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客栈的大堂内,已经安排好一切的李沧行这会儿正坐在一张桌子前,一碗接一碗地往自己的肚子里灌着七月火,面前放着一盘牛肉,一碟花生。门外的大风吹得那扇年久失修的破门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而黄沙却了随着这阵子风不停地扬进大殿,洒得到处都是。
裴文渊他们已经动身了两天多了,为了不招人的注意,兄弟们都是带着自己的手下,分头分批入的关,而李沧行在这里却是要等一个人,他相信,一旦天狼重出江湖的消息传遍中原武林后,那个人一定会出现。
不知何时,门口出现了一个娇小的黑色身影,戴着一副青铜鬼面具,身形玲珑剔透,凹凸有致,而那一头霜雪般的白发却表明了她的身份,随着她那一身山茶花的香味扑鼻而来,那最真实的味道让李沧行不用扭头就知道,这位乃是阔别了三年的屈彩凤。
李沧行叹了口气,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喜色,指了指对面的凳子:“你来了?”
屈彩凤玉足一动,身形如旋风般地一转,也不见她怎么动,就看到她的身子已经坐到了李沧行的对面,她缓缓地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那绝世的容颜展现在了李沧行的面前,入鬓的修长娥眉下,一双星眸正仔细地盯着李沧行的面孔,看了良久,她才轻轻地叹了声:“你黑了,不过也结实了不少。”
李沧行微微一笑:“在这大漠中,想白也不容易啊。倒是你的气色很好,我本来就担心你的身体,如果不是知道了你重出江湖,还打算这次出来前去天山找你呢,可没想到你现在看起来比三年前的情况要好上许多。难道你另有奇遇?”
屈彩凤笑了笑,拂了拂自己额前被风吹起的一绺长发,那一抹红颜白发的风情,说不出的妩媚,让李沧行看着也不免一时愣神:“沧行,也算是巧合,我当年到了天山的时候,本来万念俱灰,只想着在那里等死,可误打误撞地让我找到了一个万年寒冰的洞穴,还让我得到了这世上的至宝,天山雪蚕,那东西是千年一见的灵物,我服下之后居然把我体内紊乱的天狼真气给治好了,现在我的天狼刀法也已经大成,只怕比起你,也不一定会输呢。”
李沧行心中暗自好笑,想不到隔了这些年,这姑娘争强好胜之心还是一点没变,他笑着摆了摆手:“恭喜彩凤有此奇遇,看到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只是。。”他想到了屈彩凤加入魔教的事,不由得眉头一皱,停住了嘴。
屈彩凤何等聪明的人,一看李沧行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了他的疑惑,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我才加入魔教不到半年,这件事就泄露出来,连你都知道了?”
李沧行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是铁家庄主铁震天,当年因为灭庄之仇,想要到天山去向你复仇,没想到让他撞见了冷天雄和你的谈话,彩凤,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明知魔教是严世藩的爪牙,还要加入这个组织?”
屈彩凤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沧行,你难道忘了巫山派的大仇了吗?我如果只是命不久矣的残躯之身,自然只能在天山等死,可是现在的我,走火入魔的症状已经被治好,既然已经留得有用之身,那不要伺机复仇吗?”
李沧行点了点头:“所以你想假意加入魔教,借壳下蛋,以魔教的力量来发展自己的势力,以后再找机会复仇?”
屈彩凤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本来我是想找你的,可是被冷天雄抢了个先,前年魔教内乱,慕容剑邪为首的一帮魔教长老叛乱失败,死的死,逃的逃,魔教的元气大伤,所以现在在江湖上四处招兵买马,冷天雄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下落,于是亲赴天山来找我,如果我不是意外得到了那雪蚕,他也会拿出魔教的圣药火魂血魄,来治好我的寒心丹之毒。”
李沧行恨恨地说道:“冷天雄这个贼子,假仁假义,那个什么火魂血魄,真的能治好你的这个内伤?”
屈彩凤微微一笑:“这是魔教至宝,当年传自波斯的秘药,极为珍贵,专门治那极阴极寒的内伤,相传魔教一共也只有三副这样的药,冷天雄居然肯为了我专门开出一副药,也可见其不惜本钱。”
李沧行冷冷地“哼”了一声:“可是我觉得奇怪,冷天雄作为严世藩的头号助力,本应该知道你和严世藩的恩怨,又怎么会这么帮你?他难道不怕严世藩不高兴吗?”
屈彩凤的秀眉微蹙,凝神思考了一下,开口道:“这件事我也一直很奇怪,所以冷天雄来找我的时候,我和跟他打了一场,他的武功比以前又有进展,即使是我现在的功力,也胜他不过,如果他有意取我性命,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李沧行点了点头:“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孤身见你,不过他既然有意邀请你加入魔教,自然也不会真的对你不利,后来他说了什么没?”
