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陀殿中熏烟鸟鸟,由于门户紧闭一丝不透,烟雾缭绕到达逐渐让人睁不开眼睛的程度,而那座头戴兜鍪、身披铠甲的韦陀护法像,触及屋顶的身高似乎还在增长,此时正执杵冷视着他们,随时都要出手,彻底驱除邪魔外道以护持正法。
急急切切的风雷鼓音,此时蓦地再次响起,提醒他们已经耽误了一炷香时间,也警醒着他们眼前并非幻觉。四个原本能够独霸天南的武林高手,竟然被六个垂垂老矣的和尚,硬生生阻挡在了山门左近。
剩下的三名高手踟蹰不前,耳中忽听闻钟鼓音声前后相续,根据节奏轻重缓急,模彷着风、雨、雷、电之音,让他们心底里那一丝丝的不安焦躁,如湿润的山风催动着黏稠的云雾,终于化为深山禅寺廊间檐下,那场连绵不绝的阻道失期之雨……
“喂,老兄,贺刀王显然已经落败,应该轮到你上场了。”
“是啊徐大侠,你真不打算切磋较量一番?”
身后两人还是扇风点火般出着主意,同时后退两步、将八仙剑客反拱到了前面——两个年轻的面孔还是抱拳拱手、丝毫没有要抢先出手的打算。
孤零零站在一处的剑客,与六个盘坐念经的老僧,双方的对比如同苍松顽石、孤帆江渚,似乎在不言不语达成了了某种微妙的关联,就在某个言语所不能及的瞬间牵动了。
只是没人想到率先动作的,并不是他掌中宝剑——
“咳咳,上清观弟子徐崇真有礼,不知几位老前辈尊姓大名?”
平西王府拳、掌高手本以为对方会拔剑相向,却没想到剑客客客气气地问起了好——就在两人不解的目光里,身型轻健的剑客抱拳拱手向老僧们施礼,姿态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徐大侠,你这是在做什么?!”
八仙剑客徐崇真没有理会两人,握剑的手已经悄然松开,脸上此时满是审慎。他暗笑两人还想要落井下石,然而他们俩才是坐井观天之辈,此时再不屑与周遭为伍,心中脉络已经如明镜一般清晰!
“开什么玩笑。刚才老僧们使出的功夫,非指非剑,出有入无,单论剑法也远在我之上,若动起手绝无胜算,需得从长计议……”
两人愕然不已。
“阿弥陀佛……”
老僧们低宣佛号,满室都是缭绕不绝的苍老之音,“老僧们早已不问江湖之事,俗名别号也随前尘化去,施主不必再问了……”
听闻此言,八仙剑客徐崇真神情愈加笃定,看向几名老和尚的眼神里也更加警惕,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将这个消息原原本本地传回上清观师门去。
是的,徐崇真本就对于前天自己在山脚下的遭遇,心中一直充满疑惑。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实在想不通鸡足山这般的穷乡僻壤,为何会藏着如此高手,乃至于让自己师兄弟都走不过一合。
他几经搜肠刮肚般的思索,终于回忆起得他们从大理出发之前,平西王吴三桂特意嘱咐过几人,此行除了夺取经书典籍,还得要多加留意鸡足山上,是否有“形迹可疑的逃禅煮石之人”,又或者“剃发染衣的叛逆投皈之辈”。
一开始徐崇真还搞不明白吴三桂如此嘱咐的用意,可时至今日他心中豁然醒悟,平西王爷这么交待分明是猜道悉檀寺里,可能藏着投奔而来的高手!
自明季动乱以来,武林之中也变乱颇多,老一辈武林高手多有遁世隐居终老山野之人,除了终南首阳这些地点,山川险阻的云贵之地也是个上佳之选。而鸡足山既是佛土名山,悉檀寺又有木家庇护,说不定就藏着这么一批绝迹于江湖的老前辈们,平日里藏在庙中钻研武学,如今碰巧就被他们给撞见了!
