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中则这一个选择,令金九龄大惊。
他万万没想到这女人的性子居然能如此刚烈。
但大惊之后,他马上大喜。
金九龄喜欢的正是这样刚烈的女子,最好再带上一些骄傲、矜持、端庄、神圣,越是如此,便越有玷污凌辱的价值。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德高望重的朝廷六扇门第一神捕,早在暗地里无恶不作了。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正是满腹污秽龌龊之至的心思,酒、色、财、气,他一向是一个不缺,一样无少。
偏偏他这样的人,还有一身好武功。
或许世上真没什么天理吧。
眼看宁中则剑横脖颈,金九龄立刻出手。
这一次出手不是折扇,而是屈指一弹,一枚绣花针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他武功已入化境,举重若轻也好,举轻若重也罢,皆任意自如,不管是大铁椎还是绣花针,不管是折扇还是拳脚,在他手中随心所欲,全都一般巨大的威力。
只听叮的一声,宁中则手腕刚动,立刻剧颤,宛遭雷击,长剑已经被一枚绣花针击落。
只是一枚绣花针而已?
她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身在五岳剑派之中,从未想过有如此的武功境地。
与此同时,金九龄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嗖嗖两下出手,已点中她的穴道,宁中则应声而倒,软软落在他怀中。金九龄嘿嘿一笑,再伸手去抚摸她的面容,“我的美人儿……”
忽然眉头一皱,话音一顿。
有剑光一闪。
金九龄眉头一皱的时候,一道闪电般的剑光忽然从他身后亮了出来。金九龄顾不得怀中的宁中则,立马回身、拿扇、抬手一抵,砰一声响,折扇的顶部正对上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
宝剑来势虽猛,但在这一刻却进犯不得,被金九龄以一柄折扇抵住,剑尖也一下弯折极大的弧度。金九龄露出了轻蔑的微笑,这一剑虽有几分气势,但内力太弱。
“师娘!”
手持长剑的正是令狐冲,他看了金九龄身后倒下的宁中则一眼,随后对着金九龄怒喝一声,双眼中充满了愤怒。
长剑一抖,忽地笔直弹出,擦过折扇,如毒蛇出洞一般,疾刺金九龄的面门。金九龄手一抹,折扇哗啦一下,如孔雀开屏般大开,自下而上去截住剑尖。
这一招变化妙不可言,金九龄心中大为得意,大凡他这样的高手,一旦掌握对手水平高低,立即在脑中演练接下来的交手。而以令狐冲所展现的武功来看,金九龄自诩足可以在五招内杀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先截住长剑,以内力将其震断,震断的铁片炸在他的面门,自己跟上前去,三拳两脚便将其了账……
可这脑中的预演,在第一步便不能继续。
面对折扇截击,令狐冲手腕一扭,如地龙翻身,大蟒缠树,忽然以长剑剑身与折扇扇面错身而去,如同以折扇擦拭剑身一般,甚至还摩擦出点点火星。
火星点点跳跃之中,长剑划了一个圆,奇快无比又精准无比,已莫名其妙、神乎其神地来到金九龄的左肩位置。
一丝寒气透过肌肤,金九龄脸上笑容一僵,猝不及防,折扇临时一拍剑锋,这一下只用到不足两成真力。而令狐冲脸上紫气一闪,竟以全力而发的紫霞神功占得上风,金九龄手中折扇一歪,竟握不住掉了下去,剑锋继续闪过,他猛地一侧身子,跳开两丈外,惊讶无比地看向令狐冲。
“你小子……”
没等金九龄细思刚才那一剑,令狐冲乘胜追击,踏出一步,又是嗖嗖嗖几剑,变幻莫测地刺向金九龄全身要害,剑如追风逐电,既快又准。
金九龄失了折扇,赤手空拳,左挡右格,一时竟被压制得节节败退,额头上满是汗水。
他发现这小子虽武功平平,唯独剑法却高妙至不可思议的境地,无论自己出何招式,总能被寻觅到那最为难受的一处破绽,任何一招出到一半就进退两难,继续出招也不是,不继续出招更不是,一身功力十成发挥不到三四成。
“这是什么鬼剑法?还有这人,听刚才说话,这是华山派上岳不群的徒儿?他一直潜伏在暗处!”金九龄忽然想起了适才原随云所说的话,“是了,还有花满楼!”
他刚想到这里,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生机在酝酿。
就好像刚好有一朵花,花骨朵儿羞羞答答地包裹着花蕊,正值含苞待放的好时节,忽然一下绽放舒展开来。
然后,那一刻的生机竟变成了一种死亡的象征。
金九龄心中阴霾大盛,怒叫一声,“花满楼!”
