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牛车冲过去那一瞬,虽然没有撞伤围观听热闹的村里人,是从麦场对角的豁口冲进去的,但是也给大伙吓的不轻。

  有好些人,一边拍着心口后怕着倒退,一边在看到秀花时,面上露出讪讪的表情。

  左家八爷站在大后面,拧着眉头心想:活该。

  喊多少遍了,让大伙别起哄架秧子,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村里这些妇人们非不听。

  真看出来是农闲了,一个个闲得发慌,放着热炕头不待,跑外面瞎听别人的笑话。

  一个个咋就不想想,就算围观,大伙没有坏心眼,只是好信儿而已,那也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那几人没安好心肠,定死会听见撇子岳母往常的短处。

  短处让人知晓了,换谁心里能不膈应?要是以后再将今日的热闹传到外村,更是会被冷了心。

  正如左家八爷所想,秀花还没下车呢,她在车上那阵,就已经瞄好了几位妇人的长相。

  那几位和菊花还有石九嫂子的表情可不同。

  在吉家人讲究她时,那几人凑在一堆,站的位置离吉家人很近,听到吉老大讲究她时,那几名妇人你怼怼我胳膊,我碰碰你腰眼的,相互使眼色笑。

  笑个屁。

  秀花心想:你这几位老婆子,我算是记住了。往后我们家甭管有啥能发工钱的活计,宁可村里缺人要去外村现划拉,都不带用你们这几家小子的。我还要回头嘱咐我那三位外孙女婿。

  所以要依照秀花的想法,她理应下车的第一件事先是指桑骂槐。

  吉家人虽可恨,但她并不伤心,也不抱屈。吉家老头死了后,吉家就是个大粪坑,说出她什么坏话,她都无所谓,

  秀花是对村里个别人家有些失望。

  毕竟她全家已经对村里人释放多大的善意了。

  不提以前,只说最近这半年桩桩件件,就为了那个道理“远亲不如近邻”,她那样性子的人,都在试图做一个大气的人。差一不二的,有些事情,家里人的态度很一致,宁可吃点儿亏,也要仁义些。

  她们家人更是甭管对待村里哪家,都是一视同仁。

  想着咱越有、才越要低调,仨瓜俩枣的,别细掰扯。

  比方说帮大伙卖干蘑菇,运输途中有碎的,拉到城里人家不买,咱家人就没提,还是按照拉走时的斤数给结算的银钱。不就是想着咱大伙一个村子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全都处的浑河些,也少些小人使坏。

  可有些人倒好,那是你甭管给多少好处,都不耽误她内心暗戳戳看你笑话的,感觉良善给了熊瞎子。

  心里转悠了许多,奈何秀花眼下没空,她紧要的事儿,要让吉家继子们闭嘴。

  吉老大见到秀花出现,本能的退后一步。

  吉老大是有点儿怕秀花的。

  以前秀花给他当继母时,无意中知道了他的磕碜事儿,他了解这位继母的性子,真给惹急了,那是敢当面锣对面鼓的不管不顾掀开。

  而人能要脸面的情况下,还是希望留着的。他实在是怕了秀花那张荤素不忌的嘴。

  吉老二和其他人,是被突然出现的蛮横野牛吓的不轻。

  再着,从他继母那辆牛车上下来的人,别看全是女人,却气势汹汹的。有种第六感,感觉这几个娘们好像有些不好惹。

  明明女人有什么可不好惹的啊?可是就是这么邪门,好像和之前在左家院落的两位大肚婆不一样。

  吉家带来的几位男人,恁是被那气势渲染的,见到秀花出现没敢再吭声。

  这几人直觉没错。

  罗婆子正忙着在车上翻趁手的家伙什。翻来翻去,举起了没点燃的火把,一手一个,横着膀子跟在秀花后面走,还将腰间汗帕子给掖好了,免得一会儿打架打丢喽。

  白玉兰是抄起了大木头棒子。

  白玉兰在毫不迟疑拿起凶器时,她心里寻思的是:

  她这么多年都没有为亲娘出过一次头,从没有去亲娘嫁的继父家里为娘仗腰过。一次都没有露过面,缺只顾自己天天委屈着。作为女儿,最近也不知咋的了,你说她以前咋就没想过那些。现在可能是有钱有闲又和娘朝夕相处大半年,就总觉得做的很不孝、很不够。

