,只是如此叮嘱了一句麻烦。
随着巴赫应声而去,玛莎太太拍了拍手,对费舍尔和蕾妮说道,
“好了,在那之前应该不介意我在这么美丽的地方转一转吧?”
“我来扶你,玛莎。”
“不用,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现在的精神很不错吗而且,你这轮椅都是那什么枢机的,根本不需要我推就能自己走我真是老了,看到这些东西就觉得和我这种古董不应该同时存在。”
玛莎摇了摇头,旋即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在旁边枢机轮椅的按钮上摁了一个键,那轮椅便缓慢地向前行走,带着玛莎走向眼前的绿茵,
“好了,孩子们,把行李打开,待会还能享用茶点呢。”
费舍尔将行李放下,蕾妮将那行李打开,里面装着一大堆东西,好几盒甜点、茶包、水壶、餐巾
郊游的一切都在里面备好了。
蕾妮张了张嘴,忍不住吐槽道,
“这一早上到底是怎么准备好的啊”
“哈哈,你竟然真的觉得我是一早上准备好的吗?你呀,和费舍尔两个人一直看着我,一点风吹草动都一惊一乍的,怎么可能一早上就准备好。我已经准备了一个月了,每天早上拿一点,再把行李箱放在床下面,积少成多嘛。”
“哈?”
玛莎的轮椅又载着她走了回来,她看着眼前说不出话的蕾妮和费舍尔,轻声说道,
“好了,快把他们摆出来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享用那些美味的东西了。”
“玛莎”
“今天我就吃一点,安心吧。”
闻言的费舍尔和蕾妮这才将行李内满满当当的东西给拿出来一一精致地摆好,别说,还真有那种样子,当一切摆出来的时候连蕾妮都忍不住赞叹。
初春的草地上微风拂过,正好的阳光带来暖意,无人宽阔的草原上,一张大到容纳三四人平躺的毯子上各类精致的甜点美食。
只是想到都让人惬意,就像是午后的午睡那样让人放松。
“这也太丰盛了而且,好复古,别说近十年了,近几十年的纳黎都应该没有人这么做了吧?”
蕾妮夹起了一块糕点细细打量起来,如此称赞道。
“我们年轻的时候经常郊游,因为那时城外的森林和草地还没被开垦,河里也没有各种工厂排出的垃圾和臭味。我们趁着春色和家人来享受这种生活,说是享受自然、享受家庭,实际上就是没什么事做。就是这样,看着孩子漫山遍野的狂奔呼喊,我们聊着天,吃着甜点,再一同躺在毯子上休憩”
玛莎眯了眯眼睛,嘴角钩勒的弧度也勾起了时光荏苒的弧度,
“当时不觉得,现在一回想起来啧啧,真是千金难换呐。”
蕾妮看着手中的甜点,她掰下了一小块,来到了玛莎的身边,让她再尝一尝味道。
她细细咀嚼了一下,笑着说道,
“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啦”
费舍尔安慰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买的甜点也不是一家的,味道肯定有所变化。”
但玛莎只是摇头,说道,
“哪有这么复杂,这甜点简单,再怎么做也是一个味。只是我变老啦,舌头都已经老到尝不出它本来的味道了,只能靠着如今还能尝到的味道抛砖引玉,回想记忆里的滋味”
费舍尔闻言也轻轻掰了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下,那甜味恰到好处,好吃极了。
玛莎总是买东西的好手,城里哪家的东西品质最好最实惠她都知道,就连买的甜点都遵循这样的原则。
他又取了一块,递给了蕾妮品尝,她尝后点了点头,说道,
“好吃的。”
“好吃,好吃就对咯,吃了以后能生大胖小子。我年轻的时候吃其他的都没中,独独吃了这个,吃一次怀一次,我怕痛嫌麻烦就不吃这个了,所以正正好好,有两个大胖小子。”
蕾妮的脸色又红了,她捂着自己的脸,也不敢将自己的本体什么模样告诉玛莎。
全是化身和费舍尔做的,让小小费舍尔直呼“指挥部,我找不到目标啊啊啊啊!!!”
而本体要是能有大胖小子
那可就真是“大胖小子”了
蕾妮不敢想。
费舍尔忍俊不禁,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想到了费舍尔的这一层面,让蕾妮更加羞恼,一拳头砸在他的肩膀上,随后一股脑地把毯子上的那甜点都塞给他,
“你吃,你多吃一点,你来生。”
“?”
费舍尔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自己,仿佛无声在说,
“我?”
