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的慕容秋荻没法想象这一刻的自己会遭遇怎样的重击。李忘尘的拳头太快了。这不仅仅是武学上的成就,更是心意与理念的合一,俗话作心如火药拳如弹,酣畅淋漓,快然自足,只因这一拳几乎是他的心中所发,身上即动,他的神力先天和精力先天两道大门在这一刻同时产生不可思议的共鸣。关七曾说过这样的话,“你的剑法好,刀法妙,手上的拳脚功夫也颇有成就,但是这些种种武学彼此之间的隔阂深厚,你始终没办法将其融会贯通,也就始终成不了真真正正的大高手。到我们这样的境界,须得经历一场天翻地覆由内而外的变化,要达到招式与内力是合一的,内力和精神是合一的,包括性情、言谈、举止、理念……如是种种,人生浓缩成一个点,再从这个点爆发出你所看到的所有,精气神不再是精气神,而是自成天地的大宝库,神通具足的小宇宙。”这句话的意思是,李忘尘现在看到的关七,和十多年前在临安府纵横睥睨的关七,看似是一个人,实际上有天差地别。关七继续描述自己修行的过程,他将自己的所有东西浓缩成一个点,那一刻他几乎在整个世界天地之间消失不再,成了个摸不到也见不到的“空”。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那个点之中才孕育萌发炸裂出全新的关七来,这方才是大三合的真意,也只能通过这条道路走向“精神天人合一”“精气先天罡气”“气神武道元神”三条通天大道。老实说,对关七玄之又玄、颠来倒去的描述,李忘尘一向仅能理解,而无法体会,但在这一刻当慕容秋荻威胁他,并且要进一步出手的时候,李忘尘忽然福至性灵。他刹那之间,有一种自己整个人由外而内的坍塌为一个点,周围上下左右的空间全部被莫大的力量席卷收容的感觉,他成了个无限渺小的东西,并且在那状态下重新整理挥发自己从前的一切一切。而又在刹那之间,那个点猛然爆发,似天崩地裂、五雷轰顶一般,无穷无尽的东西从中喷吐而出,重新组成了一个全新的李忘尘。李忘尘一出现,抬手就打。这一拳快得不可思议,几乎是李忘尘肩膀一抖,拳即到达。在千分之一个呼吸也不到的时间完成整个动作,李忘尘像是成了个初升的太阳,太阳的光芒以无限的速度普照大地,可在瞬间达到他所想要攻击到的位置。李忘尘心中有无限欢欣。因为他早已想打出这一拳了。他此前的种种变化,种种思想,种种酝酿的东西,就是为了如今这一拳。在这一刻,李忘尘终于体会到了关七所说的意思,这就是他的精神合一·天人合一的精义所在。如果在这极为短暂的时间,有人从旁边观看,就会发现李忘尘站立的地方直直往上看去,正是烈日方中,大地、李忘尘、太阳,三者形成了一条笔直直线,被某种莫可名状的力量调整成世上绝无仅有的共鸣体。李忘尘仿佛也借助着太阳的力量,发出这一拳来。仿佛光有多快,他的拳就有多快,那是让人闪不开、躲不了、避不掉的拳招。与此同时,这一拳还有大地的厚重。而周围空空寂寂的人群,居然仿佛也有生气被李忘尘五指摄来,成为其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天时,地利,人和,都被李忘尘在眨眼间攫夺。如此一招,兴许还算稚嫩,却已先于小三合圆满的慕容秋荻一步,触碰大三合中“天人合一”的至境!“怎么会!?”猝不及防,已成了天尊的慕容秋荻遭受重创,整个人已以比冲上来更快的速度飞撞出去,去势难止,竟一连撞塌了十三座房屋。坚硬的砖墙建筑,对于他们这样的武道高人而言,简直和豆腐没什么两样,一触即碎,一碰即裂。若非此前的平民百姓一个一个提早离开,早已死伤无数。李忘尘却没有追击。突如其来的变化别说是眼花缭乱,甚至根本不能被一般武学人物以双眼观测,旁边的侍女似乎是傻了眼,呆呆站在原地,李忘尘一步来到她的身前,伸手电闪,五指微动,即去抓她手中的伞柄。刚才这一拳,虽占据上风,但李忘尘心知肚明,这是心与神交、神与意动、意与身合的一击,集中了自己多日来在关七那里学到的东西,同时也调动了此前被慕容兄妹把玩戏弄的愤怒耻辱情绪,这才打出了这样天人合一的一拳。但他终究不是真正的大三合高手,这一击也远远达不到大三合的境地,更不可能持久长存。穷寇莫追,现在冒然去追杀慕容秋荻,不过是给对方反击的机会而已。