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后,茫茫大海上,一艘大海船正乘风破浪,这艘船乃是佛郎机式的大帆船,前后三根桅杆,挂着高高的风帆,这会儿正顺着风劈波斩浪而前.
三层的一处只有一丈见方的船舱里,天狼正双眼紧闭,打坐运功,这是他第一次坐大海船出海,刚上船的那阵子,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几乎就要张嘴呕吐,赶忙打起坐,功行全身,三个周天的运功过后,总算恢复了一些元气,心中感叹,自己这一身武功初次出海都如此不适,普通人新上海船,只怕能吐得把胆汁都给交出去了.
一阵淡淡的幽兰清香钻进了天狼的鼻孔,不用睁眼,他就知道是凤舞接近了自己,正要开口,却感觉到凤舞的素手搭上了自己的手腕,而她的声音随着胸膜的振动,直接在天狼的耳边回荡起来,当然,这种传音入密的办法,外人是根本听不到一个字的.
凤舞今天换了一身男装打扮,戴了副三十多岁白面文士的人皮面具,可是娇小的身形和身上的脂粉气,还有那丰满挺拔的胸部却是能把她的女儿身早早地出卖,天狼在出发前就建立她用缩骨法把身形变高大,凤舞却坚决不肯,天狼左右劝不动,只好作罢.
只听凤舞说道:"天狼,第一次坐海船,不适应吧."
船舱的窗子打开着,带着咸味的海风正从两窗对开的窗户里灌过,吹得天狼的额前头发一阵飘起.他不太喜欢这种咸湿的感觉,若不是脸上戴着面具,脸皮肯定会给吹得生疼.就象徐海,虽然看起来打扮保养得不错,可是脸上仍然有一块块的白斑,他最早还以为是白癲风,后来才知道是给海风吹脱了皮.
天狼叹了口气,密语道:"凤舞,怎么这回你一点反应也没有.还能帮我护法,以前你也出过海"
凤舞"嘻嘻"一笑:"我可是我爹的王牌探子呢,十岁的时候就出海了.坐海船对我来说如同家常便饭,没啥不舒服的感觉了,不过我还是记得第一次出海时,整整把三天的饭都吐掉了呢.当时恨不得跳到海里淹死得了."
天狼笑道:"那一定是你那时候练功偷懒.内力不足,你看我这样子一运功不也就恢复过来了嘛."
凤舞勾了勾嘴角:"哼,你现在是什么功力啊,我就不信你十岁的时候坐这船,靠运功就能不吐."
天狼点了点头,正色道:"好了,我这一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和那徐海谈的事情,刚才我一边运功一边也在想.你也帮我参谋一下."
凤舞"扑哧"一笑:"你们谈话的时候,我其实已经隐身在屋顶了.你们说话的内容,我全听得一清二楚."
天狼有些意外,当时他特地留意了四周,却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他摇了摇头:"不是吧,我当时没发现有人在偷听啊.你用的是什么功夫"
凤舞似乎很高兴能骗过天狼的耳目:"嘻嘻,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技,连我爹都不会呢,以后,以后我们成了亲,我再告诉你."
天狼微微一笑,凤舞现在这个样子象极了小师妹,以前沐兰湘若是练成了什么自己不会的功夫时,也会在自己面前这样炫耀,他的心中一痛,连忙换了话题:"好了,我知道你有侦听之能,这个以后再说,你既然全都听到了,那有什么想说的吗,我的应对是否得体,你也站在客观的角度说说."
凤舞秀眉微蹙,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你和胡宗宪谈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些军国大事,也不是我们女儿家应该多管的,但是我只是觉得奇怪,你如果要帮汪直和徐海灭了陈思盼,他们在海上就一家独大了,到时候跟我们和谈的时候肯定开价会更高,你别把他们养得太肥了以后喂不饱,到时候找起替罪羊来,很可能就会把你给抛出去."
"要我说啊,你别真帮他们灭了陈思盼,意思一下就行了,最好是能想办法放跑陈思盼和萧显,这样让广东的海贼和倭寇结下深仇,让他们两边互相打起来,我们不是照样可以坐收渔人之利吗"
天狼笑了笑,说道:"凤舞啊,你还是不懂这军国之事,起初我也是这般心思,想着让他们自相残杀,可是胡总督和他的军师徐文长却坚持要助汪直团伙消灭掉陈思盼,这原因有几个."
"第一,徐海和陈思盼是有杀叔之仇,非报不可,以前汪徐团伙力量不足,暂时不能和陈思盼全面开战,现在他们实力强过对方不少,又不能再抢劫沿海,自然会把矛头对准对方,所以这是汪直派人主动联系我们,要我们帮忙灭掉对手的原因."
