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冷冷地说道:“善举?徐海你的祖籍在徽州,自然不担心有倭寇去烧杀你老家,挖你家祖坟,可是沿海的百姓也是如此吗?为了贪自己的私欲,不惜出卖灵魂,去当岛津氏的走狗,你敢说你不知道岛津家要的不是钱,而是入主中原?”
徐海的脸色大变,上前一步:“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天狼心中越来越有数了,他哈哈大笑:“徐海,你以为严世藩不知道你们的意图吗?他对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你瞒不过他的,之所以严世藩肯跟我合作,也是希望我能阻止岛津家入侵中原的野心,他确实想要赚钱,但他也不想中原易主,给岛津氏当奴才!”
毛海峰一声怪叫,用东洋话说道:“老徐,罗嗦什么啊,做了这家伙,然后我们赶紧撤了完事!”
徐海的手一抬,也用东洋话回道:“不行,事情有变,我得问清楚此人。”
上泉信之冷冷地说道:“徐先生,此人很狡猾,我看他是在挑拨离间,拖延时间。”
这些人用东洋话交流,显然是以为天狼不通倭语,可没料到天狼早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中冷笑,而脸上却摆出一副迷茫的表情,喝道:“你们嘀咕个什么!是要准备打了吗,老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徐海换回了汉语:“且慢,你刚才说什么,严世藩跟你说了些什么?”
天狼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你们不是想取我性命的吗?”
徐海换了一副笑脸:“天狼,其实我知道你们锦衣卫是不想让外敌入侵,我们和老船主说白了也是这个意思,刚才你不是自己也说了吗,我们让那些东洋刀手送死而不出手救,就是因为我们也不想让岛津氏真的入侵大明,若是战火连连,民众流离失所,我们还怎么做生意赚钱呢?”
天狼的脸色微微一变,装出一副挺意外的表情:“此话当真吗?”
徐海点了点头:“我们要是骗你的话,直接出手杀你就是,还用得着在这里废话这么久吗?”
天狼回头看了一眼岭下,激烈的打斗还在继续,只是倭寇刀手们已经被团团围住,一个个都是在作困兽之斗,败局已定了。他对徐海说道:“怎么,你们还想和我们锦衣卫合作?”
徐海正色道:“不错,严世藩虽然给我们开的条件不错,远比胡宗宪的要优厚,但我总是觉得不太可信,那胡宗宪只是想我们不再袭击沿海城镇,而严世藩却跟我们说可以劝皇帝开海禁,天狼,换了我你会信吗?”
天狼心中冷笑,看来这徐海一伙和严世藩也是在勾心斗角,严世藩不会在第一次就亮明底牌,把自己想要勾结倭寇,以为外援的事尽数透露,而徐海也不知道严党的势力之大,不知道要维持这么一个庞大的腐败官僚集团的运营所需要的巨额成本,更不知道严世藩已经不可救药的贪婪。
但天狼却点了点头:“我们锦衣卫也不可能全信严世藩的,他跟我们说,跟你们只是暂时合作,缓兵之计而已,目的是不让你们在这时候再在东南惹事。其实和我们胡部堂的意思差不多,只不过他想通过私下的贸易自己赚一点罢了。”
徐海哈哈一笑:“我早就知道严世藩不可能这么大公无私的,天狼,其实无论是严世藩,还是胡宗宪,都愿意和我们开海禁通商,就是你们的皇帝,也迟早要开海禁的,天狼,你们锦衣卫只会顺着皇帝的意思行事,到时候他要和我们合作做生意,你还拦得了吗?”
天狼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他突然想到了胡宗宪的大计划,现在绝不是出手杀死这三个倭首的时候,至少,在分化倭寇之前,不能做这种事情,徐海等人的承诺绝不可靠,这回在义乌生事不成,又折损了所有东洋刀手,出于给岛津氏一个交代的需要,也会在沿海一带报复性的攻击,只有让汪直和徐海这时候跟广东海盗打个你死我活,才可能救沿海的民众于水火之中。
想到这里,天狼的表情也舒缓了起来:“徐先生真是明白人,我们锦衣卫忠的,只有皇上而已,现在皇上碍于面子,不能明着开海禁,但胡宗宪的意思和他的想法是最接近的,只要你们不惹事,不再攻击沿海城镇,那我们会逐步地放松海禁,至少可以私下里做做生意,胡宗宪也知道你们的生意现在做得大,手下要养的人也多,不让你们吃饭是不行的。”
徐海摇了摇头:“可是无论是胡宗宪,还是严世藩,都不敢说现在就开禁和我们进行贸易,老实告诉你吧,这回我们在这里整这么一出事,也是给你们一点警告,就是要告诉你们,我们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不要只说漂亮话,而没有实质性的东西。”
“胡宗宪和严世藩都说过,朝中的另一派大臣总是拿我们攻击沿海城镇说事,说我们是顽匪,不可交往,这回我们就不攻沿海,改在这么个穷乡僻壤做这一票,已经给足了你们面子了,若是你们还拖延时间,迟迟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也只能继续攻击沿海城镇了。”
天狼哈哈一笑:“徐先生好健忘啊,你们若是真的撕破脸,难道跟陈思盼和萧显开战也不需要我们帮助了吗?”
