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把头的腰忽然挺直,哈哈大笑,道:“听闻姜掌门几位在此,贸然来访,岂无罪乎。”这肤色黝黑,一幅整日水上讨生活模样的老者,竟真是冯八千所扮。细看之下,除了头发衣着,其实更无多大变化。只是此人江湖上相识的本就不多,此间多数人也都是只闻其名,并未见其面。
封万里哈哈大笑,道:“奇哉,妙哉。今日竟连遇两位隐形高手。”
杨安国道:“那请大帝起驾,我等……”
冯八千截口道:“不急不急,你们先回,过上几日,我自会去寻你们。”
杨安国道:“我等已诚心悔过,莫非大帝还不愿意原谅我等?”
冯八千哈哈笑道:“你等皆是我不二信徒,岂会怪罪。天下巨富雪花帮,剑器王者封大师,更有昆仑仙山道友在此。所谓遇贤者矣,岂能失之交臂。”
丁伯舆在姜子君身侧,轻声道:“这其中定是有鬼。”
封于修呵呵干笑两声,道:“冯先生驾到,莫说香案花烛未备,失了敬仰。怎还扮作船夫,一声不吭,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杨安国请冯八千,此中必有蹊跷,就连萧平安都瞧的明白。封万里微笑站在一旁,也不多话。这封于修也非大度之人,恼怒自己船上频生意外,有意揭这两人的底。
冯八千面上微笑,一双眼却已经望向姜子君。这船虽是雪花帮雇下,但船上身份最高,却是这昆仑掌门。
邱步云低声道:“我听子墨兄说过,此人着实不凡。趁着他们不合,咱们是不是……”
姜子君低声回道:“我等乃是外人,怎好替主人家行事。”对众人拱了拱手,道:“一路奔波,有些困倦,姜某先不奉陪了。”转身回舱。
邱步云几人却都是留在原地未动。杨安国道:“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叨扰诸位歇息。大帝,咱们请行吧。”
冯八千看看众人,呵呵一笑,跟着杨安国下了小船。
众人站立船头,看一队小船瞬间走远,封于修面沉似水。
封维豪将手一挥,数个雪花帮众,忽然拔刀,将七八个船夫尽皆砍死。
这些人显是训练有素,出手干净利落,眨眼八个船夫尽皆死在甲板之上。众人都是惊讶,就连封万里也是眉头一皱。
萧平安忍了又忍,数息功夫,却还是恼道:“封帮主这是何为?”
封于修轻描淡写道:“这些人连自己的头儿是什么人都不知道,留着何用。”
萧平安登时更怒,声音也大了几分,道:“这些分明都是无辜之人,你责骂一番也就罢了,怎如此草菅人命。这些人哪个没有父母兄弟儿女!”
封于修哈哈一笑,道:“我这人不喜欢废话,我又不是教书的先生。人我已经杀了,萧大侠你想怎样?”
雪花帮一众汉子人人怒目罩定萧平安,先前行凶几人更是横眉立目,握紧手中尚在滴血之刀。封维豪出列道:“萧大侠如此刚烈,吾等委实招待不起。道不同不相为谋。萧大侠,请吧。”
萧平安面上一紧,看看众人。封万里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邱步云几人,却都是转过头去,有意回避他的目光。冷笑一声,道:“好。”也不回头,也不见屈膝作势,人已倒掠而出。一跃两丈有余,稳稳落在岸上。
封维豪面上一僵,颇有些后悔跳出来说这么一句。这叫萧平安的小子比传说之中,怕是更加厉害。这一手轻身功夫,举重若轻,落到雪地也只闻轻轻一点声息,自己再练十年,也未必能到他的境界。
萧平安一腔愤懑,郁结在心。上岸踏着雪地,朝南而去。一路走到天色透白,寒意更浓。呼吸之间,尽是团团白雾,更带出丝丝热气。他未曾运功,也觉寒冷,禁不住打个寒颤。
忽听旁边河面之上,有人招呼他道:“那后生,你站一站。”
萧平安余怒未消,立刻眉头一拧,转过身来。就见河边一条小船,似是个住在船上打渔的人家,一个白发老翁,面色黝黑,满是沟壑,一口牙几乎掉光,说话兜不住风。面孔陌生,但萧平安仍是谨慎,冷眼相看。
那老翁一抬手,扔过来两团物事。来速不快,萧平安眼神犀利无比,半空中已经看清,竟是一双布鞋。错愕间伸手抄住,他出手如电,两只鞋一前一后,却是同时抄在手中。
他动作太快,老翁根本也未看清,只是道:“吃喝的没有,一双破鞋拿去穿吧。”
萧平安微微一怔,心道,原来他当我是要饭的。旋即忽然念起,不对,我也没找他要饭,而且他怎知我脚上无鞋,莫非是奸人,盯我许久?
