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檀寺的竹林精舍自从平西王府入住,就成了一处生人勿近的所在,昼夜都有甲兵护卫。期间无数狂蜂浪蝶般的登徒子难免四处窥探,但平西王府无孔不入的防卫和毫不留情的手段,足以给这些人足够的教训。
因此不论外界再如何沸腾喧嚣,即便有大量意图不明的人,一窝蜂似地混入悉檀禅寺,如今的竹林精舍也永远是一派鸟语虫鸣、波澜不惊的景象。
平西王府之人都知道,这位明满天下且备受吴三桂宠爱的王妃,素来喜好安静,平日里除了与贴身侍女交谈,就再不曾与外界有过多的联系,使得这位孑然一身的受宠王妃,宛如一尊姝好的白瓷观音像。
而本该是最为躁动的武林人士,对于这位声名远扬的平西王妃却是敬而远之。只因平西王府卧虎藏龙的无数高手里,武功最高之人莫过于百胜刀王胡逸之,胡逸之又对陈圆圆百般维护,平日但凡有人敢对陈圆圆多嘴多舌一句,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断腿。
就连器宇不凡、痴心一片的百胜刀王,入府十年都未能令陈圆圆假以辞色,其他人等既没有吴三桂的权势、又没有胡逸之的武功,更没有那些苦心孤诣想要博得关注的公子贵人通天能耐,久而久之自然就彻底死了心。
空阔的山边院子里莺雀闲啼,雅筑间熏香不断升腾、鸟鸟缠绕,凭窗看去有一名绝色佳人,正面容冷俏地以娟秀小楷临纸书写,红袖招邀间宛如身临缥缈仙境。
“夫人,你说昨晚出现这个江流儿,到底是什么人?”
半张脸上狰狞可怖的侍女正在一旁磨墨,此时两人似无规矩地闲谈着,只由清风徐来又缓缓拂过,不带一丝烟火气。
“他说是靖南王府的,那便是靖南王府的人。”
陈圆圆冷冷清清地说着,偶尔瞥过院中的小轿。她就这样占据了画面中最唯美的部分,也让人无法看见屋里的状况。
“可奴婢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昨夜的一衲轩里,他虽处处与妙宝法王作对逞能,可话外的意图似乎还是冲着平西王府来的。”
“何出此言?”
“是这样的夫人,八仙剑客徐崇真已经私下辨认过了,这位江流儿就是他们师兄弟在山下遇见的使刀高手。既然上次这个江流儿,能无视平西王府的名号抢走古书手稿,这次就未必不敢再来一次横刀相向。”
“嗯。王府派出的高手这么多,无人能拿下他吗?”
“平西王府招徕的武林人士看着人多,可拿得上台面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今四大高手里,黄粱与简福不知如何魔怔了,只顾着在悉檀寺里围着老和尚打转,找寻什么‘龟鹤二仙’的机缘,徐崇真两师兄弟说话也期期艾艾不辨真假,只剩个贺刀王还算忠心。”
“那便让贺刀王去。”
“这可难了。贺刀王前次被人以指力重伤,如今就算想要出手也力有未逮。若按照八仙剑客徐崇真所说,真想拿下这个江流儿,除非让平西王府带来的人马一拥而上,否则未必能奈何此人。”
陈圆圆缓缓停笔,似乎被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问题搅扰了心绪,先杏目流眄后微微颦眉,将兔毫轻晾在了笔架上。
“黄粱、简福也算是在用心打探,直言几名老僧的武功已荡然无存,然而对于这件事,当初我本就不赞同下蛊。”
她婷婷鸟鸟地直起身来,背靠在软垫坐榻上,“你们当初暗中猜测这个用刀高手已经下山,故而全力对付悉檀寺里的隐居高手。先前下毒手段不光彩,如今对方为师门长辈们出头,这等恩怨如何能轻易化解?”
