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瑛从贾母院儿出来后,心中便一直思虑着贾赦一事。事到如今,他与贾赦之间的裂痕,只怕比与贾珍之间的还要来的大些。先不说因为丢爵一事,贾赦心中会有多大的怨恨,只黛玉遇袭一事中有贾赦的影子在内,贾瑛就不可能善了此事。他向皇帝谏言拿掉贾赦爵位的事情,贾瑛从没想过能瞒得住贾赦,宫墙厚则厚矣,可同样是一处四面漏风的地方,少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可言,只不过有些人知道了藏在心里不说罢了。他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单纯针对贾赦的,可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只能任由别人去想,最后的结果自然不尽如己意。不过别人怎么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贾赦。能想到的办法有很多,一杯毒酒,一场意外,他手下办阴私事的人也不少,随便派一个来就能解决,不过真那样做了,今后又该如何面对琏二和迎春?别说贾赦对迎春漠不关心,可事实上,在当下这个年月,有几家豪门大族会宝贝女儿的,尤其是迎春这样的庶女,林如海这种的女儿奴,才叫例外。但有一点,不管长辈如何,父子关系总是磨灭不了的,纵使长者苛待,该孝顺还是得孝顺。让贾瑛来看,这当然是一种思想禁锢,但不一定是陋习。如果有天人真的不敬祖宗,不肖父了,那这世道会成什么样子。而且,还有贾母这层羁绊。至于借皇帝之手,告发贾赦,由平安州将其牵扯到辽东一桉中,贾瑛就更没想过。皇权这种东西,在小民百姓看来,它之所以公允,那是因为它高高在上,且通常人们所行之举,无法直接威胁到皇权本身的利益。可当你一但触碰到它自身的要害时,你看他是否还高高在上,一副公允之状。若最终的结果只是为了告发贾赦,那他之前做那么多干什么。但不管怎么说,事情是不能拖了,鸳鸯的事情不过是顺手而为,关键是此次每个说法,今后难保不会再跳出来坏事。贾瑛自顾一叹,摇了摇头,便打算往西跨院儿去,迎面却遇到了琏二走来。“老二,正要找你呢,我赴外任的事情,有结果了吗?”“就这么想急着走?”贾瑛笑问一句。贾琏道:“不急不行啊,我倒是不要紧,可二姐不行。”“你也知道,那夜叉星虽说为人霸道了些,可这些年在府里除了威势,也不乏人情,如今都知道我因二姐而厌了她,你让别人怎么说?咱们虽是主子,可也堵不住下人的嘴,人言可畏。老太太虽然没说什么,可到今儿也没再提过二姐。还有二太太那里,因为二姐,还恶了贾王两家,你说她在府里,还能待得下去嘛。”“还有,三妹妹几次见面,都要数落我一次,倒不说二姐如何,只责怪是我立不起业来,一个爷儿们,连自家的两个婆娘都处置不好。你家那位,虽没说什么,可也少不了帮腔几句,你不见如今连珍大嫂嫂都不来西府了吗。”贾瑛听了,也有些理解贾琏。老太太能容尤二姐,那是因为贾琏无嗣,且虽说之前的春芯出身低贱,可到底怀的是男儿,这才不帮着凤姐,未尝不是在表示不满。王夫人那边,纵有心,也不好直接插手贾琏房中之事,往前还好,如今他可是荣府正儿八经的主人了。至于探春黛玉几个,平日虽也没少与凤姐之间有嫌隙口角,可大家都是身为女子,又熟络惯了,心中自然有一份牵绊,且探丫头的性子......可又不能指责尤二姐,毕竟她也不过是一个依附他人而存的女子罢了,是以也只能将怒火集中到琏二头上。可纵使她们不针对二姐,只怕也难亲近,二姐如今就在园中住着,也只有李纨不时照顾宽劝一二,融不进来,自难长久。“三妹妹那张嘴,可不必那夜叉星差多少,我也无可奈何。好在我今日已经和那夜叉星说道分明了,休书也给她看了,老二,你是没见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哪还有平日半分张狂。等你这边有了信儿,我就到外地赴任去。”贾瑛闻言,看向贾琏道:“你就要赴外任了,怎么还给她休书?”当日贾琏虽没有明说会怎么办,可他请自己帮着谋外官,也侧面点明了,贾瑛只道他是要留着凤姐做正宫娘娘,自己另起炉灶呢。只听琏二说道:“她那胳膊肘子能伸多远,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是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主儿,我这不是怕她今后再闹,就拿休书吓唬吓唬她,等她彻底死心了,再与她说后面的不迟。”“再者,既然我决定了新娶二姐,这休书迟早都要给她的,如今不过是为了全两家的面子,给你多争取点时间罢了。”贾瑛却没想到琏二这么做,还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连连摇头道:“你如果做此想,大可不必。”