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笑着回道:“汪船主,我知道众位兄弟担心朝廷会秋后算账,所以这次我来,特地持了皇上御赐的金牌,就是向大家转达皇上的旨意,如果大家能将功赎罪,接受招安,那朝廷就会既往不咎,赦免大家的罪过,甚至还会根据大家出力的程度,给各位加官晋爵,让各位可以荣归故里,得享荣华富贵。”
汪直的脸色一变:“天狼,空口无凭,你这话能作数吗?要知道就是梁山好汉接受朝廷招安,也是有正式身份的公差持了朝廷的诏命来宣布的,哪会象你这样,一个锦衣卫拿了块金牌,说什么就是什么?”
<水浒传>在这时候已经流行,这些倭寇们即使多数不识字,小时候也在村头乡里听过流乡走镇的说书艺人们的忠义水浒传,对里面的故事和桥段全都耳熟能详,今天汪直摆了这么一个类似梁山好汉们接受招安时的场子,也正是用了各人们知道梁山好汉们接受招安后无好下场的心理定势,要用这些人的力量来表示强烈的反对,以把和谈的议题尽量从招安向着通商开禁上转移。
果然,此话一出,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众多头目们又嚷成了一片,大家都不愿意落得梁山好汉们最后死的死,散的散的下场,这一瞬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的现实主义好处盖过了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的空头许诺,有些人一边叫着,一边又开始盘算起杀掉眼前的天狼,反他娘的打算了。
天狼微微一笑,他对汪直的这个反应早有预料,而对汪直煽动头目们对自己集体施压的策略也已经心知肚明,开口道:“汪船主,老实说,朝廷肯派我来和议,商量招安之事,已经是很有诚意了,梁山好汉们能接到朝廷的正式册封,是因为他们的军力强大,可以攻州掠县,消灭朝廷的讨伐军,甚至能降服不少朝廷大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宋江等人心怀忠义,甚至冒险潜入京城想要面君,表达自己希望为朝廷效命的愿望。”
“可是各位呢?且不说你们在战场上现在还无力与朝廷的大军抗衡,梁山好汉们攻陷过几十个州府,而你们到现在为止只是劫掠过一些村镇,最大的也就是打进过两个县城,连一个州府城也没有进去过,朝廷的大军一到,你们只能闻风而逃,靠着船多的优势逃回到岛上。”
“即使是现在,也不敢和朝廷堂堂正正地在陆地上交战,在这东南,你们闹到现在也不过是一块牛皮癣罢了,朝廷只要把沿海的居民往内地一撤,你们就抢无可抢,若是真的有实力攻州夺府,打进杭州,还用得着主动找朝廷商谈议和之事吗?”
上泉信之冷冷地说道:“天狼,你不用颠倒黑白,大家都清楚,就是朝廷的堂堂宗总兵,也给我们打得全军覆没,兵败身死了,这战场上谁占了上风,大家都清楚,不是你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群盗们本来被天狼压得没话说,这一下也都跟着兴奋起来,纷纷随声附和。
天狼的嘴角勾了勾:“上泉头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你带着几十个东洋刀客,想要武力侦察我大明的虚实,让你侥幸蹿到了南京城下,最后又如何了呢,我大明无需动用官军,只要出动数百锦衣卫,加上一些自发来助战的江湖侠士,就让你的这小部队全军覆没,只有你一个人受伤被擒,若不是胡总督想和汪船主商谈议和之事,为表诚意把你放回,只怕你早成刀下之鬼,所谓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臣,不可以论谋,这个道理,你不知道吗?”
上泉信之羞得满脸通红,上次他虽然最后给送回,但也被锦衣卫严刑拷打,折腾得半条命都没了,最后是剃光了头发,拔光胡子,穿上女人的衣服,脸上涂了墨水给送回了汪直这里,这次被擒之事让他引以为平生奇耻大辱,谁提他就跟谁翻脸,今天天狼当着众人之面把这事又抖落了出来,而众海贼们看向他的目光中更是带了几分讥笑,这让上泉信之气得浑身发抖,怪叫一声,身形暴起,手按着刀柄,就想要拔刀砍人!
天狼微微一笑:“怎么了,上泉头领,想要动手吗?你可想清楚后果了。”
上泉信之的眼睛瞪得象个铜铃,经历了刚才的冲动之后,他的脑子开始冷静了下来,他很清楚天狼的武功在自己之上,且不说这个和议场合,汪直不可能允许自己出手伤了天狼,就算一对一较量,自己也只能再取其辱,可是身为男人,已经到了这程度了,退回去只会更让人嘲笑,一下子进退两难,气虎虎地手按着刀柄,却仍然不知是否要拔出来。
徐海哈哈一笑:“上泉君,不要听了此人的挑唆,天狼,你避重就轻的本事不小啊,上泉君说的乃是事实,朝廷的游击参将宗礼,被我们打得全军覆没,这可是你们从北方调来的精兵强将,难道不是事实吗?连宗礼都兵败身死,还谈什么我们正面打不过明军?”