半张脸毁容的婢女欲言又止,但她前后的猜测也八九不离十,只以为江闻如今再次出现,是为了给六个“中毒散功”的老和尚报仇——自己下的毒自己了解,本以为自己已经解决了悉檀禅寺最难处理的人物,却没想到又惹出了个小的。
世事阴差阳错,往往又殊途同归,她们在这里推演猜测,也绝对想不到江闻在意的人是真正中蛊的骆霜儿,另外几个老和尚本来就没有武功,但不管原因几何,招致的结果却是一样的,正如她们所猜那样,江闻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来和平西王府做对的。
“夫人,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平西王府已经在鸡足山上投入了那么多的人力,总不能空手而回吧。本月光是徐崇真带去的十几号好手,就不明不白地在鸡足山阴折损殆尽,只剩他们两人安然无事,难道山上真如山民所说,有尸鬼毛僵出没?”
陈圆圆合上面前的书卷,皱眉看向窗外时修颈柳腰一览无余,眼中却满是复杂的神色。
“鸡足山阴有无数荒寺废舍,都是在宋元之间一夕泯灭。传闻那些死去多时的老僧尸体枕藉,乃至于来不及焚化便匆匆入葬,更不时从舍利塔中走出乞人手足耳目脑髓,直到奇僧静闻和尚以舌尖鲜血书就《法华经》,才镇压住这些异状。先前贸贸然地派人深入,恐怕也是祸非福。”
若不是平西王府传来的各类消息,侍女也不愿相信鸡足山这样的天开佛国,会隐藏着这么多难以捉摸的怪事。
侍女看向陈圆圆手边的古书,那是一本全凭手抄的来历不明书籍,由于转手过多而字迹漫灭、线绳散脱。
这本题为《南诏野史佚,明明假托前明名士升庵先生杨慎所作,可记载内容却绵延起伏至万历年间,显然牛头不对马嘴导致无法遮掩,偏偏陈圆圆到手之后却日夜翻看,乃至于爱不释手地分别誊抄,钻研其中已经分辨不清的内容。
世人都以为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平西王妃,此次主动请缨出行是为了帮平西王吴三桂分忧解难,可只有她最清楚陈圆圆在成都得到这本《南诏佚后,早早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鸡足山上……
“夫人,江流儿行踪也颇为诡谲。明明翌日就要和妙宝法王比斗,今天据说却主动邀请妙宝法王谈天说地,据说两人还相谈甚欢。还有与他同行的那个女子,表现得也不对劲……”
侍女还想要说些什么,陈圆圆却已经兴味杳然地没了反应,就如往常那般用纤纤素手把誊抄好的宣纸扯作粉碎,扔到了暖手的竹炉之中,也掐断了毁容侍女欲言又止的后半段话。
“若是观音幻化不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找了……”
陈圆圆回头看向屋内,眼神中是一股深藏到极致的卷恋,和无法抑制的绝望,这让侍女恍然见到累树的微雨杏花,却遥对着天际浓沉至极、已至美睫的墨色,几无于暴雨成灾中侥幸逃生的可能——
世间之大,真有地方可以逃吗?
…………
关于江流儿的讨论不仅仅在平西王府的人马间流传,就连居住在三圣殿的噶玛噶举派赞善、护法们,也对这个凭空杀出的人物充满疑惑。
自家法王不远万里来到鸡足山,为的就是带走《华严大忏经录》,助他的修为再破桎梏、直证菩提,但这个江流儿的出现,却突然杀出让众人都措手不及。
“儿子,你又跑哪里去了?!爹可是特意带你来找法王开示的,人家帮你念个经开个窍,我就不用这么瞎操心了。”
自从那天得到妙宝法王的开示,唐员外就认定了面前之人就是得道高僧,因此每天都守在华严三圣殿外求见。今日他一边训斥着贪玩撒欢的独子,一边仍翘首以盼有人能来开门,却不知道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树荫底下百无聊赖,唐员外家的儿子不以为然地说道:“爹,我看人家法王压根就不在家,你就放我出去玩吧,那位小妹妹今天怕是还在等我呢。”
“什么妹妹!一天天的就没点正经事吗,昨天我就没见到你的踪影,可别被庙里的小尼姑给骗走了。”
唐员外依旧不正经地说着,儿子却听完不乐意了:“爹,和尚庙里哪来的尼姑……那位妹妹虽然少言寡语,可人家有头发!”
“傻小子,还敢跟你爹顶嘴不成!”
