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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书一笑,继续道:“第二日一早,这老汉的儿子儿媳却跑来魏家,跪在家门口,求见魏先生。原来那商人根本就是个奸商,趁着果农遭殃,大肆压低价钱,十斤果子,也不肯出一文钱,岂会花五千一百文买万斤桃子。就是先骗老汉签下文书,文书中暗设陷阱。一天桃子采完,却借口桃子太小,烂的太多,不符双方商定,最后只肯出五百文钱。若是老汉不允,还要告老汉毁约,要赔银十两。那老汉老实巴交,如何斗得过奸商心眼,又急又气,一口血吐出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儿子儿媳想到魏先生仁厚,就厚着脸皮上门相求。”
众人都是来了兴趣,雷武龙问道:“魏先生如何答应?”
云锦书道:“魏先生先寻讼师写状,要告奸商阴谋讹人财物。又带人去老汉园里,按约定,以五千文将桃子买下。那奸商心里有鬼,听说魏家要见官,登时慌了,忙求撤了文告,自己定约也是作废。其实魏先生就是吓他一吓,知他不敢与魏家相斗,哪里真有心报官。老汉一家死里逃生,老汉躺在床上,想到自己见利忘义,背信弃义,心中悔恨,坚决不肯收五千文,只要两千五百文。魏先生却道,咱们虽未立文书,却已口头商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又岂能反悔。还是以五千文买走了桃子。”
沈放赞道:“前番老汉毁约,言未立实据,此番回头,又言一诺千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魏先生果然不凡。”
云锦书笑道:“正是如此,此事传开,人人都道,魏小公子虽然年幼,却有季布之风。其时因冰雹受灾的果农不少,都来寻魏家卖果。魏先生来者不拒。”
林怀风笑道:“我来猜猜后面。因果子都被魏家收去,到了来年,不管是果酒、果酱,只有魏家有货,自然随意加价,大赚一笔。”
云锦书也是笑道:“赚钱那是自然,魏先生也未哄抬价格,但确实市面上独他一家货源充足,自然卖的比往年要好。但魏先生赚钱的本事不止如此,他拆去果肉酿酒做酱,桃核又拿来做成手串,也小赚一笔。更难得可贵的是,经此一事,魏家仁厚信义之名传遍乡里,不仅四周佃户果农争先卖谷物果品与魏家,就是周遭的商贾也更愿与魏家交易。这普天下商贾最看重的诚信二字,魏先生五岁之时,已经揽入怀中。”
自有商贾,便知“诚信”二字价值。自古能名噪一时的大商贾无不深谙此道,都知钱如流水易得,名如高山难立,越是大商人,越重信誉。如今人们耳熟能详的“无奸不商”四字,也是不断流传演变,世风日下的结果。这“无奸不商”原为“无尖不商”,本是好话。古时称粮用斗,商人发售,往往要在斗平之后,再添些米,堆出尖来,冒出斗身,以示让利买家,实为仁义之举。
商人重信,到了何等地步。旧时用的称,十六两为一斤,秤杆上便有十六个刻度,每个刻度代表一两,每一两都用一颗星来表示。这十六颗星大有讲究,秤杆上的七颗星代表北斗星,六颗星代表南斗星,除这十三颗星外还余三颗星,分别代表福、禄、寿三星。如果商人给顾客称量货物少给一两,则缺“福”;少给二两,则表示既缺“福”还缺“禄”;少给三两,则“福”“禄”“寿”俱缺。这也称得上是极重的毒誓了。
当然话分两说,自古商人爱财。凡事少则贵,多则泯然众人。商人言诚信,多半还是人心难测,唯利是图。而商人重信,也正是因为有人缺信,唯有仁义诚信,才能财源滚滚不断,谈诚信,最终还是为了舍小利,成大事,赚的更多。
云锦书又道:“魏先生不仅诚信,更有急智。十五岁他与友人贩卖香料,获利甚丰,回程之时,雇佣的行脚见财起意,意欲在山中行不轨。魏先生看破,但他与友人手无缚鸡之力,你们猜他如何脱险?”
雷武龙道:“想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行脚也有父母兄弟,不可铤而走险。”
云锦书笑道:“财帛动人心,白花花的银子,亮闪闪的铜钱,可比什么话都有说服力。”
沈放心念一动,正想说话,却听身旁栾星回道:“莫非魏先生将这些钱财先舍弃了?”