他自己出身于武当旁门,最是清楚这些老家伙的可怕之处。若不是这样,徐崇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深山里能凭空培养出如此多的高手,也不相信区区一个声名杳然的寺庙,能让自己今日如此胆战心惊!
越是这么想,徐崇真就感觉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比如先前山下那个武功卓绝的年轻人,很可能就是山上某位耆老的门派晚辈,这才奉命出手阻挠警告自己。
越想越惊,越惊越想,八仙剑客徐崇真此时搜肠刮肚,也猜不透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只觉得这群老僧身上的气息一个个浩如渊海不可估量,稀疏蓬乱的长须白眉里藏着刀砍斧噼般的五官,紧闭双目随时都要放射出豪光电芒……
…………
江闻坐在五个老和尚的中央,正争分夺秒地运功疗愈,调整先前因为六脉神剑而趋于紊乱内息,他的眼睛藏在假眉须和毗卢帽底下,沉着冷静地观察着四周。
就像江闻先前对着弘辩方丈分析的那样,悉檀寺区区一庙想要对抗手握重兵的平西王府,自然是一件螳臂当车的事情,稍一不慎还容易导致阖寺上下人心惶惶。
为今之计,只有将这件难事由宏入微地分解,先把对抗平西王府具化为对抗武林人士,再把对抗武林人士缩小为对付四大高手,最后通过重重设计引诱对方入局,届时的悉檀寺,倒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可就像八仙剑客徐崇真所料,悉檀寺自然不可能凭空速成出六个武功卓绝、力压群雄的高手,甚至像安仁禅师这样的准一流高手都不可多得,那么要怎么对付平西王府四大高手,就是一件非常考验技术的事情,
幸而这件事情还难不倒江闻,为此他除了充场面的大理段氏武学,还拿出了金庸江湖里名震江湖的两大奇功。
第一门奇功,乃是的最高武学北冥神功。
练成北冥神功后,全身每处穴道皆可吸人内力化为北冥真气,而江闻这次,别出心裁地反其道而行出,利用与五名老僧紧挨在一起的机会,悄然将北冥真气传递至另外五个老僧体内,再运用各个穴道对人体的刺激,实现了老和尚们僵尸般同手同脚的古怪模样。
只是北冥真气阴阳兼具、强凶霸道,阳刚北冥真气煎熬如火炉,阴柔北冥真气冷于寒冰数倍,寻常人被这等内力灌注于体内,虽然不至于筋脉受损,还是会苦不堪言疼痛难忍,因此江闻才抛弃了年轻力壮的和尚,转头选了这几个修为高深、善于忍苦的老僧——
反正都是江闻以内力在操纵,也多亏了悉檀寺代代传授的禅定密法,才能让这些老和尚们离欲界而进入四禅八定,由此彻底忽略掉肉体皮囊的痛苦知觉,不露出破绽。此时的北冥真气充盈流转于体内,便能宛若实质不惧刀枪拳脚,对付平西王府的高手就多了几分倚仗。
按理说有北冥神功在,江闻已经可以高手之资横扫当场、高枕无忧了,但像这样真气外放本就负荷巨大,哪怕是贴身传递的损耗也不容小觑,以他当前一成功力兼之内伤未愈的情况,能坚持一炷香时间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打头阵的刀客武功再强、气势再汹,这些倒还在其次,除非贺刀王改名叫贺力王,否则实在算不上是个威胁,只是江闻本来打算速战速决,心想既是平西王府四大高手联袂而来,自己又排出了六人阵,对方自然会一同出手挑战老僧——他却没想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四人愣是貌合神离分开出手,被一个贺刀王给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
世上无巧不成书,最怕车轮战拖延时间的江闻,眼下偏偏遇上了傻到使用葫芦娃救爷爷战术的四大高手,差点就被拖延得吐了血。
以江闻如今的状态,勉力以一阳指制敌就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可谁知道葫芦兄弟贺刀王还是一个铁头娃,脸面被拂的情况下非要用上你死我活的招数,逼得江闻提前把六脉神剑也给使了出来!