"第二,汪直不想背负主动背盟,引官军攻杀同道的骂名,所以要找上我们帮忙,如果我们不答应下来,那他们很可能就会放弃跟陈思盼火并,这些倭寇不事生产,除了抢劫无以为生,不跟陈思盼打,又不开海禁的话,那就会抢劫沿海,到时候还是黎民百姓受苦."
凤舞点了点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眨了眨:"那直接开禁通商就是了,你都有这个权限,胡宗宪也作好了这个准备,为什么又要大费这么多周章呢"
天狼眼中冷冷的寒芒一闪:"不,比起消灭陈思盼来说,这个开海禁之事才是倭寇最想要的,也.是所有谈判问题的核心所在,甚至连招安也只是个形式,根本的要点就在这开海禁上,如果海禁一开,内地的不法商人会大肆走私丝绸,而严世藩更是会指使手下的贪官污吏们为这种走私行为提菇便,到时候肥了严世藩和倭寇.却损失了浙江上交朝廷和国库的丝绸,严世藩更是可以借此为由,罢免胡宗宪.把浙直总督换成自己人,这样就可以一手遮天了."
凤舞"哦"了一声,脸上现出一副信服的表情:"原来还有这个门道,那看来你们是不打算开海禁了,既然如此,为何要答应徐海呢若是言而无信,这些倭寇会不会一怒之下撕毁和议.进而攻击沿海呢"
天狼微微一笑:"这就是为什么要帮他们消灭陈思盼团伙的主要原因了,陈思盼的实力虽然不如汪直徐海,但手下名义上归附他的也有数万海贼.而且岛津氏现在对汪直一家独大,不再听话也有所警觉,有扶植陈思盼的企图,这个陈思盼只知劫掠.不想通商.一旦被日本人扶持取代了汪直,那连谈都没的谈,只有硬打,造成的损失也会大上百倍.所以不能给陈思盼勾结日本人,发展成长的机会,要先灭掉他,让他的手下给汪直收编,吞并!"
"汪直虽然势大.但现在不能靠打劫抢钱,又没有通商.完全是靠着前几年抢劫所得的存货,跟佛郎机人交易枪炮,再倒卖到日本,即使这样也只能勉强维持手下的运营而已,徐文长那里算过账,徐海虽然一直号称有十几万人,可他们真正的核心手下也就是四五万人,其他的多是要出海劫掠时才临时拉上的日本人,所以如果一旦要吃下陈思盼手下的三四万人,那开销和支出就大了一辈,只怕不出半年,他们的积蓄就会花光,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现在他们还可以硬顶着不上岸,不招安,因为他们还能维持个一两年,可灭了陈思盼后,就撑不上半年,到时候我们先给他们一点好处,部分地开些海禁,少量地卖给他们一些丝绸,让他们尝到甜头,等他们离不开这个官方贸易了,到时候再突然切断这交易,要求他们必须上岸接受招安和官职,那时候汪直只怕不得不就范了,就是他本人不想上岸,手下们这一两年来不用动刀动枪也能来钱,也不会再轻易地卖命,他们的压力也会逼汪直投降的."
凤舞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崇拜的表情,一动不动地盯着天狼看:"太厉害了,想出这个计划的实在是大才,天狼,那个徐文长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肚子坏水."
天狼叹了口气:"徐文长确实大才,不过幸亏他这一招对付的是倭寇,所以说消灭陈思盼是第一步,也是必须的,既能让我们取信于汪直徐海,也能让他们背上巨大包袱,然后再慢慢开海禁,有限通商,引他们上钩,尝到好处的手下再无战意,最后就是逼他们接受招安,解散手下."
"如果到了那时候汪直和徐海还要孤注一掷,重新开抢的话,新军也差不多练出来了,至少在陆地上,不会再让他们占到便宜,倭寇如果抢也抢不到,打也打不过,那就会作鸟兽散,尤其是开海禁之后能离间日本人和汪直的关系,没了凶悍残忍的日本刀客助阵,区区十几万海贼,并不是太难对付的."
凤舞笑得两只眼睛弯成了两条月牙:"好计策,天狼,那徐海已经被你说动了,只是汪直为人老奸巨滑,有这么容易上钩吗"
天狼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这也是胡总督所担心的事情,所以他这回也是下了功夫,把汪直在徽州的家人找到,请到杭州做客,就是希望能以亲情的力量让汪直回头."
凤舞歪了歪嘴:"那汪直的家人为什么不跟着汪直一起出海呢他在海上生意做得这么大,这些人留在内地不是找死吗,要知道通倭和下海是要灭族的."
天狼笑了起来:"那汪直的家人早已经改名换姓,四处躲藏,而且都已经逃进川中居住了,胡总督也是花了大力气,甚至跟你爹合作,请锦衣卫秘密调查,才找到了汪直的家人."
