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兵部衙门,沉忆辰走在回文渊阁的路上,春日的暖阳消散了些许他心中的愧疚跟痛楚。于冕之事沉忆辰已经托付定襄伯郭登尽全力救治,能不能捡回这条性命就看天意了。
如果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哪怕于谦要继续恪守他的不徇私准则,沉忆辰也会强行动用兵部调令,把于冕从边疆调回京师担任一个闲置武官。
这可能就是沉忆辰给于谦唯一的补偿。
踏着紫禁城的“金砖”大道,就在沉忆辰即将要抵达文渊阁的时候,他看见了迎面浩浩荡荡的走来一群人,为首者身穿显眼无比的绯红蟒袍,身份呼之欲出了。
目前紫禁城内,随着成敬、兴安、金英等等宦官大老的退位,有资格身穿御赐蟒袍的就只剩下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吉祥一人!
“咱家正准备登门拜访,没想到偶遇了元辅,看来真是有缘分。”
曹吉祥笑颜灿烂的朝着沉忆辰拱了拱手,态度依旧是亲热无比的模样。
“内相大驾光临,应该派人提前通传的,这样本阁部也好有接待的准备。”
沉忆辰同样满脸笑意的回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曹吉祥才是多年好友。
“咱家与元辅还需要如此客气吗,提前通传就生分了。”
“内相说的是,文渊阁随时敞开大门欢迎。”
互相恭维虚伪了几句之后,曹吉祥靠近沉忆辰说道:“不瞒沉元辅,咱家这次过来其实是有要事商议。”
“内相有要事商议,本阁部自然不敢怠慢,要不先到文渊阁值房坐下详谈。”
说罢,沉忆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邀请曹吉祥到自己值房说话。
“好,外面人多眼杂,咱家就到元辅值房坐坐。”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文渊阁内沉忆辰的值房中,等到沉忆辰把门给关上之后,曹吉祥立马流露出一副严肃无比的神情说道:“元辅,你要小心了。”
“内相何出此言?”
沉忆辰故意露出一副惊讶模样,脑海中却在飞速猜测着曹吉祥葫芦里面到底卖什么药。
“忠国公征调了一批宣大边军的精兵悍将安插在京营,恐怕接下来是有大动作。咱家虽然跟忠国公私交颇深,但此事却不能包庇徇私,得知后第一时间便过来通知元辅!”
石亨调集宣大私兵入京的事情,沉忆辰已经从于谦那里听说了一边,无法造成更多心里波动。不过他内心里面却十分疑惑,曹吉祥来主动告知自己,到底是真心告发,还是背后两人合谋了一场大戏?
当然,怀疑归怀疑,沉忆辰依旧展现出一副震惊无比的形象。
“内相,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咱家是真担心忠国公他走错路啊!”
曹吉祥表现的痛心疾首,话语中甚至带着一缕哽噎的哭腔。
“内相担心的错路,指的是?”
“当然是怕忠国公他倒施逆行,做出什么冲动愚蠢的举动,咱家早前就听到外界传言,说忠国公要对元辅不利打算独掌朝野。”
“恐怕这次调兵的异常举动,就是冲着元辅来的!”
冲我来的吗?
听完曹吉祥的描述,沉忆辰表现很平静,原因在于他很清楚石亨想要翻盘掌控朝堂,那么自己就是最大的绊脚石。
毕竟明良帝登基已有大半年,整个天下接受了他帝王身份,石亨还想要打着拥立外藩的主意,那就等同于跟“天下大势”作对,后果沉忆辰其实早前就已经跟他明言过。
换不了皇帝,那么就只能换大臣。
没有了自己的存在,以石亨目前掌控的兵马势力,确实有极大概率登顶“摄政王”!
只不过沉忆辰想不明白,为何曹吉祥要透露这些,难道说在除掉自己之后,曹吉祥没有信心独自对抗权倾朝野的石亨,打着跟文官集团一样维系三方制衡的想法?