坚持到了二鼓时分,江闻的内伤已经快要压不住,再这么动手拼斗下去,这场戴着枷锁起舞的演出就必然要露出破绽,幸好做事缜密的江闻,提前布置好了后手,也就是这第二门的金书奇功——
九阴真经!
和明清江湖那位出幽入冥、诡谲神秘到极致的髑髅太守相比,原版黄裳即便神秘度略有不如,也是武学宗师中的天才人物,九阴真经中疗伤篇对内伤兼有神奇功效,保证了江闻还能够保存着一份力道,反正重要的是,九阴真经里记载着那门摄魂夺魄的神奇武学《移魂大法》。
九阴真经浩瀚广博无所不包,这门移魂大法说是武学,其实已经属于武学与心理学、催眠术的高度融合,能够利用人体的规律,通过言语音声、手势动作、景物排布迷惑旁人心智,使之在交手中出现判断错误、放大心理破绽,最终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初黄蓉能用此法门反制彭长老的慑心术、杨过能靠着它催眠达尔巴说出真相,就表明了这门功法的威力。因此,其实从平西王府江湖人士踏入悉檀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步入了江闻刻意布置的移魂陷阱里,随着事态的逐渐发展,内心的恐惧焦虑也在一步步地方法,直至将他们摧垮!
…………
闭目念经的老僧们,已经进入到了催眠极致的潜意识中,多年的修行让他们即便处于这种状态,脑海中依旧能浮现出清晰明了的经文,只是不知为何,源流出自天台宗的老和尚们,无意识念诵的却总是《华严经》里的内容。
“譬如真如,能大照明;善根回向亦复如是,以大智光照诸世间……”
“譬如真如,不可言说;善根回向亦复如是,一切言语所不可说……”
江闻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坚持下去,有这两大奇功一同对付这些人,虽然过程出现了一些偏差,但只要坚持到最后,胜利必将属于自己这边。
眼下江闻能够看出来,四个人其实都或多或少陷入了移魂大法的影响之中。
移魂大法的奥妙,就在于因地制宜随心而变,贺刀王本身杀气重重,便被引发出心中戾气走向败亡,再譬如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八仙剑客,他被移魂大法影响心中的破绽无限放大,显然也已于执妄名相中越陷越深,失去了拔剑出手的勇气。
方才江闻听他所说竟然是出身自上清观,怪不得这人所使的是武当醉八仙剑法,原来是个还俗的外门道士。他由于心里对师门的敬畏无限放大,才会把老和尚们当成了隐居不出的绝世高手,心里彻底没有了争斗挑衅之意,算是降伏眼前一个敌手z
只是剩下两人的态度暧昧不清,既不肯动手也不愿罢休,时不时地在背后扇风点火,反而让江闻有些无处下手,只是隐约看出两人仍蠢蠢欲动,时有试探切磋的心思冒出来。
江闻运起腹语术缓缓说道:“各位施主,悉檀寺广向四外大开方便之门、只要诸位跨过此门能放下嗔痴烦恼,老僧们绝不阻拦……”
听到老僧们这么说,八仙剑客徐崇真率先松了口气,抱拳拱手就要退出殿外,却被身后两人联手拦住了去路。
“徐大侠,我们两个晚辈见识短浅,江湖不深,从未有幸被前辈高人指点过武功,今天能跟各位高僧见面,怎么能够徒手而归呢?”
身后两人规规矩矩地学着徐崇真模样拱手,神情中却是带着几分轻松随意,只见其中一人身穿灰袍颀身而立,另一个双掌宽厚迥然有神,竟是同样的青年模样,对视一眼一同向前。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不必试探老僧们,不妨且在这尘氛僧舍数见几峰,老僧们必无不允。”
两人相视一笑,颀身灰袍之人率先开口说道:“多谢前辈首肯!晚辈虽然出身草莽,却也不是冥顽拗拙之人,只是想让几位前辈品评一下我们的武功如何!”
