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吼完之后,一个大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陆炳气得在后面破口大骂道:“天狼,你疯了吗?你这时候去巫山派,已经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屈彩凤了,你的那块金牌是胡宗宪给的,出了东南就是块废铁,根本别指望有人能听你的号令!”
天狼的脸上早已经泪水成行,他不回头,咬牙说道:“金牌我早就还给了胡宗宪,而且我已经不指望能救下屈彩凤,你们精心策划,早早布局,我单枪匹马又怎么可能坏了你的大事,但我至少可以忠于自己的良心,救不了屈姑娘,我就跟她死在一起,这样也可以问心无愧,不枉男儿一生。”
陆炳怒道:“你师父培养你这么多年,我这样对你倾尽心血,为什么你就是不开窍,就是不肯面对现实,屈彩凤对抗朝廷,双手也是沾满鲜血,那个太祖锦囊一带现世,就会引得天下大乱,这道理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天狼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不高,但透出了不可改变的决绝:“陆炳,你听好了,无论是屈姑娘还是我,都无意让太祖锦囊重新现世,但那几万在巫山派安居乐业的老弱妇孺是无辜的,你身为朝廷命官,不去抚恤这些被黑暗世道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巫山派帮大明养活了这些人,你们却还要赶尽杀绝,天理何在,天良何在?!不管是严世藩,武当派。徐林宗,,。沐兰湘,只要滥杀无辜,那在我眼里就是背离了侠义之道的魔道妖徒,尽可杀之!”
陆炳的脸色一变:“你会对你武当派的同门,对你小师妹下手?我不信!”
天狼厉声吼道:“那你等着瞧好了!陆炳,从他们有违侠义,和严世藩合作的那一刻起。就再不是我的同门和生死兄弟,我若保护不了屈彩凤,只有一死而已!”
天狼说完后。咬了咬牙,坚决地向前走去,只剩下呆若木鸡的陆炳还怔怔地留在原地。
怒涛拍岸,狂风呼啸。天狼那蹒跚的身影渐渐地在远方的海滩上变成了一个小黑而陆炳仍然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全身上下都裹在一袭宽大的黑袍之中,只露在外面的一双招子,却是眼神凌厉如电,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气势。虽然不言不语,但站在陆炳的身后。仍然能在气势上盖过这位名满天下的锦衣卫总指挥一头。
陆炳没有回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天狼最后还是没有跟我走,唉,想不到我布局多年,还是没真正地了解他。”
神秘的黑袍人开了口,那声音苍老中透出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严,即使透过拍岸的惊涛声,也是清晰可闻:“天狼永远活在自己的信念和世界里,你错就错在以为爱情就能改变他,以为想办法让沐兰湘攻击屈彩凤,就能动摇他的信念,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个傻瓜的脑袋里,除了道义,一切皆可抛,要不然当年也不会把沐兰湘在武当山上一扔那么多年不去管。”
陆炳咬了咬牙:“现在怎么办,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是这样走了,如果让他继续去巫山派,会不会坏了大事?”
黑袍人的眼神中光芒一闪:“有什么可坏的,我倒还希望天狼能取出太祖锦囊呢,那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陆炳吃惊地转过了身,看着黑袍人,讶道:“什么,让天狼得到太祖锦囊?”
黑袍人阴恻恻地一笑:“看来你还不知道天狼身上的另一个秘密,不过也罢,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就是希望他心中的愤怒能淹没整个世界,变成我希望他成为的样子,也不枉我多年来在他身上下的心力。哈哈哈哈哈哈。”
黑袍人的笑声如苍枭夜啼,陆炳盲然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个黑袍人,仿佛第一次见识到他那可怕的内心,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发起抖来。
天狼盲然地走在沙滩上,陆炳跟他说的话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在他的心中回荡着,他一时还没有回过味来,大脑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间一只大手拦住了天狼的去路:“天狼,是你吗?”
天狼茫然地抬起了头,戚继光的脸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猛地想起自己现在还身在宁波,强行地打起了精神,揉了揉眼睛:“戚将军,你怎么。。。”
戚继光回头喝道:“全都退下!”身后的十几名亲卫士兵本来都已经拔了半把刀出鞘,给戚继光这样一喝,才纷纷收刀而退。
戚继光仔细打量了天狼两眼,疑道:“怎么,怎么你的脸?”
天狼木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反应了过来,自己在陆炳面前的那次暴气,不仅把锦衣卫的铁面震碎,也把自己的人皮面具给震破,现在露在外面的是自己的本来面目,大概是自己这样漠然地行走,碰上了巡防的戚继光,若不是自己身上的这副锦衣卫的衣甲,大概早就会给他的那些亲兵们拿下了。
天狼苦笑道:“戚将军,你现在看到的,才是我的本来面目,自从进入锦衣卫后,我一直是戴着面具过活,直到今天,我才可以真正地脱下假面,做回自我啦。”
戚继光疑惑地打量着天狼:“什么叫戴着面具?天狼,我没见过你戴过面具啊,你是说那层铁面具吗?”
