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川氏元带着早坂奈央和一小队护卫,快马加鞭地于天文五年(1536)4月6日傍晚赶到了远江国东部佐野郡的挂川城,也是朝比奈家的居城。衣衫不整的朝比奈泰能一早就在三之丸门口等待今川氏元的到来,看到今川氏元在门前翻身下马后,就拎起一个酒瓶就塞到了今川氏元手里,自己也打开了一瓶。
“四公子,现在是殿下了啊。来,痛饮此杯,庆贺公子继位!”朝比奈泰能热情洋溢地邀请道,不顾自己已经喝得通红的脸颊。
“兄长,还有军务呢…”一旁的朝比奈泰长害怕今川氏元不满,匆忙开口打圆场道,“好歹请殿下进城了再…”
“哎!有军务也不能乱了规矩啊。咱们挂川城的城门,不饮一杯酒,是不给客人进的。”朝比奈泰能大大咧咧地笑道,随后自己先一饮而尽,再向今川氏元比划了一下,“殿下,请吧!”
“备中守说的是,哪有因军务废酒事的道理?喝酒不比军务有意思多了?”今川氏元微笑着应道,也是一饮而尽,朝比奈泰能立刻满意地大笑起来。
“殿下,对在下胃口,真给面子啊!”说罢,朝比奈泰能便请今川氏元重新上马,随后从早坂奈央手里夺过缰绳,醉醺醺地亲自为今川氏元牵马,“那我泰能,也得给足殿下面子不是?”
走在朝比奈泰能身后,朝比奈泰长侧过身来,向同样跟在后面的朝比奈泰智问道,“老弟,你觉得兄长他真的醉了吗?”
“醉了,你没看兄长都走得摇摇晃晃的吗?早上喝了那么多,哪可能不醉?”朝比奈泰智耸了耸肩膀,随后意味深长地道,“但也没醉啊……他这牵马,是牵给全远江的豪族们看的。殿下年纪尚浅,又刚通过内乱继位,总有人不服。但如果连家内第一重臣都愿意放下身段亲自挽缰…殿下的威望一下子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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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城后,朝比奈泰能将今川氏元引入天守阁,濑名家、小笠原家和松井家的要员早就等候在此。
濑名氏出自今川氏的分家——远江今川氏,其祖先是今川家三代目今川范国次子,赫赫有名的九州探题今川贞世。其兄今川范氏受封骏河,是为今川宗家的骏河今川氏。在远江今川氏传到第六代时,由于骏河今川氏的当主今川范忠立下大功,被授予了“天下一苗字”的殊荣,远江今川氏作为分家也只得更改苗字。
远江今川氏六代目今川贞延的长子改苗字为濑名,是为濑名氏始祖濑名一秀;次子改名为堀越,是为堀越氏始祖堀越贞基。濑名氏现任当主,濑名一秀之子濑名氏贞便是今川氏元的支持者;而堀越贞基及其子堀越氏延则加入了今川良真一方,正聚兵远江国要冲引马城。
远江小笠原家则是信浓守护小笠原氏的分支,现任当主小笠原春义娶了今川氏亲之女、今川氏元之姐,成了今川家的一门众。
而松井家的松井贞宗则是今川氏亲时期的老臣,因为忠心耿耿而被受封为城主,坐镇远江要冲二俣城。其子松井宗信便是今川家旗本队的领军备队长之一,同样是武威赫赫。在原本的历史上,松井宗信也是今川义元在桶狭间遭遇奇袭时少数几个能发起有力抵抗的武士之一。他为了保护今川义元而在马印前殊死奋战,直至所部全军覆没,自己也战死沙场。他的武勇,令织田家的武士都后怕不已。
濑名氏当主濑名氏贞虽然方才40多岁,但视力似乎已经下降得厉害,眯着眼睛看了好久,等到今川氏元走到近前方才认出,匆匆行礼。小笠原春义同样对自己的小舅子非常恭敬,没有依据亲缘而摆谱,行了一个见过家督的大礼。松井贞宗作为今川家的老臣,自然也是对从骏河赶来平叛的今川氏元颇为亲切,一躬到底。
“也不瞒诸位,我初出茅庐,军务政务一概不通,眼下该如何是好也没个定数。诸君如果有任何建议,都请畅所欲言。”今川氏元在主位上坐下后,立刻毫无架子地请教道。濑名氏贞听罢也不含糊,直接开口道:“殿下容禀,如今今川良真在堀越家和饭尾家的拥戴下进驻引马城,三河的奥平家、户田家、吉良家都对其表示了支持并派遣援军,隐隐已经聚拢了3000军队。”
“那其他远江的豪族呢?有表态吗?”今川氏元开口问道。
“远江和骏河不同,由于祖上和今川宗家战争不断,一贯不向今川馆送人质,因此也更难统御,目前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小笠原春义替濑名氏贞进行了回答,“目前我方兵力不及叛军,首要任务还是游说其它远江国人众和豪族们加入我们,共同平叛。”
