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无懈可击的脸在黑色的夜幕中显露了出来,瓜子脸,尖尖的下巴,冰肌雪肤,一只巴掌就能罩得下来,小巧玲珑的嘴,唇线分明,鲜红的唇膏就象燃烧着的烈焰,摄人心魄,她的鼻梁不算太高,鼻尖是小而挺直的,柳眉杏眼,只是其中写满了哀怨与焦虑,可不正是一代秦淮名妓王翠翘?
天狼这一下给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舌头都象打上了结,好容易才定了定神:“王姑娘,怎么会是你?”他这下子终于明白了那天徐海为什么会中途不去岛上救王翠翘了,敢情早就知道自己妻子的身份,既然“伊贺天长”已经出海,那自然不用担心她在岛上出事。
王翠翘脸如凝霜,瑶鼻微微地抽了一下,又把面纱重新戴上:“天狼,这个世上,除了我夫君徐海外,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份,也就因为我王翠翘信你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而这次事情又是非常紧急,所以才以真面目相示,这回你不该再怀疑我的目的和动机了吧。”
天狼这会儿缓过了神,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开口道:“王姑娘,能不能方便把你和伊贺家的关系向我透露一二呢?还有,你嫁给徐海,是出于真爱,还是奉了伊贺家的命令而潜入双屿岛?现在你的立场究竟如何?”
王翠翘轻轻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的真名叫伊贺雪姬,当年我爹奉了爷爷的密令。来中原寻求我们忍术的源头,因为我们伊贺派的祖传秘籍里明白地写着,我们伊贺家来自中原。而武功的渊缘也是在中原才能找到,所以爹爹就来中原想要寻根认祖,顺便找回我们秘籍之中失落的几页关键心法。”
“当年中原的倭寇之乱没现在这么凶,但门户之见仍然存在,我爹来了中原后,人生地不熟,在这里遭遇了中原武林人士的联手围攻。伤重将死,幸亏碰上了我娘加以救助,才活了过来。二人暗生情愫,私定终身。”
“后来我爹伤好之后,要回东洋向爷爷复命,被迫与我娘分离。当时他不知道。我娘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可是我娘虽是江湖侠女,却也是官家小姐,回家后才知道父亲把自己嫁给了门当户对的王家,开始我娘也是抵死不从,几番寻短见,但最后还是拗不过我外公,只好嫁进了王家。”
“王家公子。也就是我的养父在新婚之夜后才发现我娘并非完壁,但也怕事情败露后自己丢脸。而且当时我外公家的权势要大过王家,他还需要在官场上得到我外公的提携,于是隐瞒不报此事,只是我娘生我时难产而死,所以在王家,我一向就是一个孤儿,养父对我并无好脸色,待我也与后来他续弦后生下的其他兄弟天壤之别。”
“我爹回到东洋之后,由于并没有完成任务,而失去了继任掌门的资格,被罚永远隐居,可他心中顾念我娘,所以求我爷爷无论如何要来中原看看我娘。”
“于是我爷爷也找机会来了一趟中原,拐了一大圈才探得我娘的下落,然后惊奇地发现我的根骨绝佳,是天生的武学奇才,于是他找到了我的养父,要把我带回东洋,答应从今以后会教我武功,我养父巴不得看不到我,便很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我就被爷爷带回了东洋,习武十八年,终得所成。”
“爷爷在临死前把那酒吞童子切传给了我,让我接掌门派,在这之前,我爹知道我娘的死,也是伤感不已,旧伤复发,在我三岁那年就去了,所以我一直对我的亲生父母没有太多印象,而对从小教我武功的爷爷却是印象深刻,感情也最深。”
“后来我接任了几年掌门后,就如上次和你所说,无法再忍受近江国浅井家对我们伊贺派无休止的利用与压榨了,日本贫苦,战乱不断,哪比得上繁华富庶的中原,所以我就生出了念头,想把族人们带来中原。”
“我找到了当时的汪直徐海集团,请她们带我来中原,而他们当时也正希望有个中国通能在中原为他们打探情报,于是就送我来了南京城,正好我养父那时吃了官司下狱,我便以卖身救父的名义进了兰贵坊,一边查探我们伊贺派武功秘籍的下落,一边为汪直和徐海刺探情报,你们上次来兰贵坊,其实是在徐海的算计之外,本来他是想和我接头,可中途碰上了你们,徐海摸不准你们的来路,还以为是严世藩派来试探他的,便引你们去了郊外,顺便让我撤离。”
天狼想到了那晚徐海等人匆匆离开去了郊外伏击沐兰湘,而自己把屈彩凤留下继续监视王翠翘,大概也正是因此,伊贺天长无法分身前往郊外,只好让自己的手下伊贺十兵卫前往相助,也直接导致了伏击的失手。
天狼叹道:“这么说,那天本来是应该由你去攻击武当沐兰湘,以作为结交严世藩的见面礼了?”
