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仙观内青烟缭绕,秋日清晨阳光斜照入屋内,宛如云雾飘渺其中。
“元化真人!晚辈又来拜访了!”
江闻客客气气地把一袋炒栗子放在松木贡桌上,敲了敲虚掩着的内门。
没过一会儿,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从门口迈步而出,青色袍袖一挥,就把炒栗子收入囊中。
江闻带着两个弟子进入内门,穿过大殿又走入了后院丹房,药草那股浓烈的味道直钻入鼻腔,不用猜都知道,老道士已经把药炼好了。
“进来吧。”
老道士神态平淡地先后给洪文定、傅凝蝶把脉,静思片刻提笔又写下几味中药,才慢慢地说道:“腐骨毒的残留差不多肃清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多修养多进补,把损伤的根基修复好,没有别的大碍了。”
傅凝蝶听完,喜笑颜开地从屋子里跑出去,喜的是自己不用天天砍柴挑水了。
作为一个啥都不会的新手,腐骨毒对她的影响其实很小,也就相当于感冒了一场。
但对于洪文定来说,腐骨毒慢性腐蚀的是武学根基,武功越高的人影响越大,这次让他的功夫倒退了将近一年不止。
幸好他的心智早熟,并没有太过沮丧。
随着两个徒弟出门,元化子已经照着药方开始抓药,江闻百无聊赖地等候,看着丹房的装饰,发现这草庐正中,已经挂上一幅绢画,上面细细描绘了武夷真形图的面貌,并且还一一对应地用朱笔将武夷诸峰、水脉流向勾勒而出。
“真人,你在研究这幅武夷地形吗?”江闻问道。
元化子瘦脸上的胡子耸动,含糊地说道,“嗯……偶尔看看……”
“这哪是看看?分明就是寻龙点穴去了。真人啊,你要是发现了好东西,记得算我一份功劳。”
“胡说八道!休得贪心!”
元化子配药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我紫阳派白玉蟾仙师当初就主持这大王峰南冲佑观、峰西止止庵。仙师曾说这武夷山中藏着长生不死之术,将贻害无穷,必须毁弃。”
江闻嗤之以鼻,心想自己可是鸡婆大师认证的道德君子,南少林藏宝图都交给我保管,怎么会贪心什么别的东西。
江闻有些头疼地说道:“怎么又是长生不死?之前那个妖僧说来这里可以成佛,你又说这里可以长生不死,再来个儒家传说,我看三教就可以混同了。”
元化子闻言捻须一笑,指着桌上一本半掩着的书籍:“儒门?早就来了。儒门宗师朱熹曾在武夷山冲佑观讲学,与白玉蟾仙师彼此以师兄弟相称,互有往来。”
“白玉蟾仙师曾无意中透露了长生的秘密,致使朱熹晚年道心弥坚,碍于儒家宗师的身份,言语之间流露羡慕仙道的想法,有几次想从白玉蟾仙师那里讨教丹道,都被婉拒了。后来他认为就藏在易经演变万物之中,化名崆峒道士邹欣,竭力研究《参同契》而无所获,自此引为终身遗憾。”
江闻翻开桌上那本书,果然正是手抄的朱熹注《周易参同契考异》。
老道士正看到明辨邪正章第八,写着【昼夜不卧寐,晦朔未尝休。身体日疲倦,恍惚状若痴。】
这段话下面,手抄本处用蝇头小楷标注着:【魔障也,或兆魑魅横食,或化美女剖心,或窥参昂维定,或见孽夫瞿狺,或觑硕人复归。】
这段话猛然写在这本丹经之上,看起来有些怪异。
江闻仔细想了想蹊跷之处,就像在学术书籍里夹杂了一段猛然惊醒后的噩梦幻呓,毫无缘由。尤其在写完各种荒诞离奇景象之后,最后刻意加上含混不清的“硕人复归”,似乎有意在警告什么东西……
“江闻。”
元化子的声音如当头棒喝,将晃神的江闻叫醒,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将手覆盖在那段文字上,手指深深用力仿佛要扣下这页册纸一样。
“不好意思,看入神了。”
“无妨,你能如此轻易抽身,已经出乎老道的意料了。”
老道士把药递给他,不动声色地将书本收好,出言提醒道:“从你们在闽越古城里闹出那档子事,随后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来到崇安县了。”
江闻点了点头:“我这次重出江湖,总是要有闻名扬威的那天,这种情况也早有准备。”
老道士微微笑道:“我倒是忘了这茬。你三年说要退隐江湖,我还以为你是要出家修道——不然你怎么不老老实实娶个老婆?”
“这要你管!”
江闻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自己一个老光棍,还好意思嘲笑我没老婆?”
元化子也不气恼,转头又看着墙上的绢画武夷真形图,陷入了沉默。
“真人,你又不踏足江湖,怎么会知道有人在打听我?”江闻问道。
老道士目光不移地说道:“虽然老道我独守会仙观,但我那几个师兄弟都在江湖上走动。近来因甘陕豫鲁拜起了自称‘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的古佛,因此时常写信过来联系……”
元化子不经意间说了一大堆消息,才猛然刹住车,“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没事我就端茶送客了。”
江闻嘿嘿一笑,任凭老道士推搡他也纹丝不动。
“真人,其实我这次是想来求一门功夫。最近要教徒弟有些供应不上了,我记得真人你这里之前不是还有一本《柔云剑谱》的秘籍吗?能不能借我看两天?”
“你江某人教徒弟,还来打老道的秋风?!”
元化子又被气的吹胡子瞪眼,“明明会那么多功夫,还有那些神乎其技的移穴借力、神行轻功,随便教一门不就行了吗!”
江闻看准了书架上的藏书,顺手拿走藏进怀里,然后开始了抱头鼠窜。
“别打别打,我的功夫太过高深,术高莫用啊!出手就是杀人技,怎么可能轻传给小孩子呢!等等,我几句怎么听起来跟江湖骗棍一样?”
柔云剑虽然出自武当门墙,却在江湖上已经广为流传。譬如江陵城中就有以柔云剑成名的高手,学来大多只是招数简繁之差,因此没有偷师之虞。
老道士对付窃贼毫不手软,拿起拂尘就打。
来到大殿外,江闻随手翻看了一眼剑谱,从墙角捡起一根苕帚。
“大胆贼人!看我铁锁拦江!”
老道士元化子甩开拂尘,一招“铁锁拦江”封住了江闻的去路,而江大掌门将苕帚一挥一转,以一招“杏花春雨”缠住了丝丝尘绦。
“读书人的事能叫窃吗……接我杏花春雨!”
一招出手后,江闻转手抛下扫帚头,第二招的架势就顺势跟上,猛然出声报招,随后抽出竹杆,以“玉带围腰”环身刺出,剑法如柔丝不断、春雨绵绵,一套善守剑法已经蔚为可观。
“这招玉带围腰,你看怎么样呀!”
“吃老道的连绵穿心!”
老道士看穿了变招,故意丝毫不惊地抛下拂尘,老迈的双掌如绵似雪,时机老辣无比地拍开竹竿,又和江闻赤手空拳战作一团。
“好招数,看本掌门的破玉碎瓦!”
“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学过破玉拳!”
“嘿嘿我骗你的。”
洪文定和傅凝蝶目瞪口呆,看着一老一少在那切磋技艺。
自家师父初学乍练、道门老者咋咋唬唬,两个人声音此起彼伏地报着招式名称,实在搞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打起来。
倒是一旁的小道童搬着药囊经过,驻足略有感慨地说道。
“也就江掌门过来的时候,师父才会这么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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