"之所以这些人没跟着汪直下海,可能一是因为汪直在日本又娶了别的女人,生了儿子,怕见到了以后不好相处,二是汪直本人极重乡土观念,老家的祠堂,尤其是祖坟也是需要人祭扫.三是当倭寇首领其实也是极有风险,哪天落了网.或者被同行和手下火并,也是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在内地留下一支香火呢."
凤舞笑道:"可是这样一来.不也是给找了出来吗,汪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白白给送了人质吧,只是汪直既然敢单身下海,抛弃家人,想必也不可能为了家人的性命,就上岸接受招安吧."
天狼点了点头:"不错.这只是为防万一的手段罢了,胡总督现在是对汪直家人以礼相待,想让他们以亲情乡情劝汪直回头罢了.真正能逼汪直上岸的,还是那个开海禁之事,如果他真的能接受我们的条件,解散部众.上岸接受官职和招安.倒是可以让他全家团聚."
凤舞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爹说过,皇上曾经有过密旨,对于汪直,徐海这些头目,暂时招安可以,但以后一定要诛杀,以儆效尤.天狼,你这回给他们作了这种许诺.以后万一这些人被.斩杀,你就不怕自己遭受报应吗"
天狼微微一愣:"有这种事胡宗宪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凤舞叹了口气:"也许是我多嘴了,但是胡宗宪肯定是接到过这个旨意的,所以他的招安一定是权益之计,天狼,虽然鬼神誓言这些是虚妄之说,但我还是不希望你胡乱地赌咒发誓,万一真的应验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天狼心中一阵暖意,他知道凤舞为了自己的安危,不惜把这机密之事相告,多少有些感动,开口道:"你放心,其实这件事我也有心理准备,皇帝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肯定会觉得招安倭寇,还给倭首官职,无异于主动向倭寇低头,眼下国家南北两边都不安宁,他又不能断了东南的赋税,所以只能默许胡宗宪招安,但以后一岛过劲来,肯定是要反攻倒算的,放心吧,我对倭寇也并没有好意,就是冲着他们这些年在沿海造的孽,这些人被千刀万剐都没有可惜,我不会对这些豺狼野兽真正以心相对的,更不会为他们立誓."
凤舞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真的吗,你真的不会去发誓保汪直和徐海的平安"
天狼沉吟了一下,暗语道:"说心里话,徐海还可以说有情可缘,毕竟是他叔叔把他带上的贼船,而且从那徐海对那个王姓女子的一片深情来看,此人倒有几分人情味,他在岸上的话你也听到了,不是不想回头,而只是怕清算而已,我想他如果有个招安的机会,是想真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对这个人,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尽力保全,毕竟他不是汪直,不是首恶."
"只是那汪直,我虽然没有见过其人,但是现在我很清楚,此人才是这东南十几年倭乱的元凶首恶,徐海若还可以说身不由已的话,那汪直则是走私下海在先,投靠日本人,带路烧杀抢掠在后,在汪直之前,也有不少海贼团伙,但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勾结倭寇,引外敌入侵,所以汪直对我大明造成的危害,超过了古往今来所有海贼的总和,也给所有海贼们找了一条引狼入室的毒计,若是不能清算汪直,那么以后大明的沿海,将永无宁日."
凤舞嘟起了小嘴,今天她虽然没有抹那火焰红唇,但一双樱桃般的小口仍然娇俏可爱:"有这么严重吗你的意思是消灭了汪直以后,这沿海仍然不得宁静"
天狼叹了口气:"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只是日本现在国内长年战乱,有大批失败的武士和浪人无以为生,只能下海抢劫,就算汪直被消灭,海禁重开,这跟南方的佛郎机人的生意也会越做越大,到时候每天都会有十几条商船跑在贸易的线路上,还有什么比看着这些移动的金山更能刺激人的抢劫**呢我敢肯定,一定会再有不法之徒,勾结剽悍凶残的日本倭寇,走汪直的老路,所以只有杀了汪直,才能震慑这些霄小之徒."
凤舞点了点头:"我明白你意思了,不过你是想要徐海以后掌兵,负责保护海上贸易的安全"
天狼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这点我还没有想好,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从我个人来看,徐海若是真心归顺,能带着他的部下一起为朝廷效力,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不然就算杀了徐海,他那些悍勇的手下们也会四散,成为海上不安定的力量,而且徐海本人和汪直不同,他并不想以后做生意赚钱,只想跟那王翠翘安稳地过日子,只要王姑娘在岸上好好的,他就不会再生叛心."
凤舞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天狼,你的想法很好,可是你想了这么多,就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吗,那严世藩恶贼现在就在双屿岛上,他一定不会让你的计划这么容易实现的,你想好了对付他的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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