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尔根军营内的一间帐篷内,赛马尔被瑟尔丹领了进来。此时外面天色已暗,而屋内明亮如白昼一般。赛马尔惊讶的四下打量,只见屋顶上有一物正在散发着白色的光芒。
怔怔中,瑟尔丹拍了一下赛马尔的肩膀,向帐篷内桌子后坐着的赵新和刘胜介绍道:“大人,这就是赛马尔。”
赵新和刘胜起身,微笑道:“请坐吧。”
瑟尔丹介绍道:“这位是赵大人,这位是刘大人。”
赛马尔此时大气都不敢喘,一听说眼前这两个身形魁梧的壮汉就是北海镇的正副头目,连忙躬身行礼,口中道:“奇黑臣乡乌克屯村民赛马尔,拜见二位大人。”
他说完便又指着身后卫兵手里捧着的东西说道:“这是宁古塔副都统那大人让我专门给您带的礼物,敬请二位大人笑纳。”
卫兵将手中的一大一小两个锦缎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案上,然后敬了个礼就站到了角落里。大盒子得有一米多长,刘胜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一根人参,根部得有刘胜的一个巴掌那么大,疙疙瘩瘩的,须子则被厚厚的苔藓盖着,看不出长短。
赛马尔那边还没说话,瑟尔丹看到人参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的老大。
“这是百年以上的老山参啊!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
赛马尔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两百年。”
和珅这招儿纯粹是媚眼做给瞎子看。不管是赵新还是刘胜,两人根本不懂人参。于是只得假模假样的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赵新伸手打开小盒子,里面是则是几十颗有自己小指肚大小的东珠,灯光照耀下越发的晶莹剔透。赵新估算了一下大小,差不多有7~8mm直径。这要是刘大主任看见,一定会发出尖叫。
这玩意赵新还是不懂。另一个时空中某平台上,14cm的淡水珍珠也才不过300多块钱一粒。咋不送点儿黄金呢?要不来两张宋人字画也成啊。
扣上盒盖,赵新再次指着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说道:“请坐吧。”
赛马尔躬身道:“小人不敢!今日得见二位大人虎威,小人实在惶恐。”
赵新微笑道:“你是赫哲人吧?”
“是。”
“你身上赫哲人的豪爽都哪去了?去了趟京城娶了个满人老婆,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赛马尔讪讪道:“那小人就得罪了。”说罢就坐了下来,又抬头对赵新道:“叫大人见笑了。大人您官话说的真好。”
赵新心说我要说片儿汤话你就该彻底晕菜了。
“说说吧。那奇泰让你来有什么事?”刘胜皱着眉头问道。
“是,是这样,那将军让小人前来,是为了,为了查看被,被大人......”
刘胜打断道:“是想看看那些俘虏的情况吧?”
“是。”赛马尔长出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汗水,心说真累啊!
刘胜道:“俘虏的情况目前都很好,受伤的我们都尽力救治了,有些截肢的也都活了下来。”
“嗯?!”赛马尔有些吃惊,他觉得对方这是在说假话。在这个时代,一个人要是连胳膊腿都没了,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刘胜道:“不信的话,明天可以带你去看看。”
“不敢不敢!”赛马尔觉得口干舌燥,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让自己看俘虏。他想了想继续问道:“那将军让小人问,不知二位大人要如何才能放还这些人。”
好吧,该赵新出马了。
“交钱放人。至于要多少钱,我不妨跟你透露一个数字。你回去拿给那奇泰看了,让他们自己考虑。我们这次俘获的清军人数是......”
赵新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纸上的数字。“一万八千人二百六十五人。其中伤员两千一百三十五人,重伤员六百三十三人。至于被我们击毙的清军是五千七百二十二人。还有一些逃进了山里,我们到现在也没找到。考虑到眼下这天气,如果不是本地居民的话,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
“啊!”赛马尔大为震惊,吓得牙齿都开始打颤,他没想到朝廷居然败的这么惨!不过赵新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大惊失色。
“那位和大人和中堂,是不是到了宁古塔?”
“大,大,大人,这,这小民实在不知。”
“和珅?”刘胜也十分诧异,转头问道:“他来了?话说你怎么知道的?”
“蒙的。不过你看他的样子,看来我是蒙对了。”赵新一指桌上的两个盒子,说道:“两百年人参、大东珠都是归内务府直管的贡品。在东北,打牲乌拉衙门专门负责这个,吉林将军也不能插手。给那奇泰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贡品拿来送我们。能做这个主的,只有总管内务府大臣,要么就是打牲乌拉衙门总管得了乾隆的密旨。你说哪一个最有可能?”
刘胜好奇的问赛马尔道:“和珅长什么样?是不是胖胖的,脸圆圆的,两撇小胡子,一脸坏笑?”