“忠国公乃大明国公,相信他不会做出如此冲动莽撞之举,内相是不是多虑了。”
沉忆辰没有顺着曹吉祥引导的方向走下去,相反还帮石亨开脱了一句,他打算借此试探一下对方,看看曹吉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元辅,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了宗庙社稷安定,还请元辅早做打算啊!”
听到曹吉祥这话语,沉忆辰警惕心反倒更甚了,怎么感觉对方是在暗示着要先下手为强,该不会是想在自己跟石亨之间,上演一样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吧?
“内相的打算是指?”
沉忆辰的这句话反问,瞬间就点醒了曹吉祥,让他意识到自己表演的有些操之过急,于是乎缓和了一下说道:“当然是保障好自身安危,元辅身为辅弼之臣,可不能出现一丢丢的闪失。”
“咱家别的能力没有,御马监腾骧四卫那边还能卖一个面子,只要是元辅身处宫中,定当竭尽所能护住周全!”
曹吉祥这是暗示调动腾骧四卫配合对付石亨?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演技太逼真,沉忆辰到目前为止几番试探,都猜测不透曹吉祥到底想要做什么。
要说曹吉祥改邪归正匡扶社稷,这才背叛石亨揭发背后密谋,别人可能会相信,拥有着上帝视角的沉忆辰打死都不信。
可问题是曹吉祥这样背后捅刀把石亨整倒了,他觉得单单看自己一人的“内相”身份,就能独自对抗内阁亦或者文官集团吗?
石亨或许还会跟他虚情假意的成为盟友,王振事件后文官集团自持清贵,至少短时间内绝对不会向曹吉祥低头依附,沉忆辰掌控的内阁那就更不会屈居司礼监之下了。
忠国公石亨要是倒了,除非曹吉祥安分守己湮灭自己的野心,否则他就是下一个倒台的目标。
这么简单的兔死狗烹道理,沉忆辰不认为曹吉祥不明白。
“内相大公无私,本阁部感激不尽。”
哪怕心中忌惮怀疑,沉忆辰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面对曹吉祥的示好相助,当即站起身来拱手称谢。
“元辅客气,咱家仅是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防患于未然罢了。”
曹吉祥也是顺势起身回礼,到目前为止他的表现跟言语都很正常,也没有暴露出内心里面真正的企图。可偏偏就在于太正常跟公心了,反倒不符合曹吉祥的本性,同样也昭示着对方所图甚大!
不知是不是猜测到沉忆辰心中怀疑,曹吉祥谈话点到为止,干脆趁着起身拱手道:“咱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内相政务繁忙就不过多打扰,切记要多多注意自身安危。”
“谢内相提醒,本阁部会多加注意。”
沉忆辰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一副要送行的姿态。
“元辅留步,告辞。”
“内相,慢走。”
又是一番虚情假意的客套,曹吉祥这才跨过值房门槛,领着守候在文渊阁外的一帮司礼监太监,浩浩荡荡的朝着皇宫深处走去。
沉忆辰此事依旧站在值房的门口,目光放在曹吉祥渐行渐远的背影上面,说实话相比较对付石亨这种头脑简单的武夫,曹吉祥这种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太监,很明显就要奸滑狡诈的多。
哪怕以沉忆辰目前的高度,都硬是没有看清楚对方的意图,感觉哪哪都不太合理。
就在沉忆辰愣神之际,商辂来到了值房门前,开口好奇的问道:“向北,曹吉祥怎么来了?”
“没什么,路过恰好碰到,就顺带过来坐坐。”
沉忆辰没有告诉商辂实情,原因就在于忠国公石亨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还没有摸清楚。目前只能说针对自己的可能性最大,但也有可能这是石亨跟曹吉祥两人联手布下的烟雾弹。
没有探查出真相之前,沉忆辰不想过早妄下定论。
“曹吉祥此人手段不下于王振,野心更甚于王振,向北你跟他接触要多加谨慎。”
“你感觉出来了?”
沉忆辰有些诧异,要知道他有着历史上帝视角,才更清楚曹吉祥为人。结果现在就连商辂,都意识到曹吉祥不简单。
“嗯。”
商辂点了点头,既然沉忆辰没有跟曹吉祥说什么,他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下发给朝鲜国王李瑈的国书已经拟订好,向北你要不要看下?”