“好的,我马上亲自写信游说他们。至于军务上的部署和安排,可能需要麻烦备中守了。”今川氏元看向朝比奈泰能,朝比奈泰能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便随意开口道,“那在下待会散会后就去琢磨一下部署,告知濑名陆奥和小笠原左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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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后,众人纷纷离开评定室。不过没多久,濑名氏贞就带着其子濑名氏俊去而复返。濑名氏俊和今川氏元差不多年纪,也是一表人才,但五官却要柔和不少。此刻的他正红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父亲身后。
“跪下,给家督殿下谢罪。”濑名氏贞扭过头来,音调不高的一句话却对濑名氏俊充满了威慑性。后者不敢多话,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随后双手从怀里捧出一封信,向今川氏元递去。
“这是什么?”今川氏元一边招手,让早坂奈央把信给他取来,一边开口问道。
“殿下容禀。贱内是堀越贞基的女儿,在叛乱爆发前正好回娘家省亲,却被堀越贞基和今川良真扣留下来。他们威胁若是我们濑名家不加入叛军一方,就要杀害贱内。”濑名氏贞诉说着妻子的遭遇,脸上却不起一丝波澜,仿佛事情和自己无关一样。但是今川氏元看得出来,他是在努力控制,只不过掩饰得很好而已。
“在下对今川家忠心耿耿,自然不为所动,已将威胁信移交今川馆,不过好像和殿下擦肩而过了,但雪斋大师应该已经收到。”濑名氏贞昂首说完此话后,语气就降了半吊,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濑名氏俊。
“只是在下教子无方。当在下回绝要求后,叛贼仍不死心,也给逆子发了威胁信。但逆子竟不能明辨是非,非但没有主动上缴信件,反倒来游说在下加入叛贼一方。在下已经在家中教育过逆子了,但仍嫌不够。故携他来亲自向家督殿下谢罪,以防他以后再有这些歪心思。”
“大殿赎罪。在下罪该万死。”濑名氏俊闻言立刻拜伏下去,今川氏元看向濑名氏俊,可以从衣襟间看见他的胸膛已经被皮鞭抽得血痕累累,看来真的是被“教育”过了。
“可是陆奥守不是说,令正是堀越贞基之女吗?堀越贞基怎会谋害自己女儿性命?”不解地今川氏元刚把这句话问出口,自己却已经开始嘲笑自己的“迂腐”——他母亲不久前不就刚为了家族利益想对自己的孩子痛下杀手吗?
果然,濑名氏贞给出了同样的答案:“殿下,乱世不比太平时,亲情在家族和忠义面前微不足道。在下是如此,那逆贼们自然也是如此。如果能胁迫濑名家,区区一女在他眼里又算得上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跪伏在地的濑名氏俊也悄悄抬起了头,颤颤巍巍地低声开口道:“那今川良真和外祖父把母亲的一根手指切了下来,装在信里送过来,在下看到后吓坏了。所以才一时鬼迷心窍,动了邪念,想去救母亲。因为…因为…因为……”
因为后面的话,濑名氏俊开口了多次却终究没能说出来。泪水不争气地留下,他抿紧了嘴唇不发出哭声,似乎觉得自己因为这种事情而哭泣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濑名氏贞同样为自己儿子的哭泣感到耻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濑名氏俊被吓了一跳,匆忙胡乱擦脸想止住泪水。可是一想到母亲的安危,一想到母亲的疼痛,一想到母亲此刻该是多么无助和害怕,濑名氏俊的泪水就止不住地越流越多,最后竟然隐隐发出呜咽之声。
“在下实在是教子无方,让家督殿下见笑了。”濑名氏贞看儿子这般表现,愈发感到羞愧和生气,“儿女私情和家族利益、忠诚大义之间居然无法做出取舍,还惺惺作小女儿态,实在是武家之耻。回去之后,定当严加管教。”
“因为心疼母亲吗?”
今川氏元没有理会濑名氏贞,而是帮濑名氏俊说出了他刚才一直羞于说出口的话。濑名氏俊闻言哭得更凶了,但一边哭泣却还一边挣扎地磕头谢罪,辩解道:“家督大殿责骂的是!在下有悖武家忠义之道,给濑名家丢脸了!在下对今川家、对殿下忠心耿耿,还望殿下原谅这次失态!”
“濑名,不哭。抬起头来。”
今川氏元却是不为所动,而是抬手指向濑名氏俊,看着那泪流满面的脸颊不解地抬了起来,看着闪烁着泪光的双眸无助地望向了自己。
“我以家督之名,要你记住。”今川氏元掏出青边折扇点着濑名氏俊,非常郑重地对濑名氏俊道:
“心中有‘爱’并不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至少比‘六亲不认地忠于家族’要值得骄傲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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