  刚刚她虽然只听见了几句,但是不妨碍她会脑补。

  这几位继子现在都能寻来骂人,骂她娘骂的那么难听,可想而知,她娘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而她娘不是没有孩子的,她和左撇子就是娘的孩子。

  她男人不在也没事儿。

  谁说女儿就比儿子差。

  白玉兰一边掂着手中的大木棒子,一边风风火火朝吉家人奔去。

  要问她的心情,白玉兰此时甚至是激动的。

  本以为这辈子会遗憾,那俩继父全死了,娘也回了家,再没可能对亲娘的继子们说:“别把我娘当成无依无靠的老太太,她有闺女,你们敢动我娘一手指,我就敢剁了你们。要想欺负我娘,先过我这一关”。反正就是这种类似的狠话吧。

  可见,白玉兰气势上来了,奈何平日里实在是不会仗势欺人,台词还没想好呢。

  左小麦此刻也一手拽着缰绳,眼中很是炯炯有神。

  她听婆婆的话。

  刚婆母翻干仗家伙什时就悄声嘱咐她了,让她离远些,肚子里揣着娃呢,婆母说,她会帮外婆和娘的。且很擅长这方面,让儿媳妇别上前掺和。

  可小麦心里却在琢磨着:

  这几位口口声声说是外婆继子的人,一旦要是敢对外婆动手,她就放开手中缰绳,让她自用的野牛将这几人顶残。而且就算当面不能赤裸裸伤人,以免摊上官司,过后她还可以埋伏在寒山边的必经小路上,让这几人回家前先被动物收拾一番。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只等吉家人像之前再挑衅一次,或是只等秀花一声令下了。

  却不想。

  秀花风一样的刮到了吉家人面前。

  然后只说了一句话,吉家人就动了。

  “老大,你有话是和我回去关上门说,还是在这里,让大伙一起听听开开眼。”

  说这话时,秀花瞟了眼吉老大身边的大舅哥,瞟完后,又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再次盯向大继子。那眼仁黑黝黝的。

  吉老大一激灵,都没敢看他身旁的大舅哥,只不是好气的咕哝句:“你不在家,你们村里人又不让我进门,你当我愿意在这里挨冻?”气势上明显弱了下来。

  吉老大的大舅哥不明所以,刚要提醒牛还没说呢,秀花喝道:“你给我闭嘴,我们家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在心里又骂了句:你个王八头子,头上都绿油油的,不在家管好你媳妇,跑外县给人当牛做马来啦。

  至于吉老二和他小舅子以及带来的几位连襟,作为帮手为啥没吱声,那是因为吉老二带来的人,纯是凑数的。

  这么打比方说吧,真要是有大场面打起来,他们至多是补两脚,再多却是不可能。虎啊?又不是自己丢牛。人家心眼子多,吉老二的老丈人家,一家子全是见利才走,这次来永甸县游寒村,路途挺远就是看在不白帮忙、有跑腿费的面子上,人家才不会来,他们没那么实诚。

  而吉老二也没异议,一场闹剧就这么有头没尾的散了场,默默跟在秀花身后回家,却是因为心里在震惊着。

  要说,他以前不太确定大哥跟那女人搞破鞋,今儿通过秀花那一句话,倒是确定了。

  要不然以他大哥那么燥的脾气,凭啥老老实实听继母的。

  吉老二一路上都没空寻思丢的牛了,满脑子都是:

  大哥啊,你和你大舅嫂滚被窝,你对得起你媳妇和你那位总为你家出大力的大舅哥吗?他可是实实惠惠对你啊。比我那舅哥强出太多了。家里买块好肉都惦记给妹妹和你这个妹夫送去,你媳妇和你大舅哥要是知道你吃了窝边草,平日里对你越照顾越是想弄死你的。

  吉老二战战兢兢,大哥的胆子太大了,沾着亲的炕也敢上,尤其是那位并不是好脾气。真惹急了,虎了吧唧是敢杀人的。不,眼下的难题不是那位,而是在前面走的继母。

  很明显继母堵着气性,她可别嘴一快给秃噜出来。

  吉老二怕秀花掀老底儿,接下来还要啥牛啊,就在这游寒村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内讧吧,回头他都要跟着吃挂唠。

  秀花进院,小稻和小豆就迎了上来,小豆用极快地速度告状。也没忘记说是八爷爷带人,才拦住这几人撒野。差些跑后院去。

  这话倒是让秀花心一松。

  她还以为村里人都在看热闹来着。

  事实上,在麦场那阵,她最惦记就是留家的俩孙女和甜水。

  门关好,再次面对吉老大,秀花炕边都没坐,转身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往我身上泼脏水,打量我不知道你想坏我女儿女婿名声?

