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号眼见要狠狠撞到巨浪之上,船头忽然朝左偏转,船跟着身子横斜。
巨浪毫不留情,将福运号推起,带着大船猛地向前一窜,如同摆弄一片树叶。
众人只觉身子一震,不由自主腾空而起,随即便是东倒西歪。
花轻语与柴霏雪六人齐齐抓住船舷,勉强站定。
几声长短不一的哨音又起。
花轻语六人仍然不解其意。但六人发现,福运号正在倾覆,贴着海浪,船向左偏,船身飞快侧着竖起。
那六七十船工早已散开,船被推起,已经倒下数人,此际船只开始倾覆,更有数人被直接抛入海中。
船尾海平潮自缚在桅杆之上,海浪冲刷他上下,黑暗之中,他一双眼仍然如同猛兽。
海夕池一手死死抱住船舷,一手举着哨子,哨音不乱。
甲板上那卢琛平早被抛落大海,没有一人注意。
福运号已经完全侧身贴在海浪之上,与海面几乎垂直。更多的船工跌落大海。
但也有三四十人,面目狰狞,疯了一般冲向对面右舷。
这船宽不过四丈,但此际,近乎垂直的四丈距离,却如天堑。海浪兜头打乱。但福运号这伙船工好生悍勇,除了少数几个跌倒,三四十人,竟几乎全部冲到对面。
花轻语等六人虽不明哨音,但一看船工举动,立刻明白。六人捷足先登,冲到右舷。
那阿鬼也混在人群之中,竭力想奔向右舷。只是他人单力薄,虽仗着灵巧奔到一半,仓促之中,却与旁边一人撞到一起,那人高大,继续前冲,他却是骤然失了平衡,身子飞起,已朝船外坠去。
阿鬼长声尖叫,但声音完全被浪涛淹没。双眼一闭,就待准备入水。这滔天巨浪之中,他便再水性精熟,也是九死一生,但总归不能束手待毙。足踝处一紧,跟着人腾云驾雾一般,又被拉了回来。
急忙睁眼,自己已经在右舷之处,连忙死死扒住船舷。惊魂未定,却是花轻语千钧一发之际,掷出地红绫,拽了他上来。伸手扶住,道:“别瞎跑,跟着我们!”
阿鬼也未听清她说什么,只知道是花轻语救回自己,连道:“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两人说话,谁也没听见。
众人抓住右舷,齐向船外使力。
福运号朝右侧一顿,船身忽然回了几十度,大船忽然向前一窜,竟在大浪之上滑行起来。
先前的颠簸混乱骤然消失,福运号驭浪而行,竟是平稳的很。
花轻语等人都是瞪大了眼睛,福运号仍然半倾,贴着海浪朝前行驶,面前巨浪自离海面四五丈高之处卷曲,竟似半个隧道,福运号不偏不倚,直朝隧道钻去。高擎海浪如同巨墙,大船就贴在墙壁之上滑行。
柳一未济低头,却正看到两艘贼船,迎着巨浪冲刺,似想穿过大浪,船首越抬越高,瞬间便被硬生生掀翻,落入水中,消失不见,一点痕迹未留。
福运号穿入水墙,进入那隧道之中,前后左右,上下八方,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想也不曾想过的奇景。船下是漆黑的水墙,面前漆黑的海水挂着白浪,漫天是水,包裹着大船。
海平潮已经解开绳索,手握半截匕首,牢牢掌住船舵。
福运号在海水隧道之中,不住前行,先是越升越高,到了离海面四五丈处,忽然快速滑落,船速飞快,直如飞鸟掠地。众人只觉眼前黑白两色交杂,水花狂舞,浮光掠影也似。
花轻语忽地双目圆睁,福运号倾斜飞驰,船底贴着水墙。水墙深黑,但此际那深黑之下,一个更深的东西隐隐浮现轮廓,看大小,丝毫不逊色于福运号。
花轻语只道自己是眼花,但随即从旁边柴霏雪面上,也看到惊诧颜色。
背后水墙之中,似有巨大生物游动其中,朦朦胧胧,似是而非,神秘怪诞之极。那物庞大到无以言表,穷天地诞物之造化,从容不迫,紧跟着大船,一道破浪穿行,若有若无,如同鬼魅。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又似只有短短一瞬。大船速度渐慢,倾斜的角度也是越来越小。
天空渐见光亮。风暴肆虐之声犹酣,却已是强弩之末。
福运号终于破开大浪,回到海面,海面依然波浪起伏,已无那骇人声势。
众人朝侧后方看去,海面之上,似有一道黑影正缓缓沉入大海。
海平潮自船尾走下,白发一绺绺贴在头皮之上,朝柳一明夷与柳一渐拱了拱手,道:“多有得罪。”
柳一明夷还礼,道:“船首好本事。”
海平潮呵呵一笑,走向船首。所过之处,船工人人低头。他如猛虎逡巡他的山林,睥睨众生,不可一世。最后几步,步履终于踉跄,推开舱门,没入其中。
大难不死,剩余的人也不敢怠慢。海夕池、浦金泉与浦峰几人都在船上,看管船工修复损伤。
花轻语等人衣衫尽湿,见情况已定,都回舱房去了。
傍晚时分,柳一未济回到甲板,见海夕池等人还在忙碌。上前道:“此番死里逃生,好险好险。”
海夕池正在更换舵柄,一脸阴鸷,连瞥也不瞥他一眼。
柳一未济丝毫不觉自己讨人厌,仍就笑嘻嘻道:“此番死了不少人吧?”