天狼对此早有准备,冷冷地回道:“徐头领,我知道那一战是你打的,可你自己清楚,宗将军当时部下不过数百人,你们万余倭寇,面对这数百军队,却是三战三败,称宗将军所部为神兵,几乎都要上船逃跑了,若不是有内奸报信,说宗将军只有一日之粮,你们才有勇气回身一战,宗将军寡不敌众,才血洒疆场,可是你们侥幸取胜之后,却不敢多作停留,反而加快速度带着战利品和百姓逃跑,请问这是一个有自信跟朝廷大军正面抗衡的部队所为吗?”
徐海也被说得哑口无言,当年的一战,他虽然侥幸取胜,但也被宗将军的血战所震憾,其所部精兵的损失更是几倍于官军,直接导致回来后分栽时岛津家以部下损失过大为由,分去了几乎所有的战利品,从他的角度来说,这一战除了有个打死朝廷大将的声名外,一无所获,反而折扣了上千忠心部下,导致以后的几年不得不一直依靠岛津家的部队才能抢劫,实在是得不偿失。
天狼一看徐海沉默不语,朗声道:“何况宗将军为国捐躯,浩气长存,他战死的桐乡县城,已经为他建了宗阳庙,每年香火不断,而朝廷也追封他为总兵,荫其子为官,所有战死的将士全都官升三级,予以抚恤。就是因为人家是保国护民,死了也是名垂千古,而各位呢?你们若是死了,恐怕就连你们的亲人们,也不会为你们流泪祭祀吧,无父无君,弃国弃家,这就是你们要追求的生活吗?”
天狼这番话义正辞严,说得不少汉人倭寇头目们面红耳赤,低头不语,而汪直的脸色一变,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只怕手下们都会给天狼的大道理折服了,汪直冷笑一声,开口道:“天狼,不必这样摆大道理,大家都不是傻子,就象梁山好汉们,本质里都是忠义的汉子,只是朝廷无道,虎狼遍地,我们的兄弟们多是沿海渔民,世代打渔经商,结果朝廷一句话,这祖祖辈辈们世代为生的靠海吃饭就不让做了,而我等在内地又备受贪官污吏的欺压,没了生路,这才下海讨口饭吃,你把我等说得如此不堪,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天狼哈哈一笑:“汪船主说得好,冤有头,債有主,你要找让你们没饭吃的,不正应该找那些日本人吗?为何却反过来引狼入室,招你们的仇人,却对抗你们的祖国?”
汪直的脸上肌肉跳了跳,一时想不出用何话反击,而在座的不少倭寇头目们并不知道宁波争贡事件的来源,开始叫骂起来:“天狼,你胡说什么,是朝廷不让我们做生意的,跟日本人有啥关系?”
“汪船主,这小子胡说八道,日本人是帮我们的,是我们的朋友。”
“天狼,你今天不把这事交代清楚了,别想活着离开!”
天狼环视四周,面无惧色,冷冷地说道:“众位头领想必不知道这海禁令是如何而来的吧。我大明虽然开国以来,太祖皇帝下过海禁令,却从未真正执行过,相反郑和七下西洋,扬我大明国威于海外。”
群盗们纷纷点头称是,更有人叫道:“这些不需要你多说,就是现在的皇帝下的海禁令,让我等不许下海的。”
天狼点了点头,声音平稳有力:“不错,正是如此,可为何当今皇上要下这种命令?这是因为嘉靖二年的时候,每年来宁波朝贡的日本船队,因为日本内战,结果有一家大名拿着已经在几年前过期的勘合文书,也就是经商的许可证来宁波朝贡,两家船队本就在日本是死对头,最后在宁波城里一场火并,杀伤我大明官民,还劫持了朝廷的官将逃亡日本,众位头领,若是有人在你家请客吃饭的时候闹事,把你家给砸得稀巴烂,还打死打伤了你的家人,你还会和这人来往吗?汪船主,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群盗们的目光全都看向了汪直,这些陈年旧事,事关国事,普通渔民和百姓出身的头目们很少知道,汪直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但皇帝为这点小事就禁了整个海商贸易,不是小题大作吗?这些勘合贸易的日本船几年才来一次,让他们交出凶手,赔偿损失不就可以了吗?”