  我说没说过,在你们那庄子,你爱放什么屁就放,我不稀罕,我死都不葬到那里,我还稀罕名不名声?

  反正你爹从死了后,你们哥俩和你们媳妇就不是什么好鸟。没想到隔段日子不见,你长能耐了,跑上门来耍横……”

  秀花还没说完,吉老大的大舅哥就要上前推搡秀花,他是因为秀花骂他妹子不是好鸟。

  却给吉家兄弟吓了一跳。

  吉老大现在后悔了,他就不该带大舅哥来。这位成了把柄。你说他寻人帮忙时,咋就忘了这茬。

  吉老二是眼睁睁看到秀花张嘴就要骂“你个王……”可能是你个王八羔子呗,可别。

  他现在怕了继母。

  急忙抢话截住:“娘。”

  秀花斜着眼睛,呵的冷笑一声:

  “咱可没关系,别娘娘的,你娘早死了。

  你刚才磕碜我的那股劲头呢,来,接着说,我好去报官。

  我告诉你,老吉家人,还有后面那几位扒眼跟来的,打量我家没人是吧,我老婆子就让你看看,我家现在过的是啥样的日子。

  就你们进门推的那位,那是我大外孙女,我大外孙女婿是县里捕头。

  你们伸狗爪子的时候,寻思寻思能不能下得起县衙大牢。算是我看你们爹面子,给你们提个好醒。

  你们也看见了,知道为啥村里人帮俺家不?没错,俺闺女的仨女婿都非常有能耐。”

  罗婆子在旁边补充:“有一个还刚刚中了秀才。”

  在门外偷听的小稻、小豆、小麦:“……”

  她们仨被外婆赶了出去,不让在场。

  此时,她们仨又听到白玉兰说:“你们爹都死了,跑我家又寻我娘要干啥。”

  屋里的吉老大没看白玉兰,也不管继母那些显摆话是真是假,要说是真,好像真有点儿道理。可是这破房子,以及去买坛子那人,那位明明是开铺子的,也不是捕头啊。

  总之,无所谓继母吹没吹牛,他现在最不想和秀花沾边。恨不得赶紧各过各的日子。只要将牛还给他。

  “家里丢了六头牛,我们来就是想讨牛的。你将牛还给我们,咱往后就当作不认识,我也不说是你偷的。”

  “放屁,你搁哪听说我偷牛了?我又怎么偷牛,离这么老远,你长没长脑袋。”

  吉老大很激动道:“我都托人打听了……”

  喊了一大堆话,秀花这才听明白,原来是德子吉家所在县城买坛子,有一头牛被认出来了。然后又顺藤摸瓜,打听出朱兴德是她大外孙女婿,以为是她了解牧场,趁人不注意偷的。

  秀花心想:那就好办了,她都可以不承认,连见都没见过那牛。

  说牛跑到游寒村,然后再拉出去的,更会惹人多想。会过后寻思,这牛怎么还有目的地的跑呢。

  还不如说,德子去那个县里办事儿,在哪个山头捡的……不,要说是买的,都不给吉老大和吉老二那么多银钱。

  因为……

  “你们把老三给打的不像样关起来啦?还往他头上扣屎盆子,说他和我里应外合偷牛。你们可真是不去编戏本子,白瞎你们那猪脑子!”

  吉家哥俩却振振有词:“那咋不是你俩里应外合,要不然怎就那么凑巧成了你家牛。至于老三为啥这么做,是恨我们没给他分家产。老太太,你要是不将牛还给俺们,俺们也只能报官了。”

  “你们还没给老三分牛?!”一文家产不给分,这么冷的天,给撵到窝棚里住,这给秀花气的。

  她最是知晓,吉家日子能过起来,好大一部分是靠老三那个死去的娘、吉老头的亲妹子留下的银钱。搞不好就是老三的亲爹给的,虽然至今不知晓那男人是谁。吉老头和她说过,当初帮妹子把孩子抱回家养,孩子襁褓里有妹子留下的实心的大金镯子,他给卖了,买了牛。

  秀花打算,她要让大德子陪她重新去趟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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