徐海的脸色大变:“怎么,你连这事也知道了?”
天狼的表情变得冷峻起来:“别忘了,我们是锦衣卫,胡宗宪不敢在这件事上对我们有所隐瞒,此事已经快马送交京师了,如果皇上同意,那我们就会出兵帮助你们消灭这些广东海盗,这些海盗也是在海上抢掠多年,如果你们能顺利消灭他们,所得的财物不比抢些沿海镇子要好得多?”
上泉信之突然开口道:“不一样,抢劫沿海村镇可以掳掠人口,回我东洋贩卖,钱不是我们行事的唯一目的。”
天狼的心中一动,看来上泉信之的目标和徐海还不一样,他除了钱,还要人口,这很有可能是那些日本领主们的意思。于是天狼冷冷地回道:“消灭了海盗之后,有的是俘虏给你们,还缺人口吗?”
上泉信之嚷道:“不行,那里没有女人和小孩子,我们要的是这些。”
徐海似乎对上泉信之的举动不太满意,用日语,打断了他的话:“上泉君,我们的事情回头再解决,不行的话我去给你买女人和小孩子好了,南洋那里这种生意很多,打垮了姓陈的,还怕没的买吗?”
上泉信之没有说话,徐海转而继续对天狼说道:“那好,我就等你们的消息,记住,不要让我们等得太久。”说着,三个人都转过身准备离开。
天狼的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今天以一对三,又无援手,情况是极为不利的,能靠着不战而屈人之兵,已经不易,以后再想办法对这些倭寇各个击破,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等一下,那个施文六,你们不管了吗?”
徐海回过身,嘴角勾了勾:“就这家伙也配和我们合作?若不是严世藩托我们关照他一下,加上我确实对义乌这里挺感兴趣的,我才懒得跟他多废一句话。你若是要捉他,现在还来得及,这胖子跑得慢。”
天狼点了点头:“你的这些手下也不管了吗,就不怕他们活下来出卖你们?”
徐海摇了摇头,一边掉头走一边说道:“不会的,这些东洋武士不会把自己活着留给敌人。再说了,你们这些义乌人也不会留活口。”
天狼转头看去,只见那二百多名倭寇现在站着的还不到十个,而且也是全身是血,背靠着背,困兽犹斗的那种,义乌的百姓仍然有数千人,围着这十几个倭寇,还有几百具百姓的尸体和伤者被妇人和小孩们向后方抬,人圈外的一大块空地上,两百多具倭寇的尸体正被扔在一起,一些仍不解恨的乡民拿着手中的猎叉和棍棒正在向这些尸体上死命地招呼着。
天狼心中感叹,这些义乌百姓果然是剽悍凶猛,就连官军和山贼都不敢对战的倭寇,居然被这些百姓们乱棒打死,若是各地的百姓都有这里人的一半勇猛,何至于小小的倭寇,几十几百人就能横行东南呢,戚继光在这里选人练兵,还真是没错。
正思量间,只见那剩下的十余名倭寇突然齐刷刷地扔掉了手中的长刀,拔出腰间的肋差,跪坐于地,围着他们的义乌人还以为这些人要投降了,正待上前,却不料这些倭寇却全都把肋差插进了自己的肚子,然后死命地一划拉,肠子都流了出来,而这些倭寇们也都痛苦地倒地,眼见是不活了。
天狼看得默然无语,这一幕以前柳生雄霸和他说过,这叫切腹,是日本武士战败后自行了断的一套标准做法,由于日本人信奉人的灵魂是在肚子里,切开肚子能快点让灵魂离体而去,不至于留在尸体上成为怨灵,而且在敌人面前这样的死法也能获得对手的敬意,原本这种切腹只限于高级武士,后来这些低端的浪人们也有样学样,只不过为了减轻切腹者的痛苦,往往还需要一个人专门在后面砍头,那叫介错。
只是这些倭寇是集体切腹的,自然也没人会给他介错,陈大成看着这些人在地上翻来滚去的,惨不忍睹,叹了口气,吩咐手下们上去,乱棍其下,把这些人全都打死,也算让他们免了这肚破肠流不得速死之苦。
天狼看到那边大局已定,再扭过头来时,徐海等人已经走出百步之外了,远远地只听到徐海的声音传来:“天狼,希望下次来送信的人,能够是你!”