两人说话声渐高,最终被院里的人听见了。
“哎,曲措,你说我们的却嘉这是怎么了?”
两名喇嘛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知道又有人想来死缠烂打求见法王。
此时赞善、护法都正在院中并肩行走,左手不停转动着玛尼解脱轮,另一边不断变幻着手印以断绝妄念嗔念,无时无刻不在希冀清净恶业、积聚功德,只是其中两人特意将耳朵拉长,想听见不远处的只言片语。
“朗嘎,我刚才去看了,却嘉还在和那人交谈。迦叶大尊者的道场果然不同凡响,就连寻常居士都能语出玄机,与我们却嘉的法理如此契合。”
被叫曲措的赞善喇嘛还在感慨,另一位朗嘎却略带疑惑打断道。
“话说那人究竟是做什么的?为何整日纠缠却嘉,连本来想去的华首岩都去不得,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好吧,我听说是汉人里某个大结波的使者,我们的却嘉想在汉地弘法,这样的人自然是多多益善。况且你担心什么?哈哈,世上还有却嘉开解不了的人吗?!”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心结尽除,显然都存着对自家法王无尽的信心。
这一代妙宝法王被称为三百年来的首屈一指之人,不论是在佛法的造诣还是对人世的见解,都精深到常人无法比拟的程度,妙音出口顽石都将生花,自然不可能被区区常人难住。
而在另一边,盘坐在三圣殿内蒲团上交谈的两人,也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一整天了,俨然两名相识多年的老友,两人谈天说地了许久,姿态已经逐渐松弛了下来,话题也逐渐偏离主题。
“小僧早就听闻鸡足山上有天柱佛光、华首晴雷的佛迹,此番因缘际会,小僧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不知道江流儿施主听说过没有?”
妙宝法王澹然笑着,说话轻声细语却字字都能清晰入耳。
“华首晴雷我当然知道。这华首石门位于天柱峰顶南侧,相传为迦叶尊者守衣入定的所在,石门的中间有直裂石缝酷似双门对掩,缝中巨石悬挂如锁,俨然一道天造石门。”
“那里位处山巅,当底山下矮处的远山近谷乌云翻涌、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时,居高临下的华首门,仍然丽日当空,晴朗如故,轻易自然不闻雷声。”
江闻微微一笑:“可惜法王你来错时候了。想见华首晴雷,就得在夏秋时节登临,等隆隆的雷声、电光直扑孤悬云层之上的华首门石壁,雷声被阻挡后因回音返射、声振寰宇,地动山摇、万山回荡,如此层层叠叠隆隆震耳,才算是华首晴雷的真正妙处!”
江闻用声学原理把看似玄机深妙的事情,说得再寻常不过,全然没有了佛迹禅音的神奇,可妙宝法王却听得滋滋有味,忍不住拊手赞叹道。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能成为鸡足山的盛事。按江流儿施主所言,华首晴雷的奥妙在于雷声隆隆,那么若是小僧上山时能遇见山下雷雨大作,相比也能目睹胜景吧。”
江闻对于妙宝法王的举一反三也惊叹不已,对于没有自然科学基础的人来说,想要顺理成章地理解这些道理,除了什么生而知之这种空话,恐怕也只有妙宝法王早就猜测出端倪才能解释了。
如此说来,这要是给他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恐怕他自学拿到本科学历都要比成佛的时间早吧?这世上的佛学天才都这么抽象的吗?
