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沈世魁的小厮对那些辽民高声说道:“大家听好了,这位公子是扬州来的富商,愿意认养一些义男义女,可以全家一起投靠。有意愿的现在就知会一声。”沈世魁从事的是牙行,主要业务以促成交易获取厘金为主,买入再转卖倒是非常少。所以即使他事前已经和这些辽民说好,但具体到与某个买主结契,还是要象征性的再征得一次同意。衣衫褴褛的辽民们,目光便齐刷刷的聚集到杨重身上。杨重对他们一抱拳道:“诸位辽东父老,我杨府乃商贾世家,尔等若投靠我杨府门下,保证诸位再无冻饿之忧。而且,不会要求尔等改姓换名。总之我会将尔等真正当做家人善待,绝不会亏待尔等。只是…只是尔等中大多人,需要随我一起在蛮荒之地披荆斩棘,开创基业,拓展我们的生意。不知可有父老愿意追随于我?”可以全家投靠,不用忍受骨肉分离之痛;还可保有原姓,不用愧对祖宗。这两条任何一条,对这些人都有无比吸引力,更何况放在一起。一名带着三个小童的老头首先应道:“公子,小老二年方五十有六,虽体力不如青壮,但却在泥水手艺上,是把好手。小老儿子女尽殁于鞑虏之手,身边只有这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若公子不嫌弃,我等愿投靠公子。”其余人也争先恐后的回应起来:“公子,小老儿虚岁刚满花甲,是个木匠好手。带个女儿和外孙,外孙女…”“老身五十三,烧得一手好菜,还做过稳婆。儿子在战场上殁了,只留下媳妇和两个孙子。公子行行好,收下我们四个吧…”“少爷。小子今年虚岁十二,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下我和妹妹了,恳请少爷收下我们兄妹…”这些虚弱,有气无力的声音汇集成一片,弄的杨重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一个本背对着杨重的妇人急匆匆转过身,扑跪在杨重脚下,手中却还抱着个如图小猫般的婴孩。那洗发白的棉袄,胸襟还没合好。杨重明白过来,此前她应是给孩子喂奶。不过看她瘦骨嶙峋的模样,想必也没什么奶水,所以孩子还在哭泣不止。“小女子曾为沈阳卫一百户发妻,夫君去年上战场后就没了踪迹,想必已殁于战乱之中。此后,小女子流离失所,漂泊至此。恳请公子能收留我们母子。”杨重仔细查看,发现此女虽瘦弱不堪,但皮肤相对白皙,面容姣好,确为官户人家的女子。只不过他有点纳闷,便问道:“这位娘子,依您这条件,在登莱就地找个夫君不难。虽不一定比的上您原夫君家境,但相对殷实的人家还是应该能找到的。又何必投靠我为奴婢?”听了杨重这话,妇人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边哭边解释道:“公子,这都是为了我的孩子。这孩子是夫君的遗腹子,他…他双目已盲。有点条件的人家,谁愿意拖这么个油瓶?穷困之家,又如何养活这孩子?”说罢,她又向杨重跪伏道:“恳请公子收留我娘俩!小女子虽无一技之长,但让我干什么都成。”杨重长叹了一口气,直接对沈世魁说道:“沈都司,就这样吧。这批辽民,我也不挑了,只要他们想投靠追随于我的,我通通都要。厘金一分不少,无论老少男女,一个人五钱银子。”听了杨重这话,沈世魁惊讶的张了张嘴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大鬼却有些急了,在杨重耳边小声提醒道:“东主。这其中很多人,东主当是一辈子都用不上,甚至反倒还是个累赘。小的知道东主菩萨心肠,但东主也是刚要开创事业,用钱之时。这众多人口,人吃马嚼的…。安置他们应该是朝廷的事啊。”杨重摆摆手止住他的话语道:“任何人,都是有价值的。至于如何发挥出他们的价值,那其实也应该是商人和市场的事。不是说朝廷没这个责任,而是朝廷没这个能力。”大鬼自然是无法完全听懂杨重的话,那边沈世魁已连声赞道:“杨老弟高义,高义啊。”而后他又大声呼喝他的伙计搬出文案笔墨,逐一结契。一切料理完毕,杨重与沈世魁辞别,并互留了联络交通渠道。杨重嘱咐大鬼等人将这些辽民带到大车店,好生安置。自己却和另一随从继续游逛。……跨越界河的石桥桥头处,一个白净胖子正吆喝着:“参王,长白山的参王,都来见识见识啊,百年野山参…”他并没有摊铺,只是将一个支架托盘挂在脖子上,托盘上铺了张红布,红布正中却放着一棵硕大的人形山参。不时有些人在他身旁停下脚步。有的是观看一番后,问了价格,而后摇头走了;有的则是仔细观看一番,便默不作声的走了。