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告破的消息先一步传到了京城,瞬间给大乾的朝廷遮上了一层阴云。大同离着京师太近了,而作为第二道防线的山西镇三关之中,偏关更是先一步被匈奴人攻破,一但剩下的宁武、雁门两关再出问题,大乾的朝廷恐怕就要考虑迁都的事情了。
这是大乾朝自高祖二十三年以来,第一次面对这种被动的局面。
从听到大同被攻破的消息起,嘉德帝就去了太庙,到今日已经过去了三天了。这位大乾朝四代帝王中,除了太祖之外,最勤政的一位皇帝,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老天为何偏偏要与他嘉德为难,是他做错了什么,老天要降下惩罚吗?
空旷沉寂的太庙大殿之中,嘉德独自一人站在列祖列宗的遗像之前,最终将目光定个在了宣隆帝的画像之上。
嘉德此刻的神色十分复杂,有畏惧,有亲近,还有愧疚。
“是您吗?是您在惩罚儿子吗?”
嘉德双目带着一丝迷茫与浑浊,嘴里呢喃道:“可我大乾的子民何辜?祖宗打下来的江山何辜?不,您没有权利再惩罚朕,朕也是帝王,和您一样的万乘之尊!这天地下没有人能惩罚朕,朕是天子!”
“朕......”
吱呀!
嘉德的自语被殿门的开启声打断了,从迷茫中回过神来的嘉德,面色和语气极为不善的侧头喝问道:“谁?”
“陛下,是奴才。”戴权的声音自嘉德身后响起。
“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搅朕吗?”嘉德皱着眉头语气阴沉的说道。
站在殿门旁边的戴权,从未在嘉德身上感受到眼前的这种冷漠,起码作为嘉德亲信的他是没有过的。
尽管已经很小心翼翼了,戴权还是极力的摆出一副躬谨的姿态,低声说道:“陛下,是内阁送来的,北静王爷从山西递来的折子,还有山西布政使的奏疏。”
此刻的嘉德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再一次恢复了大乾天子该有的气度和神色,转过身来,和声说道:“拿来吧。”
接过戴权的折子,嘉德翻看了起来,良久之后,复才淡淡说道:“将几位阁老都请来吧。”
“几位阁老就在殿外候着呢,奴才这就请他们进来。”说着,戴权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未几,殿门再次打开,李恩第为首,傅东莱三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入,众人先是向着历代先帝行过跪拜大礼之后,复才转身向嘉德问安。
“免了,议事要紧。”
嘉德面色平淡的挥了挥手道:“山西布政使请求朝廷拨付赈灾粮款,林如海那边怎么样了,过去了这么些天,也没个音讯。”
自朝廷定下应对的方略之后,距此才过了十一二天,林如海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南下,也需要七八天的时间,六千天能够干什么的。何况筹措粮饷,是需要人掏银子的,哪有那么容易就办成的。
众人都感受到了,嘉德内心中的急切。
傅东莱急忙说道:“陛下,筹措粮饷的事情,林如海已经在办了,广东、福建、浙江、南直隶各自出一部分粮食,至于所需军费则是由盐道和织造两方出面,向江南的富商先借一部分,等到战事结束之后,朝廷再进行偿还,或是通过其他方面补偿,眼下正在与各方协商,不过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
嘉德闻言蹙眉说道:“朕可以等,可山西的灾民能等得起吗?前线的将士能等得起吗?告诉林如海,让他加紧办。还有你们户部就没有什么应对措施吗?”
傅东莱回道:“户部已经筹措了首批粮饷,明日就运往山西,可以救一时之急。另外臣还向山东的粮商也借调了一批粮草,冯恒石在河南也筹措了不少,已经开始发运,不过想要运到山西还需一些时日。”
听了傅东莱的回道,嘉德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
紧接着又继续说道:“王子腾和叶百川都被脱在了陕西,无暇分顾,水溶奏报说匈奴的大军已经从偏关进入了山西境内,镇西、宁化、定襄三卫相继败退,太原府北部多个县域都以沦陷敌手,匈奴的骑兵正准备前后夹击宁武关,如今太原府北面只有贾瑛的一支兵马还在抵抗,水溶想让朝廷任贾瑛主持驰援大同一事,你们以为如何?”
殿内的几人都没有率先开口,贾瑛的背景有些复杂,说是勋贵一脉,可却从未去拜访过李恩第,反而和傅东莱走的比较近,而且又得圣恩眷顾,这才多久,已经是从五品的兵部官了,朝廷几次的大事都有他的身影在其中。
周全、杨景二人向来与李恩第关系较近,对于贾瑛勋贵出身,却站到了傅东莱、冯恒石一方,自然是有些不喜的。只是一来他们身为阁臣,犯不着去为难一个新入官场的毛头小子。二来,李恩第对此也一直都没有说什么,他们自然也不好越俎代庖。
至于李恩第,身为大乾的首辅,他一开始是真的没有在意这个出身勋贵的新科进士,即便对方与傅东莱、冯恒石二人走的再近,二者之间的差距,就注定了双方很难有直接的冲突或是威胁。再者,还有贾府的情面在其中,他自然也不会心生敌视。
一直到徐遮幕倒台,李恩第都没太在意过这个人,直到现在。
水溶的奏报他是看过的,贾瑛率领的湘军营,兵马上万。
要知道,贾瑛才多大啊?