伊贺天长点了点头:“不错,我有两个理由要见严世藩,一是为了徐海他们跟这位小阁老搭上线,二是我经过多方查访,我们伊贺派的祖传武功和严世藩所学的终极魔功也许渊出同门,所以从门派的角度,我也有必要跟他问个清楚。”
天狼早就觉得伊贺天长的武功和严世藩那套诡异迅速的魔功有些相似,这回听到伊贺天长亲口说出,更是心中一凛,问道:“那后来你和严世藩又接上了头,有没有问过此事?”
伊贺天长摇了摇头:“没有,严世藩身负终极魔功的事情也是极少有人得知,我还是听徐海说到中原各派高手时,有人见过严世藩出手,所以我才听了出来。这事我连徐海都没有告诉,本来我是想着和严世藩以后关系更进一步后再找机会问个清楚,可现在看来没这可能了。此人阴险毒辣,断不可与之深交,他所练的武功路数,也不可能向我透露的。”
天狼想到沐兰湘那天杀了数十名伊贺派门人,心中突然一沉,开口道:“那武当沐女侠,那天杀了你们这么多人。以后你会找她报仇吗?”
伊贺天长摇了摇头:“不,此事错在我们,误信了严世藩的鬼话。那天我们并不知道是要给严世藩找一个女人供其泄欲,早知道的话我也不会答应的,为这事我后来还和徐海大吵一场。沐兰湘只是为了自卫而已,我们死的那些兄弟是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以后我们在中原要立足,武当派是不能得罪的,现在我听说巫山派和武当派暂时休战,以后我们寄人篱下,更不能惹事生非。”
天狼知道伊贺天长不会向小师妹寻仇之后,长舒一口气:“这么说,你和徐海的结婚,也是假的了?”
伊贺天长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和阿海两情相悦,那个他当小和尚时就对我的意的故事虽然是编造。但我几年和他接触,却深深地喜欢他的男子气概,所以早就和他私订了终身,这回他也是担心我继续留在南京城会有危险,才执意要把我接回双屿岛完婚的。”
天狼冷冷地说道:“王姑娘,你也算是有一半的中原血统,看你深明大义,也当知我们汉家的忠义礼仪,徐海身为倭寇,引狼入室,残杀同胞,无恶不做,你不去劝阻他,反而帮他打探情报,这不是助纣为孽又是什么?”
伊贺天长无奈地叹了口气:“天狼,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我一个女子,又身在兰贵坊,自然不可能探出什么军国之事,这些年能打探的,也只是有关我们伊贺派秘籍下落的一些情报罢了,我也几次劝过徐海,让他早点收手,不要在邪路上越走越远,可是他当时已经身陷倭寇团伙,一时间无法回头,而且那时候他叔叔对他的影响太大,我也拉不回来。”
“直到近几年,随着他和汪直在陆地上越来越占不到便宜,我才有机会劝说他,说他多考虑以后的前途,我本身就来自日本,见惯了这些战国大名凶狠残忍,冷血无情的一面,深知岛津氏不可信,劝他早点脱离岛津家,甚至一再地挑拨他和岛津氏派来监视他的陈东和麻叶等人的关系。天狼,我可以不客气地告诉你,若不是我一直在做徐海的工作,继而让他影响了汪直,你们这番和议,很可能连谈的机会也没有,你也很清楚,他们的大多数手下,是不想走招安和议这条路的。”
“所以现在徐海的心意你也应该清楚,他是真想回头,天狼,我知道你能在胡宗宪面前说上话,还请你千万帮忙求求情,如果做一个好人的代价就是要搭上自己的性命,那这世上还会有人改恶从善吗?”
天狼这回算是完全听明白二人的关系了,王翠翘所言,情真意切,相信都是她的心声,他突然有些羡慕起徐海有如此深明大义,又体贴关怀的妻子了,他眉头一皱:“伊贺姑娘,那既然你已经嫁了徐海,为何又要多次跟我说什么嫁给我,甚至让我接掌伊贺门的事?”
伊贺天长摇了摇头:“那些都不过是对你的试探,目的就是想看看你这个人是不是值得信赖,如果你真是个好色忘义之徒,我今天也不会跟你说这些了。”
天狼长出一口气:“好吧,看在你对我这么坦诚的份上,我也不瞒你了,伊贺姑娘,我个人是反对杀汪直和徐海的,最早我上双屿岛时,朝廷和胡总督确实有这方面的意思,想要慢慢地削减他们的实力,最后等他们羽翼尽失之时再下手,但这回我跟他们共过生死,也相信了他们是真心想要改邪归正,重走正道,所以在胡总督面前,我是一直在帮他们求情,希望能饶他们一命的。”
伊贺天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这么说,胡宗宪和朝廷还是想要他们的命?”
