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一夜自然痛快,但后遗症也十分严重。即使并没有喝酒。
李忘尘次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喉咙像是被火烧了,那是他吼得,日色照在脸上形成了光斑,刺眼灼目。
他侧过脑袋,埋在阴影处,然后用手揉按自己的太阳穴。
“你醒来了?”
一个声音让他动作一停,瞬间清明了些许。
以李忘尘现在的武功,常人靠近了他周身十丈,都会有所感应,除非……武功高绝!
一念及此,脑中浮现出玄武定的心法来,脑袋顿时清明。
李忘尘转头起身,看到了一个身材削瘦高挑的老头站在不远处的山头上,侧面对着自己,背负双手,脚下是两百尺的高空,却视若无睹,只被晨曦的威风吹起发丝衣袂。
普通老人身材或多或少都会佝偻一些,他的背脊却挺直如剑,仿佛精气神都集中到了脊椎的部分,成了一条自上而下不可动摇的直线。而其他浑身上下的血肉肌肤骨骼发丝等等,则都是随风而成、因风而化的。
真是个既飘逸,又雅致的老人家。
你总算来了。
老人看向李忘尘,点点头,“不错,不错,三人里你年纪最小,但定力修为最佳——听说你能杀了任我行,我本来不信,但似乎有些可能了。”
李忘尘说,“老人家,你站在令狐老哥平日撒尿的地方了。”
老人黑一黑脸,看了看脚下,连忙往后面退了两步,脸上露出似怒非怒、无处发泄的表现。
李忘尘吐吐舌头,赶紧伸手拍了两下,左边的令狐冲抱怨,右边的林平之惊叫,都只是扭扭身子,没有搭理他。
于是他只好又重重拍了好几下,动作急促而有力,两个人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跟着爬了起来。两人酒力缠身,但一看李忘尘正襟危坐的模样,也都跟着甩甩脑袋,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
李忘尘说,“前辈好。”
令狐冲和林平之愣了一愣,虽不知道这老头儿是谁,也只好一起尊尊敬敬地说,“前辈好。”
老人家走到了李忘尘的身前,很奇怪地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李忘尘笑道,“你是风清扬老前辈,乃是华山派名宿,按辈分还在岳前掌门、宁女侠之上,是他们的师叔。令狐老哥虽成了掌门,也应当叫你一声风师叔祖才对。”
他也无意不懂装懂,反正原作连田伯光都知道风清扬的存在,足见在江湖上混得久了一些,知晓这个名号并不出奇。
令狐冲眨眨眼睛,他人很机灵,立马跟着叫了一声,“风师叔祖。”
风清扬更奇怪了,皱着眉头审视着李忘尘,“你还知道多少?”
李忘尘道,“我还听说风老前辈剑法精妙,乃是华山剑宗近百年来最强的剑法天才,以剑入道,以剑成道,竟脱离了九品桎梏,因神而入剑……”
风清扬听着听着,虽久在江湖之外,早已看淡名利,更不喜阿谀奉承之语,但李忘尘说话绝无半点修饰,只因他本身就足够传奇,听得一旁令狐冲和林平之都露出敬佩目光,也不禁飘飘然起来,轻抚自己的三缕长须,静静等待李忘尘继续说下去。
李忘尘果然继续说了下去,“当年华山两宗火并之时,风老前辈刚好在外地娶亲,得讯之后赶回华山,剑宗好手已然伤亡殆尽,一败涂地。否则以他剑法之精,倘若参与斗剑,气宗无论如何不能占到上风。老前辈随后发觉,外地娶亲云云,原来是好大一场骗局,他那岳丈暗中受了华山气宗之托,买了个妓女来冒充小姐,将他羁绊在外地。等到他重回彼处,他的假岳丈全家早已逃得不知去向……”
随着这话语,令狐冲和林平之看向风清扬的目光,便渐渐由敬佩变得古怪起来。
风清扬断声道,“闭嘴!”