总之他叫了一个多时辰,那参王也未能脱手。不过,这胖子倒不急躁,不时取出水囊喝两口水,而后又不紧不慢的吆喝起来。过了一会,他身边出现两个人,对他小声说道:“胖子,你这能成吗?”胖子急的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小声回道:“快到一边蹲着去,你们懂个屁。这买卖是三年不开市,开市吃三年。怎么可能吆喝几声就卖出去了?”那两人识趣的走开,又蹲回树荫之下。胖子又开始不紧不慢的吆喝起来:“参王,百年野山参,长白山野山参…”终于,一名面目俊朗,身穿绸缎的年轻人来到胖子身边。他将那参王端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又掂了掂分量,而后用明显的晋中口音问道:“怎么个价?”胖子平静如水的说道:“白银两千五百两!”“贵了咧”“这还贵?公子定当是识货的人。这可是长白山的,过斤重的野山参,关内其它地方你可见不到这货。”看着对方不言语,胖子又道:“这样吧。我也急着等银子用,给您打个折,两千两百两,如何?”对方点了点头,显然是心动了,又将这支参王拿在手中仔细观看。突然,他哈哈笑了两声道:“您家好手段,连我都差点着了道。你这是假参!”胖子的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而后厉声问道:“你凭什么说是假参?它是用五加参冒充的?还是移山参?”那年轻人冷哼一声,正色道:“都不是。说它是假参,是说它被人为切削拼接粘贴过。没有这种人为加工,它根本不会是这种天参品相。也根本不可能过斤重。不过它倒是野山参,也可能有百年之寿。值白银四百两…”“呔,你休要在这毁我的商誉!坏我的买卖。今天你是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胖子一边气急败坏的打断他的话,一边用手抓住了年轻人的衣襟。他那两个帮手也从树荫中窜出,一左一右将这年轻人堵住。年轻人这才知道自己碰上泼皮了,急道:“你们...,你们想敲诈不成?”胖子喝道:“谁敲诈你?只是要你将这参王买下,否则别想离开此地。”他一边说一边将人参塞在年轻人怀中。另外两人却一左一右架住年轻人胳膊,并欲抢走他的行囊。就在此时传来一声轻喝:“住手,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胖子一扭头,便看到了杨重玩世不恭的面孔,怒道:“你他X算什么东西,多管闲…”他话未说完,便看到一个硕大的拳头飞来,只觉自己脸庞被某物重击了一记,整个人便斜倒在土路上,胸前的托盘也摔了出去。等胖子爬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门牙掉了一颗。自己那两个人同样东倒西歪的趴在地上。此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五名明军装扮的骑兵从桥上飞驰而来。“出了什么事?”为首一骑发问道。“他…他们打人!”胖子哆嗦着嘴唇,惊惧的指着杨重道。旁边已有人向这五名明军骑兵说了事情来龙去脉。为首之人不以为然的说道:“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有盗匪来了。这般纠纷的理断,乃县衙之事。我等东江军不便过问。”说罢,他带着四骑又原路飞驰而去。胖子回过神来,指着杨重等人道:“你们有种别走,我去找官衙的人来理论。等下有你们的好看。别走啊!可别当孬种,跑到桥对面莱州地界上去!”此前那名年轻人将那“参王”丢还于他道:“别忘了把你的假参带走。”胖子用手一接,一根硕大的根须就因为震动掉落下来,果然是假的。而后,他带着两名帮手,在周遭人哄笑声中狼狈不堪的跑了。那年轻人向杨重拱手道:“多谢兄台相助。敢问兄台何方人氏?”两人互报了名号,又换了名帖,杨重才知道此人姓石名广,乃山西大药行广盛号的少东家。他和杨重一样,路过这界河口时,兴起一游。在和几名随从走散后遇到了此事。这广盛号可以说是明代的同仁堂。实际上,到了后世现代,它依旧是与同仁堂齐名的四大药行之一。两人交谈正欢时,一名老者前来劝道:“两位后生,你们赶快走吧。那胖子老朽认得,他可是本县典史的小舅子。衙门的人来了,可没你们好果子吃!”石广脸色变了变,杨重却不当回事的笑道:“既然如此,我二人便找个茶摊,边喝边聊,等他们前来。”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