那模样让蕾妮大概知道自己猜错了,兴许他并不是在想那个,但她又娇羞得一时没能拉下脸来道歉,便哼了一声,又从他的怀中取回了一块,仿佛这样便是道歉了。
女人的让步总是藏在男人看不懂的地方,你甚至摸不着头脑,意识不到她已经说了抱歉嗯,在心底说的。
“哈哈,这样才像是一家人。”
玛莎却似乎读懂了蕾妮这本书,她呵呵一笑,看着四周风景如画宁静万分的草原,忍不住感叹道,
“真美啊,这里”
费舍尔拿起了一块怀中的甜点,抬眸看向眼前眼神复杂的玛莎,他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玛莎太太,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就是”
“嗯”玛莎太太的眼神晦暗了几分,她点头道,“这里就是曾经施瓦利和纳黎交战的地方,也是我两个儿子丧生的地方。大儿子直接埋在了这里,小儿子孝顺些,还知道回来见我一面”
蕾妮知晓玛莎过去的事情,在她刚刚住进来的时候费舍尔就同她说过。
她或许早就该想到的,玛莎不远千里来此地,怎么可能没有特殊的目的。
兴许,她就是为了来此见她的大儿子一面的不过说来奇怪,住在玛莎家里这么多年,也没见玛莎去墓园看望过谁,她的小儿子不是送回去了吗?
似乎是看出了蕾妮的疑惑,玛莎释然一笑,对她道,
“这里我不是第一次来了,蕾妮上一次来的时候,我把小儿子的骨灰带来这里撒了他和他哥哥从小形影不离,就连部队也是在同一个。被炸断了腿回来咽气之前,他一直哭着对我说,‘妈妈,哥哥还在战场上,我找不到他了,我还要回去找他’
“是啊,他们感情这么好,哪怕回来见了我也最终还是要到他哥哥的。纳黎的军队找不到他哥哥的尸骨,说是可能被炸弹炸得粉碎了,一个连队除了他弟弟之外全部阵亡了,哪里还有人认识他。所以我就依了弟弟的愿了,把他留在了这里,希望他能在地下找到他哥哥,也只有他才能找到了”
蕾妮的手指颤动,似乎是想劝玛莎别再说了,生怕她因为这痛苦的回忆使得她的情绪波动。
幸好,在她开口劝阻之前,身后,一道史莱姆的金光便笼罩而下,让玛莎的话语没能继续下去。
是带着烟花的巴赫回来了。
“我回来了,玛莎太太。”
“太好了,感谢你,史”
在玛莎开口之前,巴赫便连忙举起了手中巨大无比的烟火,如此说道。
“不用谢,太太,需要我为你们点燃吗?”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
巴赫看了一眼费舍尔,在费舍尔的点头之后,他抱着那巨大无比的烟火一蹦一跳地走向远方。
那烟火十分巨大,史莱姆准备的定然是最好的,所以需要一定的距离来确保烟火的最佳观赏。
看着那史莱姆逐渐远去,费舍尔的表情却逐渐严肃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玛莎,深吸了一口气连忙蹲下,对她说道,
“玛莎,现在能告诉我第三件事是什么了吧?”
“别急,这不是还没点燃吗?”
“玛莎!”
费舍尔倏忽伸出了手,轻轻拽住了玛莎潜藏在那厚重衣物下的手,顺着费舍尔的手掌,那枯瘦的手臂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抖动
“你不要硬撑了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了。”
“被你看出来了啊,费舍尔。”
是的,刚才在玛莎情绪流露讲述她逝去的两个孩子的时候,费舍尔就注意到了她因为情绪流转而暴露的隐藏。
她来到此处之后的重振精神完全是伪装,实际上她的身体本就到了极限,所以费舍尔此刻才如此焦急,想要直接带她回去进行手术。
“和我回去吧,玛莎,就现在。”
但玛莎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对着费舍尔说道,
“我还要完成这三件事才行。”
“玛莎!”
蕾妮也在一旁轻轻拽住了她的轮椅,她摇了摇头说道,
“玛莎女士,你看看我你知道我们都无法失去你,就算我们求你,现在回去。费舍尔已经做好了手术的准备了,只要回去他就能帮你,等你恢复了我们再过来也好啊,我们健健康康地再过来郊游,这难道不行吗?”
但看着眼前的费舍尔和蕾妮,玛莎只是苦笑,她反而问道,
“费舍尔,蕾妮,难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偷偷给我吃的药实际上并不是寻常的东西吧?甚至于连你们,也都并非常人。就刚刚那团能千里内来去自如的绿色东西,他对你们都如此尊敬但哪怕神通如你们,却依旧没有发现我每日偷偷积攒的这些东西,这是为什么?”
玛莎仿佛自言自语一样,接上了自己的问题,
“因为呀,你们害怕失去我,你们对失去的畏惧已经重于了你们本应关注的事情了,仔细想想,没日没夜地照顾我这个将死之人难道就是你们向往的新婚生活吗?”