海夕池眉头皱起,脸色更加难看。这一番穿越巨浪,死了近二十人。这些人都是大浪之中被抛下水,如此大浪之中,再好的水性也是难逃一死。
柳一未济又道:“伤员也是不少吧,须得好好救治才是。”
海夕池道:“不劳公子费心。”
柳一未济道:“那老郎中倒好城府,乱成这般模样,也不上来看一看。”
海夕池道:“公子若无事,我等还有许多事要做。”
柳一未济道:“海船首当真是本事了得,居然能在如此巨浪之中穿行无虞,信手拈来。”
海夕池已将舵柄装好,试了试完好如初,实不愿与此人呱噪,就待甩手离开。
柳一未济道:“船首过往也这般么,不在意兄弟们性命?”
海夕池面色微变。浦金泉站的不远,似也听在耳里,眉头一皱,忽然骂道:“磨磨蹭蹭,还没好么,那边,那边!”一脚踢在一名船工身上,吆喝着他一道走开。
柳一未济面带微笑,道:“我听说夕池兄你本是孤儿,被船首带大,这些年忠心不二,立下汗马功劳。人家都说。”呵呵一笑,道:“没有夕池兄你出生入死,可没有福运号如今这偌大的家业。”
海夕池抬头看他一眼,随即立刻又低下头去。
柳一未济道:“这海上的凶险我可算见识了,下次说什么我也不来了。难怪海船首自己几个孩子,一个也不叫上船来。”
海夕池道:“海上讨生活,本就如此,世间又有什么不辛苦。”
柳一未济道:“不错,不错,富贵险中求,夕池兄生死不计,想也攒下了不小的家业,日后当能享享清福了。”
海夕池面色阴沉,大步要走。
柳一未济嘻嘻发笑,道:“我这人口无遮拦,有什么说错的地方,夕池兄可莫要放在心上。你说那帮海贼死绝了么?”
海夕池停步,道:“好人不长命,那郑方沅也没这么容易死。”
柳一未济道:“他二人究竟有何恩怨?”
海夕池道:“许多年前,他们本是一伙。郑方沅口口声声总说船头昧心贪了他的宝藏,还将他留在荒岛等死。”摇头道:“我等也不知就里。”
柳一未济笑道:“原来如此。”
数日之后,剧变陡生。郑方沅一伙海贼果然没有死绝,更趁夜晚摸上船来。这伙人显是对福运号了如指掌,直接摸入海平潮舱房,将他杀死。随后终于被船工发觉,幸好柳家堡三人及时赶到,将郑方沅一干人等尽数斩杀。
黎明之际,甲板之上,一字摆开十七具尸体。其中一具,身首异处。硕大的头颅,白发纠结,双目圆睁,虎威尤在,正是海平潮。他旁边一个,尖嘴猴腮,形容猥琐,乃是他不死不休的仇人郑方沅。
其余当中,有八具都是郑方沅一党。
海夕池召集众人,诉说缘由。一伙粗大健硕的汉子人人低头不语,有些面带惊容,但悲戚伤心的却没有几个。
海夕池又将值夜的两人处以极刑,两人都是五花大绑,嘴里塞着麻布。有人认得两人都是原先海平潮的亲信,但也无一人作声。
浦金泉与浦峰当即拥戴海夕池为纲首,船上无一人反对。
海夕池推托一番,也认了下来,言道一切如故,随即遣散众人。
花轻语跟柴霏雪远远旁观,不置一词。随即跟张贤亮几人一道,离了甲板。
柳家堡三人留在原地,柳一渐似有些疑惑,道:“郑方沅一伙,上来几个人?”
遣散众人,海夕池却似一下子没了力气,腰背明显松垮下来,更是有些发呆。
柳一渐又问道:“他们上来几个人?”
海夕池这才缓过神来,道:“都在这里,连他九个?”
柳一渐道:“确定?”
海夕池犹豫片刻,手指了指地上几个,道:“这几人我都见过,郑方沅手下,也就这几个人还像点样子。他们来的隐蔽,我未干声张,离的远,大约就是这九个。”
柳一未济拍拍他肩膀,笑道:“夕池大哥毋须紧张,这事么,做多了自然不慌了。”转向柳一渐道:“下面小船上,我看有八只桨,打头的人不出力,应该是九个没错。”
柳一明夷道:“咱们去你舱房去说。”
海夕池的舱房也在船首甲板之下,也并不大,除了一张床,别无他物,连桌椅也不见一张。
柳一明夷与柳一渐就在床沿坐下。柳一未济和海夕池站着。到了舱房之中,海夕池越发显得面色苍白,摇摇晃晃,竟是站立不住。
柳家堡三人也不着急。柳一未济递了一杯水与他。
海夕池一饮而尽,过了好一会功夫,慢慢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道:“你们究竟要在这船上找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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