屈彩凤笑道:“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能听得出来,他和严世藩之间好象也不是铁板一块,严世藩现在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在东南那里连结倭寇,暗中走私赚钱这件事上,而魔教却是想要入主中原武林,击败伏魔盟,可能上次严世藩在消灭我们巫山派的时候,也和朝中的清流派大臣,比如徐阶等人达成了默契,不再全力支持魔教,所以这几年魔教对伏魔盟之间的战事,虽然也取得了击杀司马鸿这样的大胜,可是自己也损失惨重,总体来看,并没有占什么便宜。”
“反观伏魔盟各派,峨眉派在川中已经稳定了局势,华山派虽然在英雄门的意外攻击下丢了华山总舵,退保恒山,可魔教并没有得什么好处,武当和少林这几年已经渐渐地恢复了元气,配合洞庭帮,逐渐地把魔教的势力逼出湖广省,甚至进入广东省,加上魔教内乱,元气大伤,所以冷天雄想到了找我,他希望我能重新回南方调集各绿林山寨的旧部,打出玉罗刹的旗号,重组巫山派,帮他对付伏魔盟。”
李沧行哈哈一笑:“原来这冷天雄也是有自己的盘算,不想完全地听命于严世藩,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屈彩凤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冷天雄和我说过,他也不喜欢严世藩,只不过当年魔教的势力弱小,必须依靠朝中的重臣才能得到庇护,不然早就会给正派灭掉了,上任教主,也就是他的师父阴布云曾经和前任内阁首辅杨廷和结缘,而这严嵩又是杨廷和的门生,所以冷天雄接管魔教之后便投向了严嵩,这些年来帮着严嵩经营江湖上的势力,打击政敌,押送银钱,可谓出力甚巨,而严嵩也给了他不少好处。”
“只是到了严世藩接管大权之后,此人贪婪小气,而且随着魔教的势力壮大,开支也急剧增加,严世藩每次给钱都不痛快,还总是要魔教做这做那的,所以两人之间一直有矛盾,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冷天雄说过,他们魔教,也就是日月教,也是在本朝建立之时,跟白莲教一样,曾经助过太祖起事,甚至还说太祖就曾经是日月教的长老,所以我们大明的名字,正好拆开来是日月二字。”
李沧行冷笑一声:“只怕这又是冷天雄牵强附会,自吹自擂,他是想说自己的这个日月教也是象白莲教那样,是以推翻大明皇帝,夺取天下为目的,所以跟大明皇帝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也想找皇帝报仇,需要你的帮助,对不对?”
屈彩凤的眼睛笑得弯成了两道月牙,嘴边的梨窝一现:“你怎么好象就在现场听到了?也是铁震天告诉你的?”
李沧行摆了摆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端到嘴边,轻轻地呷了一口,而脑子里开始飞快地旋转起来,他放下了酒碗,正色道:“只怕那冷天雄看中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想让你出面,重新去组织你们巫山派以前属下的江南七省绿林山寨。这样一来自然是犯了严世藩的忌讳,甚至可以说是魔教对严世藩的背叛。”
屈彩凤微微一笑,刚才李沧行凝神思考的时候,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沧行在看,不知为何李沧行这种专注思考或者是做事的样子,总是让她非常喜欢:“正是如此,所以冷天雄是孤身一人来的天山,而和我的合作,也对任何人都封锁消息,加入魔教的这几个月,他一直没让我留在总坛,而是让我四处去联系旧部,当然,这其中的花费和开销,都是到各地的魔教分舵领取。”
李沧行叹了口气:“这位魔尊还真是心思缜密,你的天狼刀法和这一头如霜雪般的白发太过有名,即使戴了这青铜面具,只怕也会给人很容易认出来,所以他就让你拿了他的教主令牌外出行事。不过这样一来,你如果真的能把那些绿林势力重新组织起来,算是他们魔教的,还是巫山派?”
屈彩凤正色道:“这一点我和冷天雄有言在先,我借助他们魔教的力量重新恢复巫山派,代价就是对上次魔教帮着严世藩来灭我巫山派之事既往不咎,反正他们也不是攻山主力,我现在不能四面寻仇,即使是伏魔盟,也并没有参与最后对我大寨的屠杀,那天司马鸿愤然离去也是事实,沧行,我知道你以后要跟伏魔盟合作,所以不会向他们寻仇,我真正的仇人只有一个,就是严世藩这狗贼!”
李沧行点了点头:“这么说你是要恢复巫山派了?那总舵设在哪里?”