天狼的嘴角勾了勾,心里却在说:“放心吧,一定会是我的。”
他转身向着施文六逃跑的方向追去,和徐海等人也就耽误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可大胖子施文六在逃命的时候也暴发了惊人的能量,就这一会儿居然已经逃到山谷口的大营那里了,人影都变成了几个小黑点,只有施文六那身紫色的肥胖身形特别引人注目。
天狼也害怕这施文六在营中留有马匹,若是让他上了马逃命,再追起来可就麻烦了。他也加快了脚步,轻功提到十成,势如流星地向着施文六赶去。
离着施文六等人越来越近了,天狼可以看到施文六也明显地加快了速度,这下他看清楚了,四个护卫抬着施文六在跑,显然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紧追不舍。而离他不远的前方,五六个护卫已经牵出了十几匹马,果然他是有备而来,预留了退路的!
正在此时,营中突然一阵紧密的鼓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呐喊声,从各营帐中钻出了上千名全副武装的官员,一面大大的“戚”字帅旗也树了起来,帅旗之下,将袍大铠的戚继光威风凛凛,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阳光的照射下,全身的甲胄闪闪发光,宛如天神下凡。
抬着施文六的那几个护卫吓得腿都软了,手一松,肉球般的施文六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杀猪般的惨叫声连隔了一里有余的天狼都听得见,紧接着,就是官军们气势十足,震耳欲聋的吼声:“戚将军在此,还不速降!”
施文六的这帮护卫们也都多年跟着施文六走南闯北,见风使舵惯了,一看这架式,哪会为施文六拼死一战,一个个全都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天狼一看到戚继光出现,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了地,昨天他和戚继光有过约定,由戚继光带大军埋伏,务必擒拿施文六,考虑到施文六有带着倭寇们突围的可能,因此戚继光把主力都带在身边,正面只派了几百名官军伪装成义乌百姓。可是天狼并不知道戚继光会埋伏在何处,前面平原之战时那些官军的表现让他的心中也开始打鼓,直到现在才算完全放了心。
施文六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叫道:“戚继光,我可是给朝廷提供丝绸和生丝的商人施文六,你不认识我吗?”
戚继光冷冷地说道:“施文六,本将既然在此恭候你多时,自然知道你是谁,朝廷让你供应丝绸和生丝,也允许你去勾结倭寇,屠杀百姓吗?”
施文六额头上的汗珠开始不停地向外冒,胀红了脸,强辩道:“我,我那是奉了郑大人和何大人的命令,来这里开矿,这里的刁民不服王化,我才雇了些人收拾他们,戚继光,你是不是连浙江省的布政使的命令也不听了?”
戚继光哈哈一笑:“本将奉的是浙直总督胡部堂的军令,来此捉拿通倭的贼人,昨天我就叫你来大营了,可是你迟迟不到,也就怪不得今天我用这种方式和你相见,有什么要辩护的,自己跟审案者说吧!”
施文六一跺脚:“审我?大爷有的是钱,有的是关系,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审我!”
一个冷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钻到了施文六的耳朵里:“哦,锦衣卫审你,是不是也不要命了?”
施文六听到这话,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了,牙齿都开始打战,他慢慢地回头,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白脸汉子,站在自己的身后,双目如电,杀气满满,而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块金牌,上面赫然写着“锦衣亲军指挥使司”这几个字。
施文六这回吓得尿都流出来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大人,草民,草民无罪啊,草民这都是奉的郑大人和何大人的意思,您千万可要。。。”
天狼懒得听这个死胖子在这里为自己辩解,冷冷地说道:“你有罪无罪,咱们自然会问清楚的,不过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戚将军,辛苦你了,还麻烦借你的几个亲兵,把此人押回去。”
戚继光点了点头,一挥手,身边的二十名亲兵护卫一拥而上,把那施文六五花大绑,然后象抬肥猪似的抬到了一边早就准备好的一辆马车上,整装待发。
这是天狼和戚继光昨天晚上就商量好的,为防万一,天狼会全程跟着这辆马车,天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对着戚继光一拱手:“戚将军,这回真多亏你了,还好,事情进行的挺顺利。”
戚继光的眉头皱了皱:“借一步说话吧。”他下了马,径自走向了远处。
天狼也有些话想和戚继光说,回了大营后可能就未必有谈话的机会了,他跟了过去,一直走到百余步外,戚继光才转过了身,叹道:“前面的战事我也看到了,真让我失望,本来以为又训练了几个月,加上这次我开了重赏,能让军士们有点勇气,可没想到他们还是这德性,看来绍兴兵不可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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