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元十三限听完了逃回来的孟空空和兆兰容话语,不由陷入了沉思。
丁春秋已渐渐摸透了这临安府的老魔心思,道,“他们刻意放你们回来,这是陷阱。”
说话间摇了摇扇子,加之他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因而一副智囊模样,宛若书中人物走出一般。
这位逍遥派的第三代大弟子平日就远在星宿海边陲地带作威作福,开宗立派,但并非妄自尊大之辈。他见识过无崖子的武功,也知晓逍遥派的底蕴,自己的功夫已到了极限,放到天下间却仅够自保,永远得不了纵横捭阖的机会。
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丁春秋干脆躲避中原纷争,在星宿派收留大片弟子,自诩尊主,再无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反而终日沉沦于阿谀谄媚之中,好好做自己的一方土霸主。
但近日天下有变,星宿海毗邻吐蕃国、大辽及蒙古,能密切感受到其中的隐秘动作。
丁春秋曾与血刀老祖交过手,但对方却败倒在鸠摩智的火焰刀下,也听闻过蒙赤行纵横寰宇的恐怖魔能,心中一惊一颤,立马结束了数十年咸鱼生涯,开始给自己好好谋求一处生路,找来找去就找到了蔡京头上。
他解散星宿派,来到元十三限身旁,顿觉安心许多。但观看周围高士辈出,深觉自己水平不够,有被当做炮灰可能。
万幸一点,丁春秋多年在星宿海所见所及不是没有收获,他亲手缔造的星宿派畸形环境,反而成为现在的良师益友。其实人情处事交往,本事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是找到自己的定位所在。
既武功不行,他立刻聪明的转化为军师。
元十三限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丁先生说的是,这是诸葛的谋略所在。他想要让我上当,这山岭中一定遍布阵法,如果我们大意深入,定然吃亏。”
这是讨论会议,本该畅所欲言,但裘千仞被怼过一句,不敢说话。
而如罗睡觉、雷动天、五合青龙之辈,又都是打手水平,向来不思不想,只知道对手在哪里便动身哪里,现在也只旁听。
元十三限忽然看了旁边的傅中书一眼。
傅中书是他弟子中较为特殊的一位,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元十三限的上司而非徒弟,两人平日里的互动也无六合青龙、三神君一般的彬彬有礼敬畏有加。
但今时不同往日,傅中书不知为何,一个激灵道,“元老说的是,但诸葛一向狡诈,深谙用兵之道。其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实力匮乏,再无帮手,可能想要拖延时间。凡事迟则生变,不如急攻猛进,直捣黄龙。”
元十三限点了点头,又看向旁边的詹别野。
他是当朝国师,号称“黑光上人”,颇受皇帝恩宠,平日和元十三限素昧平生,仅有耳闻,但现在居然也忙不迭道,“傅兄所言确有道理,但是甜山是诸葛选定地点。天时地利人和,他必然占据一项,甚至可能是两项、三项。照我的意思,还是步步为营、小心为上。”
傅中书、詹别野同时是蔡京一党,前者在朝堂上形成一番实力,后者则在深宫内院中传授皇帝修行术,两个人平日里沆瀣一气,此番却又据理力争,各执己见,全都是出于心中实在感受。
这不是他们愿意争愿意斗,其实就算踏入诸葛陷阱又能如何,己方实力太大太足,诸葛绝无还手之力,就算死伤多了一些,也轮不到他们两位,但他们还是全无平日含糊划水摸鱼的态度,非得争个对错高低不可。
这全是因为元十三限的目光。
元十三限的目光到了谁的身上,谁就立刻在某种感觉下发出有用言论。
那目光像鞭子,有力但更有势,力是着实劈砸在身上的痛,而势则是将出未出将发未发,时刻在心头形成沉甸甸威胁和恐惧,他们不自觉已开动脑筋起来,争先恐后地表达自身价值。
这让他们升起奇特感受,在皇帝的面前他们尚能糊弄,可是到了元十三限的面前,他们却不得不尽力,就如两个孩童,生怕被大人处罚、责骂、抛弃一般。
元十三限收回了目光,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两个人同时住嘴。
然后元十三限看向孟空空和兆兰容,“你们说,杀死其他六人的是个叫王小石的小子?那人是二师兄的徒弟,对吧?”
到了现在,他居然还能称呼天衣居士为二师兄,这是众人所想不到的。但其实在元十三限心中,诸葛是诸葛,天衣是天衣,若懒残大师叶哀禅重出江湖,他仍服膺对方为自己的大师兄,是非都得分明。
他的目光落到两人身上,孟空空和兆兰容也升起如傅中书詹别野般的感受,点头不止。
元十三限又移转了自己的目光,这一次却看向了队伍中的边缘人物。
白愁飞。
白愁飞也跟在队伍之中,但和以往锋芒毕露的模样全然不同,今日他光华尽敛,再也没有那股傲气凌人的味道。
元十三限道,“若我记得没错,你曾败在王小石的手中。”
白愁飞平静道,“是败了一次。”
元十三限又道,“是,败了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一直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生命未能结束,日子还很长,迟早也能赢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白愁飞,还是在说自己,“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白愁飞居然并不怯场,而好像是早有自己的想法,悠然道,“其实诸葛的胜机只在一点,那就是田忌赛马。”
他来到面前的滔滔云海之中,有三条分支,伸手一指,“他要寻找的无非是一种局面:元老没遇到他,他却遇到了我们,如此就能逆转局势,弥补人数上的差距。”
元十三限点头道,“有道理,但前提是我们分散兵力,我们若一起进发、聚集力量该如何?”