天狼摇了摇头,他摸了摸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两张人皮面具,拿了一张往自己的脸上一套,立即就变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红脸中年人,对着对面惊讶地张开了嘴巴的戚继光,天狼说道:“戚将军。这个叫作人皮面具,而制作这种面具的办法叫易容术,我在走江湖的时候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经常是戴着面具,而加入锦衣卫后,更是成天易容行走。”
戚继光点了点头,沉声道:“那我又如何知道你是天狼,而不是别人假扮的呢?”
天狼叹了口气:“戚将军可还曾记得你我去义乌的时候,招陈大成率义乌乡民从军的事情,可曾记得你我审问那施文六。得到严世藩通倭叛国的口供的事情?”
戚继光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现在我可以确认你就是天狼了,我一直还很奇怪。你这样的英雄豪杰,为啥长得象个白面商人,原来是戴着面具,你的本来面目是如此的英武不凡。这符合天狼大侠威武雄壮的本色。哈哈。”
天狼本想跟着一起笑。可一想到陆炳的话,心中就是一阵刺痛,他说道:“戚将军,从今以后,可能我就要离开锦衣卫了,再见不知道会是何年。”
戚继光一下子愣住了,连忙说道:“天狼,怎么回事?你这次立下如此大功。正是前程似锦的时候,为何还要离开锦衣卫?难道。难道是严世藩那贼子见不得你的好处,又暗中使坏?”
天狼一想到自己这些年给陆炳的利用,就恨得牙痒痒,断然道:“不,这次还真的和严世藩没太大的关系,只怪我有眼无珠,误信奸人,现在已经铸成大错,悔之晚矣,戚将军,汪直和徐海的招降之事现在如何了?”
戚继光叹了口气,说道:“汪直和徐海已经上岸,胡总督一个时辰前就带他们进城赴宴了,不过依我看,胡总督秘令总督府的卫队来负责汪徐二人的护卫,名为保护,实为监视,那毛海峰率部众,带着那些银两回了双屿岛,而胡总督也派了他的贴身护卫,指挥夏正随毛海峰一起回岛。”
天狼见过那夏正,知道此人跟随胡宗宪多年,也算是胡家的累世忠仆了,胡宗宪为他谋了一个指挥的位置,更是让他死心踏地,他摇了摇头:“只怕夏指挥是不可能再活着回来了。”
戚继光的脸色一变:“怎么回事?既然已经招安了,难不成倭寇还会反水不成?”
天狼苦笑道:“胡总督早就确立了除掉汪直和徐海的决心,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诱他们上岸而已,既然已经得手,哪还会让这两人生离大明?夏正只不过是让倭寇们安心的一个道具罢了,等到胡总督通过各种军饷,通商等手段分化瓦解掉汪直的手下后,就是对他们二人下杀手的时候。而夏指挥,只怕也会被那毛海峰泄愤杀掉,作为胡总督的棋子无情的遗弃。”
戚继光脸色一变,低声道:“既然要杀这二人,为何又要将其诱降?自古有云,杀降不祥,胡总督学贯古今,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天狼的眼中寒芒一闪,陆炳的话在他的耳边回荡,而他也一下子说了出来:“胡总督可能个人还不想对他们痛下杀手,但皇帝却不能容忍自立为王,挑战君权的汪直,这次东南之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胡总督,我,戚将军你,全都是配合着在演戏,而下棋的这个人,却是一直深藏在阴影中的严世藩,他故意让徐海看到我跟他的矛盾,然后上双屿岛明里阻我和议,暗中却买通汪直的卫队让他们反水,然后里应外合攻取双屿,若不是我助汪直突围,只怕汪直和徐海早就死在双屿岛上了。”
戚继光倒吸一口冷气:“居然还有如此连环毒计!难道连义乌之事也是他的计划之内?”
天狼咬牙道:“严世藩才是真正地奉了皇帝的秘旨来东南解决汪直的人,圣意已明,汪直非死不可,而胡总督想必也早已经得到了这个旨意,所以借和议招走投无路的汪直和徐海上岸,就是等分化掉他的手下后,再开刀问斩!”
戚继光半天默然无语,最后长叹一声:“胡总督的手段虽然见不得光,但倭寇作恶多端,残杀百姓,也当有此报应,天狼,难道你想救汪徐二人吗?”