天狼哈哈一笑:“汪船主,若是我今天在双屿岛也行凶杀人,劫掠一番后扬长而去,事后再说赔礼道歉,下次继续上门,你会愿意吗?我们皇帝哪会管日本这样的小国内部打仗的事情,只会觉得日本人粗鲁野蛮,不可信,所以断了和他们的贸易,也是自然的事,但我大明并没有断和佛郎机人,阿拉伯人的海外贸易,大家如果好好做生意,并不会因为和日本的贸易中断而受什么影响。”
“可是你汪船主,你的前任同乡许栋,却走上了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歪路,你们下海经商亏了本,不思回本,却去勾结日本人,引日本人打劫我大明沿海的城镇,事后把抢得的钱财与百姓分给日本人,刺激他们进一步的野心,朝廷这才下了内迁令,把沿海的渔民们迁往内地,你们更是借此拉拢了大批失去生计的良民下海为盗,在座的各位头目,想必十个有八个都是这样入伙下海的吧。”
众匪首的下海经历被天狼这样一语道破,一个个哑口无言,本来他们以为自己最多只是官逼民反,今天才知道自己是误上贼船,多年来一直不过是给汪直团伙利用的棋子罢了,不少人都开始悔恨交加,甚至有些人眼中已经泪光闪闪,哭之欲出了。
汪直咬了咬牙,站起身,一挥袍袖,厉声道:“天狼,你不在海上讨生活,不用说这种风凉话,我当年和许大哥一直下海经商,早被朝廷视作弃民,辛苦经商所得的钱,回乡后还要被贪官污吏们盘剥,既然大明视我如草芥,我自然也可以反过来向它报复,自古窃钩者诛,窃国者候,我若不是找到了日本朋友,让大明认识到了我的实力,只怕我早就给大明当成盗贼抓起来杀了,而各位兄弟们也只能在大明内地受欺压。”
“今天你天狼跑来我岛上,跟我这个你口中的盗匪头子说话,不就是证明了我的实力和成功吗?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当年也是元朝的百姓,还不是趁着天下大乱的时候揭杆而起,最后夺得了天下,建立子孙万世的基业?他能做得,我汪直为何做不得?”
天狼冷冷地说道:“太祖洪武皇帝是起兵除暴,驱逐鞑虏,恢复我汉家江山,而你汪船主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引狼入室,涂炭生灵,汪船主自比为我大明太祖皇帝,不是自取其辱吗?”
汪直气得胡须无风自飘,却是无话可驳。
天狼一看自己在气势上占了绝对的上风,声音更加铿锵有力:“汪船主,其实我们皇上也知道当年的海禁之令,有些草率,不管怎么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些年东南的海患一直不得平息,反而愈演愈烈,这也是值得反思的,胡总督上任以来,跟你们有过几次大战,互有胜负,可是军事上很难把你们彻底消灭,因为你们在海上有优势,而我大明就算可以练出精兵强将,也是费时用饷,得不偿失。”
“所以皇上和胡总督有意改弦更张,将汪船主和众位兄弟们先行赦免,然后招安为官军,以保海上通商的渠道通敞,到时候通商之事,可以再议,但无论如何,各位已经走得很远了,要想回头,让朝廷,让大明的父老百姓们重新接纳你们,服罪招安,都是第一步要做的。”
严世藩突然怪笑起来:“哈哈哈哈,天狼,你的口才真的不错,我以前还不知道你有这本事,怪不得陆炳这么看重你,连谎话都说得面不改色,哦,错了,你本就是戴着面具。”
天狼一直在留意着严世藩,今天其实自始至终,他都知道真正的劲敌不过是严世藩一人而已,他才是唯一一个不想和议成功的人,就连汪直,也是内心希望谈和成功的。
于是天狼淡淡地说道:“严侍郎有何高见,但说无妨,我不知道你这位朝廷不派而至的不速之客,又有什么内幕消息。”
严世藩站起身,向着汪直行了个礼,汪直抬了抬手,示意严世藩开口,他正被天狼压制得厉害,现在严世藩肯出来帮你挡住天狼,求之不得。
严世藩站到天狼面前三尺处,邪恶的独眼里冷芒一闪:“我乃是当朝首辅严嵩之子,朝廷的一切大政方针,均需经过我父子之手,可以说我父子就代表着大明,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招安,赦免之事,我这个实际的内阁首辅都没有听过,更没有同意过,你在这里拿了块朝廷金牌就左一句皇上密旨,又一句朝廷旨意,请问皇上的诏书何在,内阁的朱批公文何在?”
天狼冷冷地回道:“严侍郎,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先请问你一句,你现在的身份是朝廷的官員,当朝的首辅之子吗?那你站在这双屿岛上,目的何在?是皇上给了你什么旨意和公文?让你来此与汪船主和谈?”
严世藩的嘴角勾了勾:“天狼,严某来此,是个人行为,与任何人无关,只是严某素来景仰汪船主,不忍见东南生灵涂炭,所以不惜冒死上岛,与汪船主做些有利于双方的交易罢了。”
天狼哈哈一笑:“既然你说你是以个人的身份来岛,我就不用称呼你的官职了,严世藩,无论你是大明之官还是大明之民,都应该清楚我大明的法律,刚才的众位头目都说,通倭者要灭族的,你作为朝廷高官,没有皇上的批准,就出现在这里,当倭寇的首领的座上宾,请问你敢不敢到皇上面前和我说明此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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