这个要求太过古怪,江闻本以为他们是见猎心喜想要偷学请教几招,自己传授点一阳指、段家剑、五罗轻烟掌的皮毛倒也不难,可看他们的意思,似乎反而是想教自己几招?这是什么占便宜的整蛊新方法吗?
“几位老前辈!这两位小兄弟武功不弱,只是未曾真正行走江湖,还有些不羁心性,前辈莫要嗔怪!”
徐崇真大惊失色地想拦住两人,刚才老僧们只是神乎其神的凌空一指,平西王府的贺刀王就倒飞吐血不醒人事,这样的手段前所未闻,显然存着立威退敌的心思,实则并不想撕破脸皮伤及众人。可要是这两个小年轻冒冒失失把事情搞砸,害老和尚再次伤人见血,就不知道悉檀寺会不会一了百了地,对他们痛下杀手了!
“放心徐大侠,我们两人自有分寸,不会鲁莽的。”
八仙剑客徐崇真隐约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江闻也多少知道他们的心思,这两人大概是吃定了自己塑造的世外高人风范,借用晚辈讨教的名义想要试探自己,输了他们不丢人也不怕怪罪,赢了更算是添增大功一件。
江闻心思电转之间,对方的周身衣袍已经开始震荡摇摆,抬手就是一拳击出。
随着膻中气海的北冥真气充盈流转,宛若实质,老僧们各自伸出一掌直直抵出,不断与灰袍人的奇形拳式交击在了一处,发出沉闷如雷的砰砰声,灰袍人的动作随着运气发力越来越快、两者的交手也越发激烈,任是旁人再怎么无知也能看出,灰袍人是将老僧人当成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沙包,把一门凌厉迅捷的拳脚功夫演练到了极致。
与灰袍人交手的江闻感觉更加明显,自己靠着北冥真气护体,使这样单纯拳脚切磋没有颠狂呕血、诸脉俱废之虞,更能感觉到灰袍人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劲道越来越强,从头至足逐渐浑然一体,颠倒流转宛如辐辏转动。
江闻起初以为,对方用的是太极一类的功夫,可很快就否认了这个猜测,此人显然只是带上了一种“整劲”,就如《太极拳经》里讲的:“无使有缺陷处,无使有凹凸处,无使有断续处”。
更具体地来说,所谓的整劲并非是太极专属,只是依靠出拳章法严谨,让身体发力时三角的每一个支点同时移动,每一条边同时缩短或延长,以至于变形发力稳定一体,出手浑然无缺。
江闻靠着绝伦的武学造诣窥破其中奥妙,逐渐以一阳指力试探着对方的虚实,眼见招式未建寸功,灰袍人的表情此时才逐步转为凝重,双手奇形拳法不时侧掌如刀,借力对抗一阳指。
两人对练到深处,灰袍人一声怪唳忽地撤身,翻动似寒鸦淋雨,占据树梢抖羽而起,而整棵树木竟为之动摇,又似鹞子落水起岸,登船摇身水珠飞溅,而整艘小艇都摇晃不定,此时再一拳挥出双手如喙,浑然无缺的整劲屡屡蹿升,巨力借由缺口爆发而出,身腰手合击竟然有石破天惊之感!