“法王言笑了,若是相见鸡足山冬日雷雨交加,这可比华首晴雷罕见多了,说起来几率不比华首岩佛光大上多少。”
江闻见妙宝法王又饶有兴趣,便向他描述鸡足山下的村民代代相传的故事。
传闻华守门每两百年才放光一次,最近的一次距今一百多年,那次在黄昏时分,华首门突然涌出无穷红光,彻满山谷达十数里,远近皆能目睹。
“这佛光虽然神奇,但不外乎也是晴空万里时晚霞折射,就像你恰好拿着一面镜子照向夕阳,自然能显现出华彩一片。”
妙宝法王听完默然不语,随即恭恭敬敬地对江闻施礼,欢喜无限地说道——只是他虽然精通汉话,却还不习惯区分姓氏与名字,称呼人时总是连名带姓显得有些古怪。
“江流儿施主,按你所说的话,天柱佛光又是何道理?小僧除了见过上师圆寂时虹化,还不曾见过寻常人能身入云海。”
华首门所在的天柱峰上云海涛涛,前面有石门耸立,下方是百丈悬崖,每到佛光出现时,云海中就会显现出由红、橙、黄、绿、青、蓝、紫七宝彩色组成的佛光,中央乃至有一个影子端坐如佛像,故而被称为“天柱佛光”。
像这样的佛光,因其极为罕见,一直被人们视为神秘的现象。佛家认为,佛光是释迦牟尼眉宇间放射出来的毫芒,是吉祥之光,只有与佛有缘的人,才能看到佛光。
“法王有所不知,根据在下观察分析,这佛光的出现并非随缘出没、无迹可循,必须秉承四个最主要的条件:一是在高山上,二是有悬崖峭壁,三是悬崖下方有云海铺底;四是晴空万里,足以将低角度的太阳光照射到悬崖上观看者身上,再将人影投射到前方悬崖下的云海上。”
江闻言之凿凿,比划着佛光出现的具体模样,一番形象而又准确的描述让妙宝法王开始相信,甚至在自己还未曾亲眼目睹的时候,就已经打心里觉得江闻所说的就是对的。
“按这四个条件上山寻找,便有五成的概率能看见佛光普照。说白了这佛光,不过是因为人和云海之间有无数的水滴,对人影产生折射。而佛光中的影子,就是观看者本人的投影罢了!”
江闻说完哈哈大笑,妙宝法王也忍不住一同露出了笑意,两人的笑声甚至传到了赞善、护法们的耳朵里,放慢转经的脚步连连侧目看来。
“哎,想不到小僧不远万里而来,心中憧仰已久的佛迹也只是一方的天地造化,若非江流儿施主解释,恐怕小僧也难以参透其中奥秘。”
妙宝法王笑声中显现无奈,脸上笑意散去,江闻的笑容也渐渐消失,表情里甚至有点凝重。
“法王,江某戳穿这些佛光雷声,并非为了一时之语快,更非想要显得自家见解高明出众。我前日在山下小住的时候,就听村民说鸡足山阴那些古寺的荒废凄凉,就是与崖上经常出现的云海佛光不无联系。”
“当初宋元之际,山上和尚们见到佛光,认为是佛祖来接引他们了,于是纵身跳下悬崖,在此地舍身成塔,据说导致崖下白骨累累,以至于妖形怪状层出不穷。《维摩诘经》曾说‘十方世界作魔王者。多是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能乞手足头目髓脑‘,依在下所见,若是众生困于无端障见却自以为见了佛陀,那才是真正的魔王魔国、无处解脱!”
说完这些妙宝法王也神情凛然,江闻缓缓叹出一口气,表情又回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
“想不到施主如此博学多闻,对于琴棋书画都有如此造诣。今日一见当真快意。如今因缘聚合,小僧恨不得与施主一路同行。”
妙宝法王爽朗笑着,神态中丝毫没有昨夜的龃龉芥蒂,先前已经言无不尽地,用流畅汉话诉说着自己此行的目的。
此时,地上还有两人闲来以指为笔划下的文字和图画,遗留的痕迹犹如云泥之别,只不过是妙宝法王面前的字迹工整端庄,而江闻面前的笔迹潦草诡异,丢尽了汉人的脸面。
“那是自然,江某别的不说,这个学习的态度还是很值得学习的。”
江闻恬不知耻地夸赞着自己,掷地有声地说完这些,忽然又换了个不相干的话题,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说到棋,法王你可会下过围棋?”