“朝堂的争斗,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你觉得会因为一个女子而改变?何况人活一世,还要用女人来做交换,岂不越活越回去了。我之所以答应你,是觉得以凤姐的性子,不可能给你机会休了她,即便没有夫妻情分,可大姐的面子总要给的,这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妥善处理办法了。”贾瑛却是从心底考虑过凤姐的事情,这件事他是可以不管的,任其自生自灭,可没有凤姐的红楼,没有凤姐的十二金钗,总觉的少了点什么,而且他也从心底里佩服凤姐的性子,多少男儿都比不上,虽说也没少做湖涂事,可话又说回来,这府里如果不是凤姐把持,谁又能撑得起?探春不错,可女大不中留,嫁出去是迟早的事。宝钗?那得换一个厉害点,能撑得起门楣的丈夫才行,她一味遵守女德女则,可这些古来流传下来对女子规劝教诲的书籍,其核心实则都是围绕男人的,没个靠得住的男人,怎么能行。再者,身份也不合适,等到玉字辈彻底掌家之时,琏二与宝玉迟早是要分家的,这府邸还是留给琏二,尤二姐的性子就更不必提了,连自己的身子都湖里湖涂的给了人,大概与她老娘差不多性儿,看看如今的尤氏也能觉出几分。等了良久也不见琏二说话,贾瑛回首看时,琏二目光也看了过来,说道:“你说那夜叉星不会给我休她的机会是什么意思?”“你觉得凭她的性子,会让你活着将人送回娘家,叫亲戚街坊耻笑吗?”“你说她会自......”琏二面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人本性并不算坏,厌恶凤姐不假,却从未想过害她的性命,想到方才凤姐让他容她几日的话,琏二心里不免担心起来。不过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的一角,就像此时的琏二,方才还有不忍和担心,可转头,一股邪念又从心底升起。他迟早是要休的,王家又咄咄逼人,正为此犯愁呢,如果人,就这么......没了,是不是王家也怪不到他头上,且也省了日后麻烦。这个想法愈演愈烈,愈想愈深,正打算返回去查看的他,脚步最终没有抬起。可一旁的贾瑛却注意到了。“怎么,你同她都说了什么?”如果琏二安安稳稳的赴外任,留凤姐在京,两相自然无事,他也不必面露惊慌。见琏二不答,贾瑛又提醒道:“你不是那种狠心的人,也做不来那种恶毒的事,不要忘了大姐,她可是你的女儿。”在贾瑛灼灼的目光之下,贾琏最终才开口道:“我只与她说了休书的事,还没提赴外任的事情。”“那你怎么出来了?”“她说,容她几日,我以为她还不死心,便想着日后再说,唉。”贾琏长声一叹,他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不然也不会被凤姐拿捏以至夫妻走到这等地步。还未等琏二把话说完,贾瑛就变了脸色,匆匆向凤姐屋走去,空中留下一句:“人若是此时在府里没了,那才叫坏事呢。”距离王子胜夫妇登门还没过几日,好端端人就死了,到时候可真就有口说不清了,姻亲关系走到那一步,嫁过来的女子都无故没了,两家不反目成仇才怪。一个王子胜,贾瑛并不在意,因为做主的是王子腾,而从王子腾的来信中看,这位舅老爷可不是没有城府之人,这样的人,些许小事是可以按下不提的。毕竟,西军之中,还有贾瑛的旧部,几番征战,哪怕在边军中都是精锐中精锐,这样的大军,有一支都是宝贝了,贾瑛也不担心王子腾与他翻脸。可如果真翻了脸,木恩赐他们就危险了。当然,还有一点,贾瑛不想让凤姐死,原因?没有原因,就是不想。琏二杵地犹豫了半响,还是跟了上去。到了院儿门外,发现只有一个小红守着。“你们奶奶呢?”“和平姐姐都在屋里,奶奶说不让人打搅。”贾瑛抬步走了进去。房间内,凤姐与平儿同坐榻上,看着熟睡中的大姐露出了笑容,矮几上,杯盖放置一旁,只余一只空碗。听到动静,二人同时向门口望来,就见贾瑛匆匆而入,目光先是从两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茶杯之上。紧随其后的便是小红和琏二。“奶奶。”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小红,脸上还带着愧意,奶奶的吩咐是不让任何人打搅的,可两位爷她却拦不住。“红儿,没事,你先下去吧。”凤姐此时还能正常说话,脸上强装着笑色。贾瑛见此,心中微微松口气,还有气就好。当下也不多言,拉住小红道:“去找些鸡蛋和白矾来,鸡蛋要生的,有多少要多少,再那几个碗和准备一些清水让人送来。”小红虽不知为何,可贾瑛亲自发话,她只能照搬。“等等,让你们琏二爷陪你去,拿了东西,你也不必回来,到园子里去请常姑娘来,旁人问起,就说是你们琏二爷请的,别的不要多说。”