“玛莎,这不一样,你明明知道我们都是心甘情愿”
“是啊,正是因为你们心甘情愿,才让我最终下定了这个决心。先前我吃下那些补药也全然是为了你们,我也想着,不想让你们伤心,不想让你们失望,所以一直在咬牙支撑直到那天,你和蕾妮同我说,要做那能让我恢复健康的手术”
“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玛莎没有开口,只是就在此刻,他们的身后,一道光束猛地冲天而起,发出了一声轰鸣。
“轰隆!”
是烟火被点燃了。
玛莎的眼前微微一亮,她没有回应费舍尔的问题,反而抬起头来,仿佛全神贯注地看向了那天空上的烟花。
“轰!”
又是一发璀璨的烟火爆开,将半片天空完全占据。
费舍尔和蕾妮依旧看着玛莎,然而玛莎只是看着天空,她混浊的眸子中,那烟火荡开了涟漪,卷开了记忆的纱帘。
她指着天空,忽而说道,
“我的两个儿子都很喜欢烟花,在纳黎夜晚的时候,他们会偷偷跑到郊外去放烟花。那时的纳黎没有路灯,我担心他们找不到路回家,他们却说,‘烟花这么明亮,照在眼睛里,回家的路一清二楚’。以前我就想来这里给他们放烟花了,但这里是敏感地界,火药压根带不过来,一直都没机会给他们放”
闻言的费舍尔和蕾妮也不禁微微动容,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身后,看着天空上那璀璨无比、绚烂非常的烟火。
“砰!”
一发一发,一簇一簇的火光在天空中炸开,迸发出最耀眼的光彩,又化作了烟尘,一点点消弭在了半空。
恰是此时,身后,玛莎那冰冰凉凉的手忽而颤颤巍巍地搭上了费舍尔和蕾妮的肩膀。
他们微微一愣,刚要回过头去看玛莎,玛莎却轻声开了口,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费舍尔,蕾妮,我是人呐,只要是人就总有消亡的那一天。我能通过手术延缓我的死亡,但那死亡也总有一天会再度降临。哪怕你将死神本身杀死,将祂的规则篡改也无济于事,因为祂的消亡也证明,万事万物都有消灭的那一天,而你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延缓这一天的到来
“就如同想要留存那转瞬即逝的烟火,于是便不惜代价地将想要抓住,殊不知抓住的并不是那绚烂,而是苟延残喘的火尘。”
“砰!!”
又是一发烟火在半空中紧随着前者消逝的粉尘爆开,伸展开了它美丽的花瓣,在那耀眼无比的美景前,玛莎的手一点点无力地缩回,
“我将你们看做是我的另外两个孩子,一对本应幸福无比的新婚夫妻,你们应该享受和开辟属于你们的生活,而不是执拗于我。”
看着天空爆开的火花,费舍尔忍不住湿了眼眶,他只是忍不住问道,
“那你呢,玛莎?”
“我?我就像你们之前爆开的那簇烟火那样,我教育了两个英雄,体会过童年、青春、家庭和亲情的温暖,现在又见证了你们,这难道还不足够吗?”
“我们只是需要能在你的身边待得更久而已,玛莎。”
“久,那要久到什么时候啊一切的美好都有消亡的时候,哪怕是延长到了未来,也终究是会有这一天”
玛莎的声音一点点低垂,如那璀璨的烟火一点点熄灭,
“我的美好已经升空过、燃烧过、绽放过了不要让我的熄灭成为你们美好升空途中的障碍,可没有哪一团烟花会被前辈的粉尘所阻挡而无法绽放的”
“砰!砰!砰!”
那火光猛地窜开天穹,直到最后一刻,一发接连一发,响彻半空又逐渐寂静下来
是啊,哪怕是最灿烂的烟火,也终究是会有停下的那一刻的。
你当然可以再去买另外一团,点燃释放它,然后等这一团熄灭再去购买下一团
但难道这个世界的烟火就不会有一天被点完吗?
难道你的余生就要被无休无止的烟火所占据吗?
没有人会为了那美好一直点燃烟火,也没有人试图将全世界的烟火都点燃,我们都只会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它迸发出最美好的光彩,看着它逐渐阑珊,看着它一点点消失,将之存留在心中,然后等待
等待下一次偶遇,等待下一次它的绽放。
费舍尔和蕾妮将那最后一发升空的烟火收入了目中,回过头来,却只看到了低垂着头,全然没了生息的玛莎。
她只是保持着微笑,保持着幸福和满足的模样,看到了她希望她两个葬身于此的儿子希望看到的烟火
她只是保持着一个想要递出什么的动作,只是在中途就没了力气,所以那握着信封的手就那样软在了她的大腿上。
那是,写着她希望完成的最后一件事的信封。
蕾妮已然泣不成声,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无法接受一个在意的灵魂在眼前消失殆尽
而费舍尔则是轻轻伸手,将玛莎女士原本准备递出的信封给取了回来,他将之打开,里面同样是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用娟秀的纳黎文写着,
“希望费舍尔与蕾妮幸福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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