嗤一声,他一时分心,不避不闪,胸口已中了一剑,可剑锋尚未抽出便被其伸手狠狠握住,五指按在剑锋处入肉三分,鲜血横流,却也牢固无比。
令狐冲拔剑无果,已知道不妙,想要撒手弃剑,却终究抽身不及。
金九龄抬手便是一拳。
砰一声,令狐冲已被击飞五六丈远,像沙袋般重重落在地上。
——他虽已将独孤九剑领悟得七七八八,但面对金九龄这等高手,也只能在招法上打一个措手不及,只要金九龄愿意付出一定代价,就能轻松将其击败。
但这一系列举动,也已经让金九龄来不及回头。
当令狐冲飞扑倒下的时候,一道又轻又柔的布料,也已打在了他背脊要穴之上。
这布料柔如云轻似雾,却又能在关键的时候变成一道铁做的鞭子雷霆凝就的链子,金九龄身子一震,惨叫一声,竟然也被打得向前扑倒。
这正是武当派的流云飞袖。
金九龄倒下之后,露出其身后的花满楼,花满楼的双手罩在袖子里,但他的神色并无丝毫放松,反而凝重无比。
因为黑暗已经降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花满楼忽然转头出袖,流云飞袖对上流云飞袖,两股内力炸在半空,空气一震然后狂涌如波涛肆虐,无数的气浪四下泄去,炸得周围泥翻石飞,大地朝着下方坍塌了一寸有余。
花满楼猛退了两三步,嘴角溢血,沾湿了白衣。
而面前同样失明的由黑暗凝聚而成的男人,却在悄然间前踏数步,浅笑道,“你真的学会了偷袭。”
原随云竟放弃了陆小凤,来到了这边的战场。
但这并非是主动留情,陆小凤毕竟不是那么好杀的一个男人。
再加上原随云时刻惦记着花满楼、李忘尘、令狐冲三人,当宁中则受辱而令狐冲按捺不住时,他便立刻对陆小凤撒手不管,来到了这边,正赶上花满楼偷袭金九龄的时候。
原随云背负双手,止步倾听,皱眉凝神,“李忘尘没有出来?”
忽然舒展了眉毛,他在转瞬之间想明白了,“他果然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改变了计划,准备在我防备下你们偷袭而心神松懈时,进行第二次偷袭,是不是?”
花满楼沉默不语,只是慢慢后退,来到令狐冲身旁,摸索着将其搀扶起来。
宁中则也来到了身旁。
令狐冲大口喘息,嘴角溢血,手中拿着断剑,勉力靠在花满楼身旁,脸色惨白中带着愧疚,“抱、抱歉,我实在忍受不了他对师娘……”
花满楼毫不在意,还笑着安慰他,“无事,我本来也想要在这时候出手。”
令狐冲当然知道这是慰藉之语,一时更是惭愧万分。
他们本该在最关键的时候进行偷袭,以掩护李忘尘的第二次偷袭,这样连环爆发最需极快极短,不能给人思考空间,因为连原随云这个瞎子也能很快分辨出,偷袭的人是两个,而非三个。
是以,这一番偷袭最好用在最强者,也就是原随云的身上。
可令狐冲却对着青龙会中最弱的金九龄出手,可以说是浪费了最好的机会。
幸好,花满楼虽被他带着出手,可李忘尘却还沉得住气。
旁边的宁中则瞧见两人的模样,也很不是滋味,忽然将手中长剑递给了令狐冲,“冲儿,绝非你的错误,而是师娘不是,你武功已比师娘高了许多,更……更已成了个男子汉了,你比我更需要这柄剑。”
神色黯然了一些,又抢过令狐冲手中的剑,“但不管你做什么,师娘都陪着你。”
令狐冲按住剑柄,听着师娘话语,一时豪气风发,“好,就算我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大家开路。”
他们这边演绎亲情师恩,原随云也并没有继续做什么,只是伸手凌空一点。
嗖一声,一股指劲猛地点中了旁边的金九龄,金九龄大叫一声,忽然翻身而起,浑身衣服已经湿透,全都是汗水。
他连忙对着原随云抱拳,“多谢。”
就在刚才,花满楼的内力经由流云飞袖打入他的穴道,紧接着流通奇经八脉,折磨得他全身发冷发热,半死不活,偏偏又动弹不得。若非原随云以临空指力解穴,金九龄只怕要受尽折磨而死。
饶是如此,他也前身受剑创,背脊受重伤,这位片刻之前还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六扇门第一神捕,现在已经是衣衫褴褛、浑身鲜血汗水,看上去狼狈得如同在垃圾堆打滚十天的乞丐。
一念及此,金九龄转头狠狠看向令狐冲、花满楼两人,眼神恶毒无比。
忽然一道身影斜斜飞来,如燕子般轻盈,比麻雀要灵巧,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怀抱着另一个红衣的身影。
在场众人之中,有这样一份轻功的,只有楚留香了。
楚留香见原随云撇开陆小凤,便自己也立刻追上陆小凤,两人合力杀退了薛笑人、霍休之后,跟着和大部队会合。
但就是这最后几招,也已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小凤终于倒下了,他从一开始心忧楚留香而被原随云打中,后来又接了数招清风十三式,再被原随云一路追杀,现在身上的伤势任何人看了都得心惊胆战一阵。
只见他的左手已彻底废掉,如面团般软软垂在肩下,腰间一片血肉模糊,隐隐可见白骨,肩膀有数道剑痕,胸口则有几处肉眼可见的拳劲凹陷,再加上一身鲜血淋漓,几乎半身成了血色,唯独一张面孔是虚弱无力的惨白,看来甚是骇人。
但他还是那个陆小凤,甚至连四条眉毛都没有受损分毫。
一看到众人,还笑了笑。
然后忽怒道:“花满楼,你居然这么久了不来帮我,你见死不救,毫无良心。现在又功亏一篑,大家最后的希望都被你葬送了,你真是个大大的害人精!”