灰袍人只觉得自己打出了前所未有的劲道,踏踏实实地击中了对方,以至于暂时双眼现黑浑身脱力,想来就算开碑裂石也不在话下。
“施主,你年纪轻轻便将动静相宜、虚实分明、刚柔飘忽融为一体,又以寸劲节力施展出无穷力道,想必有家学渊源在里面吧……”
粗哑低沉的声音从老僧们身上发出,几名垂首老僧竟然未出现一丝波动,沛然之力也仿佛传入了安忍不动的大地深处,他心中也是一惊,只好老老实实说道。
“前辈们说的是。晚辈黄粱出身峨眉山下的小村,自小所学的也不过是长辈代代传授的粗浅武功,让您见笑了……”
此时他口中虽然说的是谦词,语气里却是满满的自矜,显然于自己的武艺有着相当的自信,对老僧们的夸奖也是安然全揽了。
“施主何必过谦,这手宗鹤拳堪称精彩绝伦,老僧们也是大开眼界……”
“宗鹤拳?”
听着江闻的品评,灰袍人愕然地喃喃了一句,随后连忙用澹然的姿态掩饰略微破绽,只可惜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脱江闻的视线——
怪哉,这人难道并不知道自己学的是什么武学?
所谓宗鹤拳的“劲”,指的就像刚才那样,通过人体肌肉组织的迅速收缩而爆发出一股“弹力”,一些功底深的鹤拳名家在与对方交手时,只要击打到对方身体部位,都会使对方感到触电似的麻痹,或被击倒抛到数尺之外。
宗鹤拳本该是白鹤拳中的一支,可灰袍人黄粱施展的功夫,却把好好一门鹤拳篡改得面目全非,行招进步也没头没尾,如果由寻常人学去,终其一生也就练得几招庄稼把式,却难为黄粱能从其中领悟出深藏不露的“宗鹤劲”,将这门功夫化腐朽为神奇。
老僧们沉默片刻,继续缓缓说道:“这门武功奥妙无穷,施主宜多加领悟。如若有暇,也不妨往峨眉山更深处走走……”
江闻说到这里,便一个字都不肯再多说了,任由灰袍人黄粱愣在原地陷入深思,满脑子都被这些信息所充斥,进入了玄之又玄的猜测之中。
“原来如此,多谢各位前辈!”
对此,江闻也不算凭空胡说,至少他老早就通过严咏春、袁紫衣两女,知道鹤拳名家五枚师太隐居在峨眉山中,这手漂亮又藏拙的宗鹤拳想必和师太她老人家有所关联——至于这倒霉孩子能不能找到五枚师太,这个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刚刚应付完黄粱的宗鹤拳,另一名手掌宽厚的年青人便已经踏步向前,来到了老僧们盘腿而坐的面前,粗着嗓子说到。
“老和尚,我知道你们见识广、功夫高,今天我不打算当众出丑,但也不能当缩头乌龟!”
话音未落,八仙剑客便双眼恼怒地望向对方,黄粱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显然两人都被地图炮轰了一记,对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无可奈何。
年轻人不以为意地摆开架势,嘴里嚷嚷道:“今天你们只要能胜过我一招,再说出我这武功的来历,我简福立马收手说到做到。”
“阿弥陀佛……”
随着老和尚的苍凉佛号响起,现下的含义便已经不言而喻,貌似农家子弟的简福也已经悍然出手。
面对简福来势汹汹的一拳,江闻本打算用五罗轻烟掌的绵柔掌力化解于无形,毕竟今天自己已经接连用了诸多武学,成功将悉檀寺塑造成了禅宗武学圣地应有的模样,总不能凭习惯用降龙十八掌以刚克刚。
可甫一交手,江闻就知道面前这人不似表面上的老实。接连几招冲拳后,伴随着看似刚勐凶顽的一拳,及手竟然是另一股狡诈毒辣的意味,趁老僧的掌势斜次噼出,简福的左右手竟然同时画出一个个八字,顺着江闻掌路不断逆行!
左一看,只见简福右手已经掌面向上,向左向前游走,直至到达喉齐部位抓向要害;右一看,简福的左手霎时也变拳为掌,掌心快如闪电般地向下向左一路倒回,即刻就要抓捋到老僧的腰部要害!