“不曾学过。”
“哦,那就好。我曾听一位大国手说过‘弈一时,悟一世’的道理,法王如果有空能钻研一下棋道,或许能在佛理一途上有更多的参悟。”
江闻心中暗想,他如今最讨厌的就是会下棋的人,可别又被他乌鸦嘴说中了。
表面上,两人风马牛不相及地谈论些琴棋书画、江山美景,实际上江闻在利用地上的涂写、江川的描述,不断以《山河两戒图》中窥见的东西不断试探,还旁敲侧击地想看出对方的人品,看看对方是否也是为了挥犀客的事物而来。
但自始至终,妙宝法王都没有露出异样,不卑不亢平易近人,始终耐心地与江闻交流,对于夷希之物的痕迹,也未表现出任何觊觎。
这一番试探下来,江闻只觉得对方的行事作风相当光风霁月,心思也只有学佛的单纯,与自己心目中大轮明王、金轮法王的模样大相径庭,除非眼前之人年纪轻轻,大奸大恶就已经超过了江闻的想象,否则这个二十岁的转世活佛就真是这么想的。
但就像江闻自吹自擂的那样,他最值得学习的就是学习的精神,不断原地传送的结果,就是自从他在广州城接连被李行合、骆元通给轮番诓骗,他就决定要好好地怀疑每一个人,直到彻底没有嫌疑才能放心。
江闻说来说去、想要证明给妙宝法王的,就是世上并没有那么多诡谲离奇的东西,奉劝他尽快离开鸡足山去干些别的事,自己倒也不是不乐意配合。
“江流儿施主,小僧若是明日侥幸取胜拿到经录,自然会去别处弘法。却不知施主为何要提议比试神通?”
妙宝法王见江闻陷入沉默,主动开口说道。
“法王为何如此发问,难不成阁下不愿比试神通吗?还是说世上没有神通?”
江闻神色复杂地盯着对方,想看看妙宝法王到底说不说真话,如果此时不说真话,那他的可信度就要调低一个层次,乃至于打上“疑似赵无极同党”的标签了。
“当然不是,释迦世尊住世时,就曾经随时应机以神通度脱众生、降伏外道。而且当年佛陀授记大目犍连尊者为‘神通第一’,难道要把大目犍连尊者改为‘没有神通第一’,以此来诋毁神通一事?”
妙宝法王合掌说道,“但世尊多次警告他,不可随便显现神通,因为神通不是人人皆有,若是乱显神通,惊世骇俗,就会令世人迷于神通,崇拜神通。那么有神通的人,就很多人供养;没有神通的,可能就没人供养。所以佛令弟子不可随便显神通,用来保护后世的修行人。”
江闻皱着眉头看向妙宝法王,显然不打算被这样的说法湖弄过去:“这可就让我湖涂了,法王。你既不肯承认没有神通,又不肯显示神通,这就让我无所适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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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江闻捻灭折断面前燃烧着的藏香,分别插在香炉里,双掌搓板来回了几搓,掌缘忽然向外挥出,以内力送出一道缥缈难见的虚劲,原本已经熄灭已久的的藏香忽然一亮,竟然就此齐齐点燃了,又随着他虚握一抓,凭空飞到了江闻的手中。
这一手功夫顿时惊得远处的喇嘛们双目瞪大,不知就里。
江闻的作为已经又一次打了妙宝法王的脸,但他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无奈说道:“看来今日,若是江流儿施主不见到神通是不肯走,那小僧也无可奈何。佛陀传下具足天眼、天耳、他心、宿命、如意、漏尽六种神通,只是其中第六通的漏尽通,唯有解脱的圣者能获得。小僧便出天眼通一试吧。”
江闻将信将疑地拭目以待。
传闻天眼通是能自在照见世间一切万物远近的形色,及六道众生苦乐的种种现象,江闻只见对方绀色澄清犹如大海的双目越发明亮,恍忽间似乎眼中尽是绀色,没有一处生白。
“小僧看见了……”
妙宝法王沉声低头,不再用奇异的视线看向江闻,声音低缓隆重,仿佛进入了一种恍忽微渺的境地。
“法王看见了什么?”