声音中气十足,同时却朝着其他人挤眉弄眼。
花满楼却叹了口气,伸手摸向陆小凤那软塌塌的右臂,只轻轻一触,他的双手便颤抖得像是其中的痛苦传达到了自己身上,双眼已发红了,声音更加哽咽,“陆小凤,你何必气我?你身受重伤,已走不得了,你想要为我们断后,又怕我留下送命,所以要气走我是不是?可我怎会被你所骗!我怎么会!”
他说一个字,陆小凤那故作的怒意就怯了一分,最后低下了头,长叹一口气,话也不说了。
即便乐观如他,也愁眉苦脸起来。
这时候,原随云那边也慢慢走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看起来装束滑稽,但是目光怨毒狠辣仿佛世界都对不起自己的薛笑人,另一个则是乐呵呵,有花白的头发,一身绫罗绸缎华服贵装的霍休。
而原随云正背负双手,慢条斯理,不急不缓,侧头对金九龄、霍休、薛笑人三人道:“……这就是他们的性子了,他们本有机会逃走一两人,但只要有一个人留在这里,其他人也都会留在这里。一个人受了伤,其他人都得死……”
他好像并不着急,已吃定了众人。
但只有原随云自己知道,他之所以不发出攻击,主要是在细细探查周围的动静,试图发现李忘尘的端倪。
这个小子武功尚可,更兼心思敏捷,从一开始就关注自己,这让原随云非常在意。之后潜伏至今,他到底在谋划什么,是逃跑了还是积蓄某种威力甚大的绝招还是在等待什么时机,这都是不可不查的。
他以听声辩位之能,遍照周遭一切,如地下、树丛、树上、死尸……等等一切位置,这本是青龙会屠杀了大野山庄之后第一时间检察的地方。
忽然思维一动,想到了那湖水之中。
李忘尘会不会藏在里面?
不过,这不需要过去证实,过去反而给了机会。
以李忘尘的内力,尚未臻至气力·周天不息的境界,无法完成内呼吸,在水中埋伏,或能靠着奇妙心法撑过一时,终究不能太久。
那就等一会儿。
原随云暗忖:越是到了这样的时候,就越应该耐心。
蝙蝠最有耐心。
陆小凤听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转头问道:“香帅,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绝境?”
楚留香却只眯着眼睛看向原随云,道:“我从不认为人生中有什么绝境。”
陆小凤苦笑又佩服道:“你性子一向比我坚韧,这是我不如你的地方。”
楚留香却低头看着陆小凤笑道:“不,这恰恰是我不如你的地方。你多情善感,一想到他人遭难,便揪住了自己的心去痛苦,我听说你从小练功的时候和别人打斗,宁愿故意失败也想看看别人的笑脸,我却是总有点胜负心的,于是你可以受挫,而我不愿意失败。这或许就是你朋友多,而我朋友少的缘故。”
陆小凤惨白着脸笑道:“可我的朋友,已有两个站在了对面来杀我们了。而香帅的朋友虽不多,却是真心真诚的知己,不是吗?”
楚留香愣了一愣,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金九龄和霍休,忽然冷声道,“他们身为朋友却来杀你,那自然是他们的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等下死战一番,我们最该对付的就是这两个不仁不义之辈!”
他目光如电,扫视过处,霍休、金九龄两人的肌肤都犹如针扎电刺一般。
霍休脸上的笑容,忽然收了一收。
金九龄则更后退了两步,之后才仿佛觉得会被人小瞧一般,又狠狠回了两眼。
楚留香却不看他们分毫,而是怀抱着陆小凤,忽然抬头远眺,他的眉如远山,目如星光,此时深深看向远方,犹若能穿越时空的限制,看到千万里外的朋友。
这是因陆小凤刚才的知己二字,忽有所感。
他想:花疯子,死公鸡,你们在哪里?
楚留香嘴上说并未绝境,实际上是因为他好强好胜,不肯服输。但面对原随云等人,谁能真正不将这一切当做绝境?
又有谁能改变他们败亡的结局?
…………
安静。
场面上安静了许久,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湖心猛地炸开冲天的水花,足有数十钧水重扑向两边岸上,众人的目光同时锁定过去,但见水幕之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漫步而出。
“真有你的,原随云,我用了这么久,始终没有找到偷袭你的机会,那一大口空气却用完了。”
李忘尘双目闪闪发光,忽然抬起了手中长剑,“既然如此,那就正面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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