白愁飞道,“我想诸葛留下的阵法,不在杀敌,也杀不了敌,那只有围困和预警最为有效。咱们若只有一股人马,人数一多,势必泄露蛛丝马迹,有提前布下的阵法相助,诸葛能轻易在这群山之中与我们玩捉迷藏,将永远找不到他的踪迹。”
元十三限皱眉道,“这确实是个麻烦事,看来只能分兵合围,不给诸葛一点缺口了。”
白愁飞道,“这也是诸葛选择此地的缘由。”
元十三限道,“既然分兵势在必行,那你认为他要怎么令我遇上别人?”
白愁飞道,“有人会充当诱饵,引元老而去。”
元十三限问道,“你认为诸葛是这样的人?”
白愁飞道,“他是,人們总是判断诸葛正我为妇人之仁,其实他是当断则断。他有手段,有智慧,有谋略,他身处现实而非身处游戏,他面临强敌而非玩伴,他若没有决断,怎么可能成为蔡太师的心腹大患,成为元老您的一生大敌?”
元十三限忍不住又点了点头,“看来你真的很懂诸葛,其实他身居高位,怎可能双手干净?世人都道他纯洁无瑕,连他的敌人也敬服他,这反而是他的巨大陷阱,足令他无往而不利。”
白愁飞道,“元老谬赞。”
元十三限的目光变了,很礼贤下士地问,“你有没有破解之法?”
白愁飞环顾四周,目光与一个一个同僚触碰,忽然道,“我的想法是,不如将计就计。我们分两路出发,大张旗鼓,步步为营,牵扯诸葛一方的心力,令其摸不到虚实,并佯装元老在其中一路,迫使诸葛去往另一处,而元老必将以逸待劳,从人群之中骤然杀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元十三限露出沉思表情,“此计极妙,诸葛要诱我深入,我们也以牙还牙。但前提是我们怎能瞒过诸葛,令他相信我在彼处,而非此处?”
白愁飞看向元十三限,忽然重重跪地,高声道,“白愁飞请元老赐箭!”
此话一出,旁人脸色都是剧变。
元十三限神色微变,道,“你想要学我的伤心小箭?”
白愁飞道,“要骗诸葛出手,只能九真一假,不得不仿造元老的伤心小箭而发。”
元十三限道,“你想要用伤心小箭射死王小石?”
白愁飞道,“我非杀王小石不可,正如元老非杀诸葛不可。”
元十三限道,“你到底是想要偷学我的神功,还是想要战胜诸葛!”
周围的人终于明白,白愁飞是借此机会,一窥《伤心箭诀》这门至高无上的武功,并且他将远离诸葛正我,身处安全境地,可说是好处拿到手软。
一些本来退缩的人,立刻露出贪婪以及后悔的神色,深恨自己并未想到这点,但同时扪心自问,自己即使想到了也不敢在元十三限面前提及,白愁飞确实是个胆大包天之辈。
白愁飞神色不变道,“我既想学神功,亦想杀王小石,还想要立功劳。我什么都想要,一点也不隐瞒,而不管如何,我相信这也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元十三限双目放光,看着白愁飞沉吟良久,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思忖什么。
在一段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他慢慢点了点头道,“我们自在门的规矩,是授予别人武功之后,自己不可再用,否则会受到反噬。但这点倒是无妨,我只要不传授给你《山字经》,便不算‘伤心小箭’,仅能算是‘心箭’,但我歇息几日,传你一道武道罡气,诸葛大抵有八成把握被骗。”
“心箭”和“伤心小箭”是不同的功夫,前者是韦青青青赐予元十三限的武学根基,后者则是元十三限糅合了岳父智高的“伤心神箭”“山字经”“忍辱神功”,并以自己的“心箭”作为根基而修成的一门功夫。
这有点类似如意天魔·连环八式以及神刀斩之间的关系。
说完这番话后,元十三限的双眼又绽放出渗人的光彩,从上到下的审视白愁飞,“你的计划的确很妙,但这同样是个天大的赌注,一旦你骗不过诸葛,他仍龟缩不出,此计将会再无任何作用。到时候我势必拿你过问,你的武功保不住你,太师同样保不住你,你可要做好准备?”
白愁飞抬头直视元十三限,昂扬道,“我意在独步天下,叱咤风云,吞吐江山,要权要名,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元十三限笑了笑,淡淡道,“此战过后,你若能活着,成不了英雄,也能成枭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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