江闻饶有兴趣地问道。
“小僧神通低微,只看清了三件事。”
“施主如今忌惮着世间一个人……”
江闻听到对方这么说,又不见进一步的发阐,本想用言语狡辩推脱一番,可略一思索觉得这样也没有意思,便同样云里雾里地说道。
“法王所言不差,江某确实在担心某人行走祸乱世间。我自认为单打独斗未必会怕了对方,可是比起那人诸多势力手段,终究还是捉襟见肘。当初在下也曾逮住两个江湖高手,看那两人打扮得跟左为似的还以为能帮上点忙,本想敲打一番收入麾下,却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
江闻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妙宝法王已经另一种怪异的节奏继续说着。
“施主如今担心着世间某个事物浮现……”
江闻不禁哑然,盯着面前还在闭目沉思的妙宝法王,好奇这套话术是不是跟天桥底下老头学的。
那些老神棍虽然神头鬼脑地喜欢变着法子骗钱,但看人的道行还是很深的,往往能从一些细节判断出对方的讯息,实现目标精准打击,比如当初那些算命老头就能从某些细节,看出自己是第一次下象棋——
毕竟和自己一样,第一步先走老将的人真不多。
“那些东西跑出来?那些东西要真跑出来了那还得了,不得连桌子都给你掀了!法王,我这两天浑身都不对劲,整宿整宿睡不着,越想越觉得骆元……咳咳,方胜那个老家伙把我送到这里来,恐怕早就知道内幕,是真打算让我江流儿替她女儿背锅!”
妙宝法王似乎还在苦苦思索,寻找着纷乱浮现于眼前的一丝痕迹,充耳不闻江闻的话语,许久才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施主,如今世间某个地方,有三个人在等着你回去……”
喋喋不休的江闻听到这句话忽然一愣,懊恼纠结的表情忽然消失在了他脸上,转而浮上一种苦恼中带着无奈的笑容。
“是啊,我也想徒弟们了……”
…………
“师父,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呀……”
傅凝蝶站在一处农家小院的滴水檐下,看着天上坠落不息的雨丝,小脸皱成一团乱麻般解不开,只觉得不管是行走坐卧都很难受,见谁也都觉得不顺眼。
她看门外出出入入的伤兵残卒不顺眼,看小心翼翼箪食壶浆的村民们不顺眼,看每天神出鬼没的南少林弟子不顺眼,乃至于看天天随着洪熙官出入打杀秀恩爱的红豆不顺眼,也看整日泡在水缸里睡觉发呆的小石头不顺眼,更看醉心练拳习武晴雨不辍的洪文定不顺眼。
她曾经跟小石头说过,这水缸里没有师父给他特意配置的药材,现在整天泡在里面是没有功用的;也曾跟洪文定说,他就算把所学的拳法刀招都融会贯通了,师父也不会回来为他指点迷津的。
但小石头根本不理她,非要睡醒了才肯跟他下两盘棋,而洪文定也笃定地做着自己的事,练武也更加勤奋了。
傅凝蝶听说外面的战事十分焦灼,可她不想看也看不见,就连那个冷冰冰的尼姑谁要收自己为弟子,也被她没有好气地忽略了——她心里知道那是咏春姐姐与紫衣姐姐的师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枚师太。
也幸好住进这处农舍之后,五枚师太就不曾来过。
若是早先她一定会趁机撒娇卖萌学武功,可她现在只希望能看见混蛋师父回来,带着他们回到只有草屋三两间的武夷山大王峰上,哪怕守着名存实亡的武夷剑派喝西北风也行。
“凝蝶,你是个读书的苗子,可惜身为女孩子没办法去科考。但多读书终究是好的,能使人定心持正,不惑于行。”
样貌如今更加老迈憔悴的温玉钦,此时缓缓从农舍里走出。
这位失了双手拇指的老墅师没有好到哪里去,也终日望着广州城的方向,像丢了魂一样浑浑噩噩。他只有看见这几个孩子时才打起精神,梳理好花白的头发,拿起手中破书艰难地翻开,想要继续传道授业。
“是,温先生……”
傅凝蝶不敢在老先生面前发脾气,她容易把老先生看作是小时候逼着自己读书的祖父,于是唯唯诺诺地走进草屋,也撞见了那个佩剑金光灿烂、盘曲如蛇的中年男子,和故意打扮得面貌俊秀的公子,正好奇地瞧着自己。
傅凝蝶跟在温玉钦边上,摇头晃脑地跟着读声便从农舍间升起,穿荡在小村外硝烟隐伏的田埂上。
“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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