那老翁却已慢慢躬身回去船舱,口中道:“年纪轻轻的,要知道爱惜身子,别临老了,跟我一样。”
萧平安低头,一双布鞋还是七成新,年岁已久,但想是穿的爱惜,鞋底一点泥也未见。他呆呆立了片刻,慢慢弯下腰来,蹲地将两只鞋子穿上。
鞋子略有些紧,但再站起身来,脚下忽然有了依托。一双寻常的布鞋,却隔绝了脚下的冰冷,带来了他和这世间的联系,那是久违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萧平安这些时日故意不寻鞋袜,颇有些刻意折磨自己之意。脚底冻的开裂,寒冷始终冰结在心。此际抬头望天,天际一抹微红,伴着青蓝天空。深吸一口气,望了那破旧渔船一眼,大踏步而去。
如那扮作船把头的冯八千所言,这河道一直向南,也无分岔,甚是好走。东边不远,始终能看到城墙之轮廓,更无虞走错。
行不多远,河道又折向东。过一小桥,终于远远看见城门。继续向前,路旁却见一个市集。人来人往,竟是分外热闹。
古时城池开闭,时间都早。历朝历代,基本遵循的都是日出前开,日楼前闭。唐宋之时,多是寅时敲响晨钟,大开城门。申时暮鼓,关闭城门。根据季节,日出日落之时而变,此乃明令。若有违时,轻则杖责,重则流放,甚至处斩。
如此一来,总有行路之人,暮鼓之前,未能赶上入城,只能等在城外。于是城外里地之内,总有小的车马驿站。客人此处歇脚,第二日城门一开,也方便入城。天长日久,规模也便越来越大。
扬州乃是大城,城外已成市集。不单客栈有四五家,还有左近商贩摆的摊点,多是卖些早点夜宵。
萧平安也知就里,见有市集,怀中有抢来的一笔巨款,就待上前买些吃喝。
未等迈入市集,便觉不对。人群之中,竟是混杂着不少江湖人物。略一留意,便看到数人背上腰间,都藏着兵刃。眼神忽地一厉,不远处人群之中,几人身影一闪,竟是穿着点苍派的衣服。
他如今饱经事故,早变的谨慎。略一犹豫,如今他四处树敌。旁的不说,点苍派的中和子刚刚被自己痛揍一顿,见面岂能善了。心念一闪,嘴角却是一抹冷笑,踏步走入人群之中。
寻了个卖汤面的摊子,要了碗面。小摊并无桌椅,食客都是蹲在地上呼呼吃面。萧平安也不计较,蹲地就吃。
没吃的两口,忽闻旁边破旧客栈中嘈杂。随即就见两个汉子连拖带拽扯了一人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
萧平安一眼瞥见,那被地上拉扯之人,竟是朝东海。此际面上好大一块乌青,鼻子嘴巴都在流血,显是吃了不小的亏。即便如此,仍是面不改色,从容不迫。
萧平安登时大怒,朝东海乃是他万般敬重之人,岂容人如此欺辱。放下碗来,一个箭步,已经欺到近前。
他来势如电,两个汉子也算好手,一人出手就是一拳,另一人一手拉住朝东海,另只手摆个架势。这两人应变已算快速,功夫也是扎实,但在萧平安眼中早已不值一哂。身形一闪,已从第一人身边擦过,出掌在第二人肩上一拍。那人浑身一震,蹬蹬蹬连退几步,方才拿桩站定。
萧平安已将朝东海拉起,道:“朝先生。”
朝东海听他声音,再看面目,惊道:“你是平安,你怎变成如此模样。”
萧平安心中一暖,眼眶一热。朝先生身处险境,被人殴打,关心的却是自己。胸中一股热气掺着怒气,回转身来,也不问缘由,道:“你们打了他几下?哪只手打的?”
两汉子知道遇到硬茬,并肩而立,手中已经抽出刀来,左首脸上有疤汉子道:“朝廷办案,捉拿钦犯,哪个敢多事!”
此言一出,周边看热闹的闲人和江湖汉子,果然都又往后退了几步。萧平安却是冷笑一声,道:“钦犯?哪国的钦犯?我问你们谁打的朝先生?”
另一汉子恶声道:“老子打的怎样,莫与他废话,一并拿了。”
萧平安更不打话,上前一步,出手如电,一招“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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