屈彩凤冷笑一声:“以前我们巫山派吃亏就吃亏在有了太多的老弱妇孺,而且总坛的位置固定,想跑也跑不掉。而这次我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如果跟其他的山寨谈好,那每次要行动的时候,再临时集结,如果官军要围剿我们的哪处山寨,则能守就守,不能守就连夜撤离,退到别的分寨,等风头过了再回来,这样跟官府打游击,一定能把他们活活累死,几次下来,就不会再剿灭我们了。”
李沧行哈哈一笑:“你这个办法好,严世藩最是贪财不过,打仗要钱,出兵也要钱,几次劳而无功,他自然也就没了办法,当年他可以唆使魔教和伏魔盟围攻你们的总舵,就是看透了你们总舵没法逃跑,可他没办法剿灭你们巫山派在南七省的几百个分寨,这些年你的那些分寨都活得好好的,可见严世藩也是有心无力啊。”
屈彩凤正色道:“那冷天雄和我约定,以后互为盟友,联合行动,他会帮我实现打倒严世藩的报仇夙愿,而我则要与他联手行动,对付洞庭帮。”
李沧行的心中一动,追问道:“你说什么,冷天雄要你对付的不是伏魔盟,而是洞庭帮?”
屈彩凤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我当时还想拒绝冷天雄要我对付伏魔盟的提议呢,结果他压根就没提此事,只说我们巫山派当年的总舵被洞庭帮占了,而且那次灭我们巫山派的时候,洞庭帮出力最多,逃出巫山的人多半是给洞庭帮埋伏在外面的杀手抓回的,最后点火药的也是洞庭帮的人,所以沧行,这个仇我非报不可,请你不要拦着我。”
李沧行想到洞庭帮的帮主楚天舒,也就是华山派的前任帮主岳党跟魔教和巫山派的深仇大恨,也无话可说,久久,才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彩凤,冷天雄没有安好心,你就是以后想找楚天舒寻仇,我想现在也不是机会。”
屈彩凤的眉头一皱,本来这会儿她正好要把一碗酒端到嘴边,听到李沧行的话后,重重地把酒碗往桌上一放,沉声道:“沧行,我知道你跟那楚天舒有些交情,但这次事关我们两派多年的恩怨,上次我在长沙就跟你说得清楚,即使不考虑到洞庭帮参与了灭我总舵之事,我们巫山派与洞庭帮多年厮杀,早已经是不解的死仇了,跟伏魔盟的恩怨我都可以放下,但跟洞庭帮,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个世上我除了严世藩外,第二个必杀的就是楚天舒,你不必再劝。”
李沧行摇了摇头:“彩凤,不是说我要干涉你和洞庭帮的恩怨,而是你恐怕还不知道,楚天舒不仅是洞庭帮的帮主,更是东厂的现任厂督,金不换就是给他顶替的。”
屈彩凤吃惊地张大了嘴,惊道:“此话当真?”
李沧行皱了皱眉头,说道:“千真万确的事,我怎么可能骗你。”
屈彩凤咬了咬牙,把面前的一碗酒一饮而尽,恨声道:“就算是东厂又如何,我连严世藩都要杀,还怕他一个区区的太监吗?咦,这么说,那楚天舒居然是个。。。”屈彩凤虽是女中男儿,但一说到太监还是脸上飞过一抹红云,嘎然而止。
李沧行微微一笑:“此人的身份底细我清楚,不过我曾立誓为他保密,还请彩凤谅解,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严世藩非常不喜欢这个人,而这个人也是恨极严世藩和魔教,当然,还有你们的巫山派,所以他比起伏魔盟来,对你们的手段更残忍,更激进,也是严世藩和冷天雄继你之后,最想除掉的人。”
屈彩凤眨了眨眼睛:“严世藩胆子也太大了吧,连身为大内太监总管的东厂首领,也敢下手?”
李沧行叹了口气:“所以我现在很怀疑冷天雄跟你说的有多少是真话,有多少是假话,他要你对付洞庭帮,分明是要做严世藩最想做的一件事,前面跟你说了那么多要从严世藩那里自立,甚至会暗助你向严世藩寻仇的事,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屈彩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紧接着摇了摇头:“可是,可是冷天雄为何要骗我呢,我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巫山派总舵灭后,我在天山不过是孤身一人,他的武功又高过我,我对他构不成威胁,就算他不提严世藩,只要想办法让我回忆起对洞庭帮的仇恨,我也会和洞庭帮开战的。”
李沧行的双眼一亮,突然说道:“你刚才说,冷天雄跟你说,你们巫山派原来的总舵是给洞庭帮占领了?”
屈彩凤眨了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是啊,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情,难道他这样说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吗?”
李沧行哈哈一笑:“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弄了半天,冷天雄的意图不是真正地要让你对付洞庭帮,而是想让你取出太祖锦囊,他认定了你知道太祖锦囊的下落,而这太祖锦囊一定还在巫山派总舵之中,所以不管是向皇帝还是向严世藩复仇,你都要夺回巫山,取出太祖锦囊,而到了那时候,他才会出手抢夺太祖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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