凤姐想法大概就像那种“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可此时必是不愿叫人看了洋相的。“快去。”小红闻声,急忙往外跑去。贾瑛又看向一旁愣神的琏二道:“还愣着做什么。”等琏二也反应过来,贾瑛这才看向矮几上的茶杯,问道:“你们喝下的,是什么?多久了?”凤姐闻言明显一愣,未料到贾瑛会问起这个,方才贾瑛让人去准备鸡蛋和白矾,两人也不知是作何用,是以有些突兀。“乌头?钩吻?还是砒霜?”贾瑛却顾不及解释什么,直接问道。能致人药死的毒物不少,可是寻常人能拿到手的却不多,非是极通医理之人是配不出来的,且就算到药铺去买,掌柜的也未必敢卖,一但牵扯出人命官司,他们也逃脱不了干系。不过以凤姐的手段,就另当别论了。贾瑛说的这些,都是极常见的几种,也是那些黑心的药铺里敢放出来的。凤姐见状也不再隐瞒什么,说道:“砒霜,足够毒死两个人的,你也不必费心了,没救的。”确实,以当下的医疗程度,砒霜这种东西,一但喝下去,基本就没救了,倒不是说中医没有疗法,只是寻常的大夫确实束手无策的,而且服用剂量的不同,时间上也不一定来的急。事实上,即便知道了,贾瑛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能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之所以问,是省了后面的麻烦。“多久了?”话音刚落,凤姐脸上却露出了痛色,一旁的平儿紧紧跟着。凤姐院儿是有自己的厨房的,不肖多会儿,琏二便抱着一箩筐跑了进来。贾瑛也不多言,取出两只碗,分别打了几个忌惮,去掉蛋黄,只留蛋清,又往里面加了些白矾和清水,开始搅拌。白矾的剂量是多少,贾瑛也不清楚,医理方面他连半吊子都不是,索性就多放了些,总归还是要吐出来的。随即也不管两人愿不愿意,喊来琏二,合力给两人灌了下去。“呕~”“憋着,不许吐。”一边又吩咐琏二道:“堵住她们嘴。”两人一个捂着凤姐,一个堵着平儿。怀中两女略做挣扎,腥臭的味道不是谁都受得了的。过了片刻,贾瑛才让两人将腹中之物吐了出来,呕了一地。做完这些,依旧不放心,又在碗里各自打了十来颗鸡蛋给两人灌下,这才又吩咐琏二道:“府里有没有牛奶羊奶之类的,快去找些来。”琏二为难道:“那都是胡人才喝的东西,府里一时也找不到啊。”贾瑛又说道:“大姐不是有奶娘吗?”说着,抄起一个瓷盆塞到琏二怀中。“去,快去挤一盆来。”“奶娘,还一盆?”琏二有些吃惊,得多大的nai子才能挤一盆出来,这不是为难奶娘,是为难他这个挤奶的,就是薅秃了也挤不出一盆来。“那就多找几个,记得,别把事情说出去,谁愿意献奶的,回头每人一百两银子。”“快去啊!”贾瑛一脚揣在琏二屁股上。“哦哦,这就去。”做完这些,就只能静等常榛苓赶来了,不过贾瑛也没闲着,一个劲儿的给两人肚子里灌鸡蛋清,灌了吐,灌了吐的,苦胆都快吐出来了。“你说你,怎么就想不开呢,非要扔下巧姐不管。”“琏二那家伙是拿休书吓唬你呢,又不是真个就休了。”贾瑛嘴里一边唠叨着。“你......呕,你不用宽慰我,唔,不能喝了......”“张嘴。”“呕~”“他是铁了心的,我会看不出来?呕。”“真不能再喝了,这样还不如让我死了痛快。”贾瑛又转到平儿身上,嘴里一边说道:“我说的是实话,只不过他要到外地赴任罢了,你还做你的二奶奶,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与其将我供起来,不如供一个牌位来的省事。”凤姐嘴犟道。贾瑛一边帮平儿拍着背,一边说道:“你也别嘴犟,你最在乎的,不还是脸面吗,既然能全了脸面,活着有什么不好,这年头儿,有多少人家就事事如意的,这种事,在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少。”“还有,你又何必带着她一道儿。”说着又看向平儿道:“你也是,好好一个姑娘,也不往开了想,往开了劝,尽做些折腾自己的事。”“说好了,既然没死成,就不许在寻死觅活!”不过多会儿,小红便带着常榛苓赶来了,知道详情后,面色一惊,忙为两人诊治。良久,诊过脉,又看过两人的面色、童孔后,常榛苓才说道:“只怕还有余毒,脉象受了影响。”贾瑛急问道:“能救吗?”常榛苓看着两人沉吟片刻,开口道:“看脸色和脉象,应该中毒不深,有没有救,得救过才知道。”“你出去。”“嗯?”贾瑛一愣。常榛苓道:“都是女子,你在这里,我如何救人。”贾瑛方才提着心退了出来,这个时候,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吧,他急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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