云锦书拍掌道:“栾兄果然聪明,正是如此。魏先生说服友人,行经一处山崖,故意争吵,装作愤怒,将驮钱的骡马推落山崖。山崖下乃是激流,眼见钱财化为泡影,行脚心中可惜,却也绝了害人之念。”顿了顿又道:“等回到城里,魏先生立刻告发,县官也是精明,判道,若非命在旦夕,谁肯舍弃大量金银,必是贼人逼迫,不得不为。将六七个行脚尽皆斩首。”
几人都是点头,故事听来简单,但若身临其境,能有此急智与决断,确非常人所能。
说话间,来的人已是越来越多,场上空位渐少。沈放见自己几人身边空空荡荡,其余众人也是分作两团,一东一南,相距数丈,三方阵营泾渭分明。只是自己这边人数最少,其余两边都有二三十人,看模样都是读书人,个个举止有礼,言谈斯文。
这些人沈放看着都是陌生,细看之下,南边人群中有一人似是见过,想了一想,终于想起,那人好像是叫张易之,曾在临安书院见过,再看他周围,有几张面孔看着似也有些眼熟,只是叫不出名字。再看东边,真的是人人陌生,而且有几人一看便是金人,人数不多,却甚是好认。想来金人在东,宋人在南,彼此之间,也不愿混杂来往。
雷武龙道:“沈兄不必看了,除了还没来的萧平安和杜绝,就咱们几个练武的。”
沈放微微一怔,七十五人中习武的只有九人,这个比例着实有些太少。按他所想,既然是剑圣与财神两人合力促成,这人数怎么也该文武各半才是。而且又为何限定在三十岁之下,旁人不说,若论文采品貌,纥石烈光中也当有资格与会。
听雷武龙所言,随口问道:“为何还不见萧兄弟?”相较他人,他倒是与这个言语不多的衡山高足,更觉投缘。那日萧平安悻悻而去,失魂落魄,倒也叫他有些担心。
云锦书面露惋惜之色,道:“萧兄弟怕是不会来了。”
沈放奇道:“那是为何?”自己虽兴趣不大,但想这乾元会也非寻常,而且既然已经千里迢迢前来,又岂有过门不入之理。
云锦书摇摇头,似不愿说。
欧阳宗言哼了一声,道:“想是被女人打了,自觉没有颜面前来。”他前日得意楼一把输了三百万两银子,虽无人埋怨于他,毕竟心里也不舒坦。
栾星回笑道:“不但萧兄弟不来,听说昨日杜兄弟就已出城去了,想此次也不会来了。”
云锦书点头道:“可惜,可惜。”
沈放心道:“如此说来,昨日见到那人,还真的就是杜绝,此人果然也是特立独行,不同寻常。”
只是如此一来,习武之人,只剩七个,更显力薄势单。
雷武龙道:“旁边这些读书人,云兄可认识几个?”
云锦书也不转头去看,道:“算不上多熟,这些都是天南地北的少年名士。其中关中李云政、灌云全瑾瑜、潭州张易之、鼎州辛礼平、大名府孙志安、静江府潘前堂、潘前栋兄弟、庆阳府黄焕之、温州梁辅臣,都是鼎鼎大名的青年才俊,不但学问严谨深厚,琴棋书画、诸般杂艺,也是各有所长。”
欧阳宗言插口道:“只是这其中没有一个金榜题名的状元之才。”
栾星回也道:“这又是何故?”要知二十多岁金榜题名的可不在少数,既是读书人,尚未能金榜题名,即便声名再响亮,也是缺了些底气。
云锦书笑道:“这我可就不知了,想来不慕功名,无心仕途的读书人也是有的。”
众人议论东南两处的读书人,一众书生秀才自然也注意他们。眉来眼去之间,有人认得云锦书,也自点头致意。几人之中,倒数沈放的半头白发最是惹眼,不少人看过来,眼神也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沈放如今**惯了旁人目光,也不在意,听一众读书的秀才也在议论纷纷。听了几句,聊的多半是此次聚会之事,众说纷纭,原来这些人对大会的章程如何也是一头雾水。但看众人都是衣冠整齐,不少人更是精心修饰,想是对此会重视。
一念及此,忍不住多看了身边云锦书几人一眼,几人果然也都是换了新衣,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欧阳宗言身上,甚至有淡淡熏衣之香。再看看自己,还是一件旧衣,倒显有些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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