脸上已如火烧一般发红,双目露出恼怒羞愧的神色来。
李忘尘果然闭嘴,只微笑着看向风清扬。风清扬气急恼怒地看他许久,心道这小子有些邪门。
他当年能为娶妻而弃剑气二宗决战于不顾,自然也是性情中人,虽年近八十,却还是少年志气不短。昨夜见闻了三人高歌剑舞,谈天说地的景象,因而有所触动,暗忖自己虽能长生久视,可立誓退隐江湖,活得再久也相当于死了,一身武艺总不能就此埋于青山,该找个传人了。
这一下,才总算放弃自己隐居避世的决心,不吝见人一面。
不过风清扬何等身份、何等武功,他愿意亲见这些年岁小、武功弱、辈分低的后生,自然是对方大大的荣幸。
按照他所预想,自己的态度仍然应该是倨傲的、是不情愿的,而对方则一听自己的名号,也自然就当是礼待有加的、尊崇无比的。
甚至,他们心中万分想要学习自己的武功,但是又生怕激怒自己,于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自己八风不动、心知肚明,施施然设下几道考验的手法,将这群年轻人折腾得要死要活、半死不活、九死一生,最后才稍稍赏赐下剑术中的些许精华,他们自然也已经要受用无穷、感激不尽了。
这其实就是一个标准的武林故事:前辈现身、考验、传功、托志,自然能成为江湖上的一段佳话。
——尤其是最后的托志环节,一定要飘逸潇洒,背身而去,根本不回头看,但身后三个人却已经涕泗横流、跪倒磕头不止,加一起起码要磕十八个头,少了一个都不完美。
可没想到的是,和李忘尘见面只短短几句话,他就把自己的人生最大黑历史揭露出来了。
在这一刻,风清扬幻想中的一切崩溃了,因为显然没人会觉得一个这么急着想要娶老婆的人值得尊敬。
令狐冲和林平之虽没有明说什么,但却好像有了一些不以为然。
这还怎么考验传功托志?
风清扬忽然冷笑起来,“我道怎么忽然有这么多人上思过崖,你对我如此了解,只怕早已在等着我了,你所为的,无非是为了这一身剑术。哼哼,小小年纪,一身机心算计,图谋不轨,以为老夫看不出来!”
说到这里,脸色鄙夷,一拂袖就要离开。
李忘尘点头道,“对啊,我就是窥伺你的剑术。”
他这一下说完,转头拍拍令狐冲的肩背,“你看这位令狐老哥,身为华山掌门,剑法天赋高超,相貌堂堂,心性豁达,不论人才禀赋、出身地位,都是世上一流,你那一身剑术不传给他,又能传给谁呢?”
这话说出来时,李忘尘神色如常,没半点不好意思,令狐冲虽露出几分羞耻,但还是下意识直起了腰,挺了挺胸。
“他?就他?”风清扬身子一顿,转头看了看令狐冲,就好像是看到了一条小狗在装狮子,忽地嗤笑一声,“二十七八,武功糟糕,行事糊涂,被你这年岁一半的小屁娃娃牵着脑袋跑——嘿嘿,果然不愧是岳不群教出来的好徒儿。我那剑法,就是传给狗也不传给他。”
自己被辱骂还能理解,师傅被辱骂可算要了令狐冲的命了,他马上踏前一步,怒道,“你……”
“哎,令狐老哥,别和老人家一般见识。”
李忘尘赶紧拉住了他,和风清扬打打嘴炮就行了,真要动起手了,此人武功比任我行只高不低,又没有吸星大法的缺憾,一百个令狐冲上去都只是送去砍瓜切菜的。
他笑道,“以风老前辈剑术精妙,看我们的武功自然如观儿戏。但他小觑你的天赋才情,你大可以放手展示给他去看,兄弟我坚信你绝对有资格接任他的剑法。”
令狐冲一愣,“这……李兄弟,展示武功世人皆知,但天赋该如何展示?我实在不知。”
其实一旁的风清扬也对这个问题有相同疑惑,也是看了过来,只是以他身份地位,也不屑相问。
李忘尘道,“既然是天赋,自然是学习领悟的能力,学习领悟,自然有一定目标……风老前辈,小子愿请尊驾传授令狐老哥一门剑法,自己心里定个时日,写下一张纸条放置,再看令狐兄多久学会学精,到时候咱们拿出纸条,比较日子,令狐兄是否有资格传承你的剑法,自是一目了然。”
风清扬冷笑起来,“哦,我明白了。就算这小子蠢笨如猪,只需记住剑法,就可以日后继续学习——你是想要偷学老夫的神剑!”