相比之下,李忘尘更在意这侍女手中的油纸伞,他或许还弄不明白许多底细,却知道这是关七也得注意的东西,慕容秋荻武功比自己高,但她最可怕的地方绝非武功,而是层出不穷的底牌,以及作为女枭雄的心机。人都会相信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慕容秋荻欲求和堂堂剑神谢晓峰对垒,她所要依靠的自然不可能是这假冒伪劣北冥神功的天尊形态,而该是别的什么东西。她的胜利永远不可能是堂堂正正一掌将谢晓峰的剑拍断,而是阴谋诡计、下毒要挟、各路底牌、无所不用其极。李忘尘铭记这其中的一切细节,他不愿意先谢晓峰一步品尝这一切,所以不敢有丝毫怠慢。“休想!”慕容秋荻尖叫着飞回,但她的身形绝对比声音更快,在李忘尘手掌距离天青色油纸伞伞柄不过三寸距离时,一团黑影似风暴席卷般的卷过来,这一卷既惨烈、又狂放,不像是人的武功,而是草原上的劲烈西风,远山上的酷寒冰雪。轰隆隆——周围方圆数十丈范围之内,都被这气势煊赫的动作狂轰滥炸,大量的木制建筑脆弱不堪朝着两边飞炸,而那不过是慕容秋荻一动之间,携带而来的无形气流轰炸而已。李忘尘可以用一根手指抬起一座高楼,也可以抵挡住万钧的巨锤,经受住火山口中的熔岩更不在话下,但在这一刻却也有种隐隐作痛的感觉。他甚至可以预料,如果自己不撤手,对方一下将自己卷中,自己伸出去的半条手臂,立刻就要被扯烂撕碎。最可怕的则是,即使有这样的预感,李忘尘居然连是什么在进行攻击,都无法确定。“似乎是……剑气!?”李忘尘只好收手,抬头,后撤,双手横切竖斩,一手成刀,一手作剑,似作诗的诗人,像工笔的画匠,神态严肃如最伟大的艺术家面对自己的作品。他已觉察到了慕容秋荻这一下的出手,并非是以全身构成所谓天尊组织的任何一门武功,而是一门超脱了全身,却又被全身的武学推动着的“剑法”。他这一退,即已退去了十三步,这是在眨眼之间,经过周密计算之后,李忘尘确信对方招式威力最弱的一处。刀剑齐鸣。刹那之间,无限的光在李忘尘面前编织成了密集网络,有的光轻盈,有的光浓厚,却渐次重峦叠嶂起来,构成错落有致的图景,一格一格的抵抗着汹涌而来的剑气狂澜。终于,一切无声无息的消散。消散之后数个呼吸时间,大地轰隆轰隆的颤抖起来,无数剧烈似山崩海啸雷霆轰鸣般的声音四下炸裂,仿佛有无法以视线所观的伟大巨神,将整个天地摇曳不止。整条街景就在这样的轰鸣声中毁于一旦,仅有中央的象鼻塔完好无损的矗立,李忘尘和慕容秋荻则分别站在塔的左右两边。那个侍女呢?严格来说,她已不再能被称作是“一个”了,因为她现在是满地都在,血肉与碎布间杂着四散开来。这是被慕容秋荻在情急之下的动作生生撕碎,不是死在李忘尘手中,而是死在主人手中,这位侍女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是这样一个荒诞的结果。不过,若非如此决绝,也不可能逼退李忘尘。可不管如何,伞柄已落在了慕容秋荻的手中,被她从华丽袖袍之中探出的纤细白皙的五指紧紧握住,拥有着雍容华贵气质的女子凝眉望向远方的青年,脸上呈现出意味悠长的表情,“好险,好险。”她仿佛全不在意自己刚刚才算“误杀”了忠心的属下,这柄伞远远比一个伶俐少女更加令她关心。而李忘尘也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这是谢晓峰的剑招么?”李忘尘若有所思道,“据说谢晓峰剑法出自浑然天成,全无破绽,却暗合从古到今的武学至理,以四大圣灵,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命名。这一剑杀意之大,有席天卷地、横扫八荒之迹象,实在是侄儿此生罕有听闻,该是四灵圣剑中的‘白虎剑诀·狂风杀煞诛九难’了?”慕容秋荻脸色一沉,随即笑道,“看来姑姑是小看了你,要用那些招式,只怕真收拾不了我的乖侄儿。没错,这正是谢晓峰的四灵圣剑,而我在这些剑法上的造诣,也未必在谢晓峰之下,你死在我的手中,也算死在他的手中,身为剑客,你可算是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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