天狼木然地摇了摇头:“其实本来我答应过徐海的夫人,会尽力保他们一条命。但现在他们已经身入牢笼,只怕我也救他不得,而且我这里有件更重要的急事要去办。生死尚未可知,如果能活着回来,自当想办法救出徐海夫妇,至于汪直,就听天由命吧。”
戚继光一皱眉:“你说的徐海老婆,可是那金陵名妓王翠翘?和她有交情?”
天狼叹了口气:“这个人的身份很复杂,不过是个深明大义的奇女子。徐海肯改过从善,一大半要归功于此女,而且这次在双屿岛上。我被她所救,还托她办了件大事,无论如何,这个恩是要报的。我既然答应了放徐海一条生路。那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当尽力做到。”
戚继光摇了摇头:“天狼,我知道你是铁骨铮铮的男儿,但如果是皇上下了令要杀他,那他可就是钦犯,你若是帮他逃亡,只怕大明的天下,也容不得你了。即使不当官,也不要弄得自己有国难投。有家难归,三思啊。”
天狼摆了摆手:“男儿在世,一诺千金,徐海本已改过从善,朝廷却要取他性命,本就是不义之举,戚将军,如果到时候你负责看守徐海,而我要来劫他的话,千万不要手下留情,你有你的职责所在,我能理解。”
戚继光用力地点了点头:“自当如此,不过天狼你的为人我戚某佩服,不管怎么说,你既然说了此事,那徐海夫妇只要交给我看管的话,我自当尽力保全,不会让人害了他们,但若是朝廷的钦命,也请恕戚某只能照办!”
天狼哈哈一笑,与戚继光的这番对话,让他一直阴郁难过的心情变得好了不少,他向着戚继光拱手一揖:“戚将军,那就后会有期了。”
戚继光叹了口气:“天狼,如果不在锦衣卫的话,可不可以考虑来胡总督这里?他倒是一直很欣赏你。”
天狼摇了摇头:“不用了,胡总督虽然是个好官,但仍然行事不择手段,你也说了,杀降不祥,他这回虽然可以名垂青史,但严世藩却已经容他不得,只怕祸事就在眼前,再说了,我已经在锦衣卫受够了给人利用和欺骗的滋味,不想再经历一次,这回如果能幸得不死,也不想再入官场,仗剑行天下,青锋扫不平,这也许才是我李沧行真正想过的日子。”
戚继光点了点头:“李沧行?这是你的名字吗?我好象有点耳熟。噢,对了,你是不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个武当弟子?”
天狼哈哈一笑:“李沧行的名字,连作为世袭将军的戚将军也听说过吗?”
戚继光笑道:“戚某自幼喜欢枪棒武艺,也经常与江湖人士来往,所以听过你李兄弟的名字不奇怪,难怪这些年李沧行在江湖上彻底消失,原来是进了锦衣卫,成了天狼。”
天狼点了点头:“往事不用再提,戚将军,你我就此别过,我如果这回不死的话,以后会浪迹天涯,将军若有所需,可以托人带话,千山万水,李某自当前来相会。”
戚继光正色道:“保重,李大侠。”
天狼转身欲走,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了头:“戚将军,如果胡总督真的杀了汪直和徐海,他的手下必将复叛,这些倭寇的凶悍和对首领的忠诚我很清楚,到时候一定是劲敌,而东南海防的重任,只怕还是要落到戚将军的身上了。”
戚继光的表情很严肃,点了点头:“这点戚某清楚,刚才你一说到胡总督会杀汪直徐海时,我就想到了,这一年来我训练义乌兵,已经初见效果,接下来就是要让他们操练阵法,编成小队作战,对倭寇之战,大队人马摆开阵势攻击是没用的,他们跑得很快,大阵追不上,单兵又很难打过,所以只有分成,再有个半年左右,新兵训练就可成型,只是不知道胡总督会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
天狼微微一笑,拱手道:“分化瓦解倭寇的手下也需要时间,大概半年内,将军还是可以有时间练兵的,言尽于此,惟祝将军一切顺利。”
戚继光也是一拱手:“李大侠,珍重!”他想到了些什么,对着身后远处的亲兵们高声喝道:“来人,把我的枣红飞电牵来。”
一匹高大帅气的骏马被牵到了戚继光的面前,戚继光把缰绳塞到了天狼的手里:“李大侠,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到哪里,可是这一路上,只怕千山万水,几次助戚某的大恩,无以为报,临别之时,以坐骑相赠,也算是戚某的一点心意。”
天狼也不推辞,用力地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嘴里“呼哈”了一声,良驹通人性,奋起四蹄,飞扬而去,带起漫天的飞沙,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几里之外的一处小山头上,黑袍神秘人冷冷地看着天狼一骑绝尘,向着西北方而去,眼神中露出一丝笑意,喃喃道:“很好,沧行,非常好!”(未完待续。。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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