更关键的是,这支军队,还是贾瑛亲手组建起来的!
勋贵之中,就是那些混迹沙场多年的老将,又有几个敢说一定能及得过这个年轻人的?
如今,又被水溶再次保举。
“后起之秀啊!可惜不是自己人。”李恩第心中不由的感叹一句,略显浑浊苍老的眼神中似乎又在盘算着什么。
傅东莱见众人都不说话,知道他们心里估计是将贾瑛当做了自己一方的人,不好冒然开口。
对于贾瑛,傅东莱说不上有多喜欢,也绝对不反感。在他的心里,只要是能对新政又大用的,不管什么出身,年纪大小,都是可以任用的。当然,前提是自己能够掌握。
此前贾瑛不管再怎么出风头,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兵部员外郎又如何,在京城之中也只是比芝麻大小的官儿好上一些罢了,有他和冯恒石压着,傅东莱从来没有担心过控制不住的事情。
可如今,阴差阳错之下,湘军营再次回到了贾瑛的手中。最为关键的是,原本不过三千人的湘军营,怎么突然就上万了呢?
冯恒石是在做什么?给他的学生增加实力吗?
还有叶百川,边关的将领那么多,离了贾瑛,难道就打不了仗了,将上万人的兵马指挥权交给他。
不到二十,就已经指挥上万大军,照此发展下去,年岁要是再长一些那还了得?
控不控制得住暂且不提,木秀于林的道理,他们就不动么?
“陛下,臣以为还是应该另择良将,贾瑛年岁尚轻,未恐任事轻浮,山西的局势关系到我大乾的江山安危,应该选任一个老成持重的将领更为妥当一些。”
嘉德心中同样在顾虑此事,贾瑛的几次办差,虽然都让他感到满意,用起来也很顺手,可关键是太年轻了些。
“爱卿有何人选?”
傅东莱想了想言道:“陛下,辽东和蓟州也都传来了消息,东胡人并没有参与匈奴王庭此次的战争。既然如此,不如让准备赴任辽东的西宁侯转任山西,西宁侯坐镇西军多年,论对匈奴人的了解,恐怕少有能及的,眼下的形势,怕是没有再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蓝田玉?
嘉德心中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夺取蓝田玉的西军兵权,是他与叶百川商议好的。蓝田玉身负剿匪众人,耗费了朝廷打量的财政,却让白莲教在西疆祸乱了四年之久,不仅没有成效,反而让白匪击败。太上皇还在世之时,嘉德就已经心有不满了,只是因为蓝田玉坐镇西军大营二十多年,他不好轻易拿掉对方罢了。
对付一群叛民组成的乌合之众都不行,对上匈奴人,他能行吗?
或许别人会拿他平定河西的功绩说事。
可嘉德却是清楚,蓝田玉有功确实不假,可更多的功劳却是老北静王的,只不过功高难赏,太上皇才不得不将蓝田玉推到前面来罢了。
嘉德又将目光看向了李恩第。
眼见皇帝探来询问的目光,李恩第也不再沉默。事实上,从一开始嘉德将蓝田玉调往辽东,李恩第就觉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果然,没过两日蓝田玉的信就送到了京城,只是刘禄营乱在前,被贾瑛弹压之后,居然糊涂到带着一群亲兵要投靠匈奴,以至于让叶百川一口咬定了刘禄的叛逆谋反之罪,身为西军主将的蓝田玉自然不可能没有责任,让他也不好为其说情。
“陛下,老臣以为傅大人所言有理,相比贾瑛,西宁侯无论功绩还是资历都是作为驰援大同主将的最佳人选,当下局势于我不利,一切还当以稳字为主。”
李恩第的话,其实就是在说,贾瑛嘴上没毛,恐怕办事不牢。
见两位大臣难得一致的意见,嘉德虽然心有不愿,可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只能点头答应了下来。
“下旨,让蓝田玉转道山西,率领各路卫所兵马驰援大同。不过贾瑛虽然年轻了些,但忠勇可嘉,值此危难之际,率领湘军营死战不退,挡住了匈奴人南下的脚步,为宁武关分担了压力,朕不能不赏。就让贾瑛单独率领一军,配合西宁侯驰援大同吧。”
......