天狼摇了摇头:“我跟胡宗宪为这件事争过,我觉得汪直和徐海的手下还是有许多忠心的死党。如果朝廷背信弃义,把他们诱而杀之,那这些人就会降而复叛。由于海上贼寇的特殊性,可以几百人一股搞流动式的袭击,到时候防不胜防,东南本来可以平静下来的局势又势必再起反复,得不偿失。”
“而且汪直和徐海是真心归降的,也有痛改前非的机会,如果他们真的能立功赎罪。那我认为还是要给他们一个回头的机会,不然以后也没人相信朝廷的招安了,王姑娘。实不相瞒,这回招安之时,胡总督会给汪直和徐海开出新的条件,让汪直上岸当人质。而让徐海为将。去剿灭现在死心踏地投靠岛津氏,攻击沿海各城镇的铁杆汉奸陈东和麻叶,还有叛徒上泉信之等人,把这些执迷不悟的贼寇消灭之后,朝廷应该会对汪直和徐海网开一面,赦免他们以往的罪过。”
伊贺天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激动:“真的吗?真的这次只要消灭了陈东和麻叶他们就能无事?”
天狼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胡总督说过了,如果徐海和汪直能把陈东麻叶团伙给消灭,就算是将功赎罪。至少在他这里,是不会再为难徐海他们了。只是圣意难测,我们的皇帝是个非常要面子的人,如果开了海禁,无疑是否定了他以前的政策,也许他会杀人泄愤,这点是我们作为臣子无法左右的。”
伊贺天长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那怎么办,胡大人不能上书皇帝,跟他说明利害关系吗,天狼,你能帮忙劝劝胡大人吗?”
天狼叹了口气,眼神也变得落寞起来:“伊贺姑娘,我只是个小小的锦衣卫,而胡总督一旦平定了东南之后,对于皇帝也失去了利用价值,就是自己的官位也不一定能保得住,加上严世藩肯定会在其中作梗,所以前景实在不容乐观,不过我和胡大人商量过一个办法,等你们消灭了陈东和麻叶集团之后,朝廷应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对你们下手,到时候你们千万不要留恋所谓的荣华富贵,要带着自己的积蓄,远走高飞,最好是能回东洋或者下南洋,实在不行的话,就躲进巫山派,隐姓埋名,才能得以保全。”
伊贺天长咬了咬嘴唇,秀目中尽是无奈:“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大明了吗?”
天狼摇了摇头:“我能帮的也只能到这一步了,徐海毕竟作恶太多,胡大人肯松口既往不咎,已经是难得了,就是我,也主要是看在如果现在剿灭徐海他们,必将让东南倭乱再起的份上,才为他们求情的,伊贺姑娘,你也知道以前他们犯的那些罪孽,死一百次都不足以赎罪,那些给他们杀害,掳掠过的人,那些给他们逼得家破人亡的人,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吗?”
伊贺天长深深地叹了口气,眼中泪光闪闪:“我也知道他作恶多端,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他有回头之意,而且我已经嫁给了他,自然要从一而终,天狼,我求你一件事情,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天狼点了点头:“伊贺姑娘可是要托我照顾你们伊贺派的门人?”
伊贺天长正色道:“不错,徐海是我的夫君,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他同生共死,就算最后朝廷还是不放过我们,我也会随他而去,只是我伊贺派的数百门人,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而无人照应,这次我既然决定了带他们出来,那日本是回不去了,只有在中原落地生根,天狼,到时候能帮我照顾安置他们吗?”
天狼的脸上现出了一丝难色:“这,伊贺姑娘,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把你们的人给弄到巫山派了,可是我实话实说,巫山派也未必安全,你也亲耳听到过,严世藩和凤舞是想对他们下手的,所以这事我想起来就头大,放眼中原,想要找一个安身之处,还真不容易呢。”
伊贺天长无奈地摇了摇头:“天狼,这只是万一,我会尽力把徐海和我的门人带到安全的地方,如果实在不行,那我的门人就拜托你了,无论你是把他们带到巫山派,还是分到别的中原门派或者镖局,只要能给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能活下来就行,至于以后的路,生死有命,就看他们个人的造化了。”
天狼点了点头:“这我倒是可以答应你,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巫山派还在的话,我会尽力帮你安置这些人的,他们会说汉话就行。”
伊贺天长摇了摇头:“这些人都自幼在东洋长大,哪会说汉话,这也是我要拜托你的原因,你会东洋话,到时候只要让他们有个安身之所,花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教他们学会说汉话,以后就是让他们散去自谋生路也行。”
天狼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这个不难,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帮忙的。伊贺姑娘,这样一来,伊贺派也就算到此为止了,你不考虑门派的传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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