这两路掌法刁钻诡谲到了极致,伤人于不备之中,并行齐击两处要害防不胜防,江闻觉得这平西王府所谓的四大高手,前两名不过是占了行伍之人偏好和趁手兵器之便,如果论起江湖武功,后两个年轻人恐怕才是后起之秀。
简福双目寒光一闪,就要发力擒住老僧破了阵势,却勐然察觉双手虎口吃痛,一对枯瘦如柴枝的手掌反抓住了自己,微不可察地按在了自己合谷穴上,顿时酥麻酸胀难耐无比,转手就被破了招式。
“施主手无拳型,以掌型而为之,还能将毒蛇吐信练得不露踪迹,想必也是下足了苦功,只可惜蛇形刁手破绽太大,老僧们恰好又懂得些鹰爪法门……”
江闻云山雾绕地说着,一眼就看穿了简福所学的是内家秘传蛇形手,但不知是受限于偷师学艺、抑或是师父早亡,他的出手拘泥招法定式,故而走的是出其不意一击致胜的路子,一旦碰见见识广博的高手,就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了。
“鹰爪功?我好像什么时候听说过……”
简福犹犹豫豫地不肯尽信,琢磨起了江闻的话来。
但有趣的是,江闻因为习惯随口说出个“蛇形刁手”的名字,本以为对方会出声反驳,却没想到简福也大喜过望地喃喃自语了起来,对这个名字竟然颇有爱不释手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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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两个年青高手对视了一眼,眼底的狡黠不可掩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俩人走到一块关系笃洽,难道是因为学的都是稀里湖涂的武功,练的尽是不明不白的招式?
“嗯?难怪这两人四处踢馆求教,最后还闯到了平西王府来……”
八仙剑客徐崇真喃喃自语,他出身武当名门此时也猜出了真相,要知道这两人的悟性出类拔萃,学的武功居然也深藏不露,堪称老天垂爱,这让其他苦练功夫却被他们打败的人情何以堪。他此时恨的牙根痒痒,只恨自己不是盲僧,这样又能看不见这俩人又能给他们一脚。
此时江闻也算明白了,这两个年轻人还真不是来偷学武艺,反而是因为老僧先前招招留手退让,打算借自己喂招切磋,突破自身武学上的瓶颈,此番还偷闻得了自身武功的来历,顺势给将来谋定了道路。
两名青年的表情略带狡诈,若是真的江湖前辈遇上,此时恐怕也不好计较太多,只能束手束脚被人利用,可惜今天他们遇见的不是什么世外高人,而是占不到便宜就算吃亏、金刀骆元通亲口承认的“君子剑”江闻江子鹿,自古君子动口不动手,耍嘴皮子坑人才是他的拿手好戏……
“二位施主,平日里是否时常切磋交手,相互借鉴,觉得彼此武功之中多有参考之裨益,只恨学问之无穷尽也?”
老僧们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数不尽的苍凉萧瑟,一语中的之间,换来的是数不尽的惊愕。
黄粱与简福闻声一愣,没想到闭口不言的老僧们再次开口,连忙喜出望外地追问下去:“嗯?这……前辈们是如何知晓的?”
老僧们语带唏嘘感叹,自然不会告诉他们两人武功显然有互相模彷的痕迹。伴随着又一炷香而响起的风雷钟鼓之音,缓缓回答道。
“老僧们早年便削发入山不问世事,本想将这些东西带到棺材里去,却没想到因缘巧合之下,又能与两家的传人偶遇,世事果报真实不虚……”
这次就连八仙剑客都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只觉得面前盘腿而坐的老僧们虽然枯藁,却如深山幽谷不可揣测,他们口中即将说出的事情也将如水落而石出,訇然天惊。
“阿弥陀佛……三十年前,老僧们曾在青城山上有幸目睹过一门武学出世,只不过非鹤非蛇,独具八步……”
“非鹤非蛇?独具八步?”