为大同局势担忧的不止有皇帝和他的臣子们,还有京城的贾府。
事实证明,贾瑛果真是天生让人操心的主儿。贾母感觉贾瑛回道京城的这大半年内她提心吊胆的操的心,怕是比过往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那侄孙儿虽不是她这一脉的嫡系,可到底是贾家的人,而且是京城八房的近支,东府的正派重孙。身为贾府辈分最高,年纪最长,身份最贵的老翁君,贾母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一个贾族的儿孙有事,无论血脉远近,都是她的后辈。只有后辈儿孙平平安安,家族鼎盛兴旺,待到百年之后,她才有颜面去见地下的代善公,还有宁荣先祖。
可是偏生玉字辈的孙子里出了一个不安分的,这入京才多久,先是皇宫救驾受伤,被抬回来时,浑身上下血淋淋的,让人看了都心疼。伤好了还没多久,湖广叛乱,他又一头扎了进去,刀兵不长眼,别人躲都来不及,偏他与别人不同。
这不,回来之后,这个也说教,那个也叮嘱,总算是让他下了保证,不再往那是非窝中去了。
“你们说说,你们说说,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又撞上去了。诺大的朝廷,是不是除了他,就没别人可用了?啊!”
荣庆堂内,一众儿孙媳妇甥女都规规矩矩的站在屋内,静静的听着老太太口中抱怨不断,便是贾赦贾政两个老爷也被喊了来。
没奈何,老太太发了话,就是一向性格怪癖的贾赦都的规规矩矩,做一个孝顺的儿子,更别说贾政了。
至于一众的媳妇儿小辈,贾母发火,他们就只有乖乖挨训的份儿了。
若是平日里,两位妇人或是凤姐还敢出言劝说几句,只是今日贾赦贾政都在,如何也轮不到她们开口。
贾母自顾自说了一达通,方才伸手指着贾政贾赦二人,满腹怒气地说道:“你们还想瞒着我,都瞒着我,非要等出了大事瞒不住了,才叫我知道是吗?啊!”
贾赦贾政两个连道不敢。
贾母板着脸,怒气说道:“还不快说如今怎么样了?”
贾政方才回道:“今日北静王从山西递了折子上来,附带给咱们带了个信儿,说瑛儿如今正率领的大军与匈奴人打仗呢。还有前几日,大同被攻破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中。”
“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贾母闻言,满目担忧与着急:“那大同镇有朝廷那么多的兵马都守不住,他一个年轻后辈,才打过几次仗,连那些老将军们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又能如何?可还有别的消息?”
“可不是么,孙儿听说,镇守大同的平城伯一家子,如今都没了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贾琏在一旁插话道。
站在身侧的凤姐,急忙扯着他的袖子,示意他少说两句,别火上浇油。
王、刑两位妇人倒也罢了,无非是持着与贾母立场保持一致的心思,可屋内的其她几个女孩儿就不同了。
黛玉早不用说,这会儿早已哭成了泪人儿。迎春三姐妹见黛玉落泪,也跟着哭了起来。同样担忧的还有李纨,只是一直压抑着内心不好太过明显,让别人看出来什么,眼见黛玉姐妹几个抱作一团,索性也凑了上去,借安慰之机,瞧瞧抹掉了眼角的泪水。
尤氏和可卿的眼中同样流露着忧色。尤氏作为长嫂,且叔嫂二人素日来相处和睦,不论是出于真情,还是立场,她都不可能做一副没事人一般的姿态。可卿原本以为自己与贾瑛之间,只有说不出的尴尬,可真当此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担心他的,或许是因为感激吧,他为自己守住了秘密,还因此搬离了宁府。
唯有凤姐,她可不认为凭贾瑛的本事,会让自己轻易陷入危险之境,毕竟这也不是头一次了。且她性子比众女都要刚强,眼见众人哭了气来,便转身上去安慰起来。
“果真如此?那平城伯我是知道的,昔年还做过你们太爷的部将,你们太爷当时就曾说过,他是个有能为的,怎么连他也折了进去?”贾母闻言更是担心道。
贾赦见贾琏的话让贾母更是担心起来,不由地瞪了贾琏一眼,嫌他多嘴。
贾琏对于自家老子,并不比宝玉面对贾政好上多少,急忙向贾母说道:“老太太暂且安心,我听冯紫英说,大同虽然被攻破了,可宁武和雁门一线尚还在坚守,老二他的大军还在雁门关内呢,遇到的多是匈奴的偏师,虽也有危险,但好在老二手下的兵马也不少。且朝廷已经在调集各路大军北上驰援了,相信不日就能赶到。”
贾母闻言,知道自己担心也无用,她就是心有闷气发发牢骚,听了贾琏的话,不管如何,也只能当做是一丝安慰了。这才转向一旁的黛玉说道:“我的玉儿,到你外祖母这儿来。”
等到黛玉坐了过来,贾母才拉着黛玉的手安慰道:“玉儿不要担心,你也听到琏儿说了,他福大命大,又是文曲星下凡,老天会保佑他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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