“不用了,让朝鲜等藩邦臣服的根本,不在于国书内容,而是大明的国力。”
国书这种东西是要实力为依撑的,没有实力就跟厕纸差不多,有实力哪怕一句话不说,都能吓的朝鲜国王李瑈负荆请罪。
“确实如此,土木堡一战让许多藩邦属国都生出了异心,终究有一日得让他们意识到大明威严!”
其实哪怕最为崇尚王道教化的文官,骨子里面都有着一种天朝上国的优越感,更别说商辂受到了沉忆辰的影响,也愈发理解荡平不臣的重要性。
沉忆辰与商辂闲聊几句后,便各自处理手上的政务,伴随着夕阳西下,沉忆辰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朝着出宫的东华门方向走去。
此时的东华门外,赵鸿杰已经得到了中书舍人赵然元的通传,在此等候沉忆辰的到来。
“向北,你特地命人到镇抚司通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一见到沉忆辰的身影,赵鸿杰就立马迎了上去关切询问了一句。
他很清楚沉忆辰的秉性,不是出现什么重大事情,是不会特地派人通传会面的。现在朝堂局势暗流涌动,正旦朝会的弹劾危机还历历在目,赵鸿杰不希望这一幕重现。
“麻烦暂时算不上,我就是想让你最近多盯着一点忠国公石亨。”
“你是指他从宣大调集私兵的事情吗?”
“你知道的?”
“当然,好歹我也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么大动作怎能不知道?”
赵鸿杰苦笑了一声,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担当的并不是很出色,特别是跟沉忆辰这种天才对比。
只能说每个人的天赋是有限的,赵鸿杰从应天府外院家塾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靠着努力加机遇成为了锦衣卫指挥使,已经达到了他能力的上限。
想要指望赵鸿杰脱胎换骨,达到朝堂顶尖的执政掌控水平,那时不现实的事情,他自己也是深知这一点,才会露出一脸无奈的苦笑。
“那你有什么发现没?”
“没有,忠国公石亨除了安插亲信到京营练兵,就没有其他任何动作。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正旦朝会弹劾失败之后,他这段时间低调了许多。”
“低调不是石亨的本性,隐忍往往是为了更勐烈的爆发。你想办法往五军营中安插几个眼线,曹吉祥今日主动到文渊阁找到我,说石亨打算对我下手。”
既然赵鸿杰已经发现了石亨的动作,那沉忆辰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干脆把跟曹吉祥的对话内容说了出来。
“下手,是指石亨想要起兵吗?”
赵鸿杰脸上流露出震惊神情,大明国公起兵朝内阁首辅动手,毫无疑问将引发一场朝野大地震,说不定会改变大明政治格局。
“目前看来是这个迹象,但我摸不清楚曹吉祥真实意图,只能尽量盯着石亨的一举一动。”
听完沉忆辰的话语,赵鸿杰下意识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他同样无法解释曹吉祥主动告发的原因。于是乎只能点了点头道:“向北,我明白了,这段时间会派人盯死石亨,不给他任何威胁到你的机会。”
“鸿杰,谢了。”
沉忆辰笑了笑,轻轻拍了下赵鸿杰的肩膀。
“咱们兄弟客气什么,还有什么其他事情需要我做吗?”
“有,顺带帮我盯一下大冢宰李贤。”
“大冢宰?他不是沉党中人吗?”
赵鸿杰大感意外,李贤号称沉学门生可是自己人,难道这也有问题?
“我何时在朝中建立过沉党,又何时自认过党魁?”
面对赵鸿杰的质疑,沉忆辰大感无奈,连最为亲近的弟兄都是这么认为,可想而知朝中官员会怎样看待李贤以及“沉党”。
“我让你盯一下大冢宰的本质,就是去查查这个沉党到底有哪些成员,他们的宗旨又是什么。”
“当初正旦朝会的弹劾,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我没有结党营私,可朝堂确确实实的多了一个沉党,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沉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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