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从门子口中得知被拐子卖与薛冯两家的丫头竟是昔日恩人甄士隐的女公子英莲,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贾雨村微眯着双眼,回忆起昔日自己潦倒落魄之时,寄居僧舍,靠给人写字副为生,是甄士隐甄老先生赏识自己的才能,济助自己于困顿之时。
要说这贾雨村啊,还正是有了甄老先生所赠的冬衣和盘缠,他才能及时上京参考,一展才能,此乃知遇、济扶之恩。后来贾雨村到任大如州,得遇甄老先生之妻封氏,喜得往日心慕的娇杏姑娘,这又是一份恩情。
说起这娇杏,倒也真是侥幸。一日甄士隐邀了贾雨村入府把谈,聊至中途府上突然有客造访,甄士隐便去前厅待客,留下贾雨村闲着翻弄书籍解闷。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女子咳嗽声,贾雨村起身看向窗外,原来是个丫鬟在那儿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多好的姿色,却也有耐看动人之处,让贾雨村看呆了。
娇杏撷花欲走之时,抬头间看到窗内有人在看自己,忙转身回避。心中想着这人虽敞巾旧服,贫窘困顿,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来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的那个贾雨村了。娇杏如此想着,期间不免又回头看了两眼。
偏就是这两次回头,让贾雨村以为此女钟意于他,心中狂喜,觉得这个丫鬟必是个巨眼英雄,能识得他的不凡,实乃风尘中的知己,因而念念不忘,终在大如州联合封氏之父封肃将娇杏从封氏手下讨了来为妻。娇杏一举翻身,从一奴籍丫鬟跃过龙门变成诰命夫人,只因无意间的两次回头,实乃侥幸也。
这便是“人生三大错觉”的妙用了。
贾雨村心中纠结之际,想到自己潦倒时在葫芦庙内写下的那两句话: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苍内待时飞。
想起昔日两番落魄困顿,如今终能一展才能,自己要是依照律法判了薛家,必然要恶了贾家,岂不是要再度陷入困境,如此,也只得对不起甄老先生,对不起英莲了。
贾雨村心中做出了抉择,却不露于口,忧愁感叹道:“这正是一段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它,只说眼下这案子,该如何决断才好?”
门子本来还拿不住贾雨村的态度,怕他果真铁了心要治薛蟠的罪,如今听他将英莲唤作薄命儿女,不要议论,明白贾雨村是要不顾英莲,偏私薛家,心中哂笑之余也松了一口气。想到贾雨村今日得他提醒消灾避难,日后必会照拂于他,心下暗喜。
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上都赶考如此大事,别人都得择一好日子,老爷您是说走便启程,毫不拖沓,今日怎地反成了个没主意的了?”
门子出计让贾雨村顺水推舟,宽了薛蟠作个人情。贾雨村心中也如此作想,面上却是严肃,呵斥道:
“人命关天,我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正该殚心竭力尽忠图报之时,岂可徇私枉法?”
门子冷笑道:“老爷您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只是在这世上行不通,岂不闻‘大丈夫相时而动’、趋吉避凶者为君子,老爷您得先保全自己,才有机会报效皇上啊,如今自身不保,还是三思为妥。”
贾雨村低头沉思许久,仍是不露心声,向门子问策。
门子只觉得意,一番剖析利弊,给贾雨村出了个“冤鬼索命”之计。
贾雨村口说“不妥,不妥,且待我再斟酌斟酌”,然心中十分意动,已是有了计较。
衙差前去薛家拿人,果然只拿来了几个薛家族人,凶犯薛蟠及一干豪奴“不知所踪”,贾雨村每每只略作问讯,迟迟不开堂问审,拖了几日,终于得了都中来信。
看完信后,贾雨村嘴角挑起一个笑容,“来人,升堂。”
再次升堂,贾雨村将薛冯两方皆审问一遍,判道:
“薛冯两家一案,皆因拐子而起,拐子拐卖幼女,又致使两家生衅发生人命惨祸,罪属十恶不赦,按律处以极刑,即可验明正身,押赴法场,明正典刑。”
贾雨村发签判了拐子极刑立刻执行,两旁衙差应声将拐子拖了下去。
“原告,你家小主人死的冤枉,本官要按国法公断,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冯家老奴连连磕头,“谢老爷做主,谢老爷替我家小主人做主哇。”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贾雨村莫测一笑,一拍惊堂木,高声问道,“犯人薛蟠现在何处?”