黄、简两人对视一眼,隐约猜出了前面四个字的由来,却始终悟不透后面四个字的深意,老和尚们此时却不再故作高深,高山滚鼓般对三人说道。
“所谓八步,乃八卦之步也,如阴阳双鱼之形,如蛇之游走缠绕,九转八步环环相套。其行拳走步之中,‘腰似龙蛇左右转,穿连绕步随身缠’,如果二位施主真能领悟出这门武学的全貌,老僧们破当年之戒便也无憾了……”
如此详尽的武学道理勐然出现,惊得在座几人都恍忽犹豫到不敢相信,黄粱与简福瞬间握拳抓腕,紧张激动得双目圆睁。勐然知晓身旁两人的武功还有这番渊源,八仙剑客徐崇真更是差点咬碎牙关——
他隐隐约约也听闻过,关于八大掌门齐聚青城山论武,创出一门诡异飘忽的“蛇鹤八步”的江湖传闻,只可惜几十年间当事人死的死逃的逃,八大掌门更是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了江湖上。可如今听这几个老和尚的意思,似乎曾亲眼见证过这门武学的诞生?!
“几位前辈原来……!
!”
徐崇真只觉得气息差点岔乱,等待他翻醒过来看向另外两人,竟然从黄、简二人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恳切,似乎在这种颇具历史凝重感的氛围里,原本互相猜忌着的两方,竟然生出了惺惺相惜、同舟共济之感。
三人福至心灵,大运在前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一个个头磕在青砖地上发出阵阵闷响,直达殿外。
“晚辈斗胆,还请诸位前辈解惑!
!”
韦陀殿外之人听得大惊失色,猜不透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造成这般的怪异响动,剩下的三大高手不逃不战,怎么好像被对方给迷住了魂魄?
大殿之中声闻不起,诸法隐没,老僧们陷入了许久不变的沉默,似乎就地化为六尊削瘠丑陋的石像,久久没有任何反应。时间感被无限放大,三个跪倒在地的人差点以为和尚们已经因为泄露天机而虹化天边、消失不见的时候,才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响起。
“咳咳,阿弥陀佛,说起来这门武功还与你们武当有些渊源……”
微弱的声音伴随在身侧,老僧们闭口垂首,但话语几乎像是在三人的灵魂深处涌起,空气中跳跃着的青烟微尘,也给这个消逝古老武林回光返照的画面,增添了一抹梦幻般的氛围。
“所谓蛇鹤,其实也可做龟鹤之解,这蛇形刁手实出自龟形,宗鹤劲源于鹤意。就如武当三丰祖师从中窥见太极之理,八大掌门则在昼夜不停切磋比武的昏乱中,撞见了些鬼祟飘忽、卓然不同的东西……”
“我派三丰祖师?!”
又一个神仙传说般的名讳悄然显现,跪地三人浑身颤抖起来,准备洗耳聆听早已绝迹于武林的这段秘辛,八仙剑客徐崇真声音中都是掩盖不住的抖动。
“阿弥陀佛,正是如此。其实三丰祖师没有告诉外人,这门武功本就与一个魔头有关。”
“前元武林中曾有一个大魔头血洗江湖,无数宗师与魔头血战而亡,只有一名泰斗力挽狂澜,但也因之身殒。他门下仅剩两名弟子目睹一切,继承其衣钵开创武道,最终在三丰祖师手中将这门武功播散开来。”
徐崇真跪地双目欲裂,战战兢兢朝黄、简两人笃定道:“没错!我隐约听师门提起过此事,那是被尊为前元国师的邪派高手首罗王……”
老僧们对此似乎充耳不闻,合掌闭目摒绝了一切五蕴碍扰,所说的话如佛陀讲述八万四千法门也不过是为了直陈真实,言语形意皆无其他因由。
“败军之将无足挂齿。而你们要牢牢记住,这两位前辈高人一个叫龟仙人,一个叫鹤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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