李忘尘哈哈一笑道,“风老前辈剑法超群,自然少不了精通各门各派的剑法,也无需拿出压箱底的剑法。前辈用一两套令狐兄不会的普通剑法一试即知,小子绝非胡说八道之辈,而是有的放矢。”
这一番话语说来,风清扬愣了一愣,他压箱底的剑法,自然是独孤九剑无疑,这一门剑法是天下奇珍,但却不是华山派所嫡传,而是风清扬自个儿机缘巧合之下学会的。
除此之外,他也的确如李忘尘所言,精通其他大大小小数十套剑法,其中一些是华山派剑宗的招数,另一些却是江湖上较为大众的剑法。这些传给令狐冲,自然也无碍,毕竟令狐冲也算是华山掌门。
如此一看,李忘尘所言的东西,好似十分可行。
但风清扬还是皱着眉,深深看着李忘尘,“你真的只是为了让他学剑法?”
李忘尘笑道,“老前辈传授武学的时候,我可以下山。若令狐老兄将老前辈传下的任何一门剑法教我,愿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他这段话,说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几乎把自己一切牟利的机会都给断绝了。
而这一下,风清扬方才真正双眼放光,正视李忘尘起来。
许久之后,才道,“若此番授剑途中,没发现你有任何钻空子的行为,这傻小子又的确有那么一些天赋,便算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到时候老夫绝对给你道歉!”
他倒也是对错分明,眼中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虽有极高的辈分,却也不拘泥于身份地位。
李忘尘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令狐冲,“嘿嘿,令狐老哥,我的清白可全靠你了。”
令狐冲苦笑道,“我自当努力,但若不能成,也是我无用,可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他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发现自己是个剑法天才,颇没有自信呢。
就这样,李忘尘陪同林平之下了山。
林平之道,“小弟,你真这样相信令狐冲嘛?”
李忘尘低头走在山道上,仍在沉思,随口回答道,“没错,令狐冲毕竟是令狐冲。”
林平之哼了一哼,“我虽不觉得令狐冲是个讨厌鬼,但也没你所说的那么厉害吧,你何必这么看重他。”
李忘尘笑道,“林表哥,这事儿咱们大可以拭目以待。倒是你,你既然要学武,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的几套功夫,虽能传你一些,但只怕不太适用。”
他的所学武功里,齐物论太过高妙,李寻欢那种教法李忘尘根本没办法复制;玄武定倒是可以传授,但这对战力其实没有太大作用;而其余的横练功夫之流,更是需要以时间磨练出来的。
而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目前看来,除了移穴截脉法之外的武功都太邪气,以林平之那脆弱敏感的心绪去修行,只怕比原作更加走了歪路。
林平之也愣了一愣,也深感迷茫,叹了口气,“我……”
李忘尘道,“要不你拜入华山派吧,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刚才对风清扬发誓,只是不让令狐老兄外传武功给我自己,而没有说你。他被我唬住了,居然没能注意,你若拜入了华山派门下,自然……”
林平之断声拒绝,“不,我才不要叫那个令狐冲当掌门!”
他真是和令狐冲别上苗头了,但这是为啥啊,之前在衡山城不是还照顾过哭晕的令狐冲了么?这世界他又对岳灵珊没兴趣,难道这就是人物命运的惯性?
李忘尘只好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平之神色稍缓,想了想将怀中一本秘籍掏出来给了李忘尘,“总之,小弟,我先跟你学了那追魂夺命剑吧,之后再行走江湖,找找机缘。而这东西……这东西我没让你练,你也别练,但我害怕我练了,你先帮我收着。”
李忘尘接过秘籍一看,两腿之间的位置紧了一紧。
正是《辟邪剑法》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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