薛家族人忙叩头道:“老爷,老爷,你要做主啊。”
“老爷,薛蟠已经病死了,这里有保呈。”为首的一薛家族人掏出一纸文书,门子下去接过呈给贾雨村。
“老爷,薛蟠的确是得了绞肠痧,不到两个时辰就疼死了。”
“老爷,薛蟠的尸首就埋在西城外,不信老爷您可以开棺验尸。”
薛家族人连连开口,冯家老奴又气又急,大叫一声“老爷”,却被贾雨村一拍惊堂木将话憋了回去。
贾雨村看向薛家众人道:“如有隐瞒,罪当连坐。”
最终,在冯家老奴的不甘之中,贾雨村判了薛家赔偿冯家五百两烧埋银子,薛蟠已死,人死罪消,不再追究,便结案退堂。至于英莲如何,半句也未有提及。
封氏曾央求贾雨村帮她找寻丢失的女儿英莲,茫茫人海寻一孤女实在太难,贾雨村不找还情有可原。如今知道被拐子卖的丫头就是英莲,他仍不作声张,欲将英莲送于薛蟠好作一个整人情,实乃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人。
……
陈颍的船一至金陵,甄应嘉就紧张戒备起来。不过陈颍此时急着处理英莲之事,以验证心中关于僧道的猜想,可没功夫跟甄家对磕。
船到码头,竹砚已在岸上候着了。
“爷,您总算来了。”竹砚上前见礼,神色有些焦急。
“怎么了,先说说情况如何了?”
“贾雨村那个狗东西,前日已胡乱结了案,说案犯薛蟠已经病死,只让薛家赔了冯家些烧埋银子。”
陈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问你的是这个?说说封大娘的女儿现在如何。”
竹砚心中以为陈颍是对英莲有意思,才这般上心,连忙道出英莲的处境。
“爷,我怕打草惊蛇,派了女卫在薛家内宅暗中保护,英莲姑娘被薛家买去后就被薛家太太放到了薛家小姐身边,不许薛蟠近前。
还有昨日薛家准备上京,我暗中损毁了他们的车架,拖住了他们。
对了,爷,我还让人去把封大娘接来了。”
陈颍道:“做的不错,你倒是长进不少啊。”
“嘿嘿,都是跟着爷学的,就是……”
“就是什么?”
竹砚低着头道:“都是小人办事不周到,小人说不出口,爷您去了就知道了。”
陈颍也没追问,心中嘀咕着竹砚到底是把什么事情搞砸了,坐上马车一路到了落脚的宅院。
“竹砚,去安排好岳象风他们落脚,再准备些茶饭,等会儿请封大娘来我这。”
竹砚面色为难地道:“爷,还是等会儿您自己去内院找封大娘罢。”
陈颍奇道:“你今天到底在搞什么鬼?算了,先去准备些吃的。”
对于竹砚的古怪,陈颍也懒得问他,等会儿搞清楚是什么事了再收拾他。
稍作洗漱,用过茶饭后,陈颍白了竹砚一眼,往内去寻封大娘。
“玉儿,表姐,岫烟妹妹,你们怎么在这?”陈颍一进门,便看到黛玉三人正齐坐着等他来呢,身侧还站了几个丫鬟,皆是熟面孔。“好哇,我就是竹砚那小子怎么今天鬼鬼祟祟的,原来是他搞得鬼,看我不好好拾掇他。”
黛玉嗔道:“哥哥你少兴,是我们不让他告诉你的,你为难他作甚,有能为你冲我们来。”
妙玉解释道:“是竹砚派人接封大娘正好被我们遇上了,得知是寻到了封大娘的女儿,我们便想跟来看看,一路都有人护卫着的。”
陈颍无奈道:“来都来了,不说这个了,封大娘呢?”
黛玉道:“封大娘歇着呢,许是突闻喜讯,有些太过激动,损耗了心神,这几日很有些疲惫。”
“看来玉儿你已经把孙老的医术学会了,都能给人诊断了,以后我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仰仗玉儿你了。”
陈颍笑嘻嘻地调侃黛玉。
黛玉早已习惯,也不恼,只冷笑只道:
“别的我没学会,倒是学了怎么治‘爱取笑人的毛病’,哥哥你可想试试?”
“不必了,这毛病我自己就能治好,就不劳烦妹妹了。”陈颍笑着告饶。
黛玉得意地轻哼了一声,这人就是闲的,没事老来招惹她,最后说不过了又告饶。
与黛玉开了个小玩笑,陈颍说回正事。
“玉儿,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判这案子的正是昔日给你做过一年西席的贾雨村,不知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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