“......”这位满人的女婿已经被问傻了。他一脸懵逼的看着赵、刘二人,根本说不出话来。
赵新微笑道:“赛马尔,你回去可以告诉所有的乡民,无论是赫哲费雅喀、苦叶费雅喀、锡伯还是鄂伦春,甚至其他民族,我们都欢迎大家来富尔丹城做生意。如果想来这里打短工挣钱,我们也欢迎。再过两三年,我们会把这里变成关外最大的城镇。”
“啊?”赛马尔还没醒过味儿来。
“虽然你是满人的女婿,我们也欢迎你来做生意。你这次想换的东西,想必瑟尔丹已经跟你说了。明天去参观完俘虏营,就带着东西回去吧。想必坐镇宁古塔的那位大人已经等急了。”
赵新话音刚落,刘胜补充道:“老老实实做生意、干活挣钱的我们都欢迎。要是敢当满清的探子,跑我们这里搞破坏,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刘胜说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赛马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敢!不敢!”赵新和刘胜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半是拉拢半是敲打,弄的赛马尔又惊又怕。
赵新还是面带笑容。“那就这样,明早瑟尔丹带你去俘虏营参观一下。”
等人被瑟尔丹带走后,刘胜向赵新问道:“和珅在宁古塔,咱们要不要办了他?”
赵新翻了个白眼球,道:“办他干嘛?你把他办了,赎金谁出?谁还敢再来跟我们谈判?”
刘胜道:“他可是古往今来第一大贪官!”
“又没贪咱们的,乾隆都不急,你急个啥。这人其实是个能吏,就是没用到正地方。”
第二天一早,赛马尔和两个手下在瑟尔丹的带领下,来到了朱尔根城北五里地外,清军战俘关押的区域。
老话都说,人一上万,无边无际。这座规模宏大的清军战俘营,因为人数实在太多,导致北海镇在富尔丹城的大部分兵力被派过来看守俘虏。
整个战俘营被分成了二十一个区域,每区关押战俘一千人上下;其中伤员被分到了两个区关押。所有战俘营的外围均用木栅栏和带刺铁丝网围绕,四角均设有岗哨,并架设了无线摄像头。而营区内那些清军战俘们的住所,就是一间间的地窨子。
话说穴居是金代以前的女真人普遍的居住方式,一直延续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人住。所谓“无室庐,负山水,坎地梁木其上,覆以土。”
修地窨子也是没办法的事。跟清军的战役结束时,已经是八月下旬了。为了尽快安置俘虏,陈青松便提议挖地窨子,这可比盖木屋省事多了,还能节省大量木材。别看只是地窨子,盖好了不比木刻楞差。
在俘虏营修建的问题上,陈青松考虑的很长远。因为一旦清军战俘都走了,明年过来的那些河南、山东的流民也得先安排住处。腾空的地窨子打扫打扫,就能暂时住进好几户人。
战俘们居住的地窨子统一面南背北,每间住三十个人。挖设时先要挖出一个长方形的四尺深坑,然后在坑内用粗粗修整的原木立起中间高、两边矮的几排房柱子,柱子上再铺设檩条;檩条的外缘要搭在坑边的地面上。屋顶的檩条要绑上厚厚的枯草和树枝,最后再盖上半尺厚的黑土压实。除了南面的门口外,东南角还得留出一个透光的窗户,其余房顶和地面之间的部分均用土墙封堵。
地窨子外面,在房子的四周还要围上半米高的土墙,其目的是防止有人踩踏。如果不立土墙的话,人走到上面就会把屋顶踩塌。
这玩意盖好后,从外面看是地上一半,地下一半。室内空间高度在两米左右。一进屋里,入眼便是一个呈倒U字形的大通铺,中间是一条两米宽的过道儿。
整个床铺都是用木头架子搭成,离地大约半米高,木板上面铺着厚厚的乌拉草。地窨子虽说冬暖夏凉,可是不生火是没法呆人的。于是过道中间是几个用大汽油桶做的取暖炉,取暖的燃料也是木头。汽油桶改成的火炉让所有的俘虏都十分惊奇,在这个年代,一般都是在火堆上扣一口大铁锅来保暖。
俘虏们在地窨子里的铺位也是论资排辈的。北向靠里是上位,当官的、京营八旗武将的一般都住在这里,次一等的住在东西两侧,地位最低的靠近最冷的门口。
俘虏们的伙食就是玉米面和咸菜,每人每天定量是半斤玉米面,二两腌萝卜。无论是熬粥还是蒸窝头、贴饼子,都是由各屋的俘虏自己做饭。玉米面和咸菜是一天一发,要是错过领取的时间,那这一屋子三十个人就只能饿肚子。
说到清代中期旗人的生活,其实也没那么骄奢淫逸,个别王公贵族不能代表全体。
旗人为官者,虽有朝廷的俸银和恩赐,但仍然过着衣衫简朴,为生计奔波的生活,一旦辞职或被罢官,全家生计往往捉襟见肘。要是遇到漕粮不济或饥荒灾年时,其生活也是一样的惨不忍睹。
乾隆时期,很多驻防八旗的旗民也要自谋生路,省吃俭用,为工为教、或是经商,解决了一时的温饱问题。但是这样自食其力的旗人毕竟只占一小部分,绝大部分旗人仍无所事事,靠政府救济,一朝落难,流落街头,乞食为生。
五号营区的一个地窨子内,来自京营火器营镶白旗的战兵佛标,正在火上小心翼翼的熬着玉米面粥。等粥差不多行了,他拿过一个木碗,捞了稠稠的两大勺,慢慢悠悠的走到正北头的铺位前,放在炕沿上。恭敬的对坐在上面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人道:“恩大人,粥好了,请用吧。”
“嗯。”那个中年人抹了抹上唇的两撇小胡子,抬眼道:“窝头呢?”
“大人稍等,还在炉子上烤着呢。马上就得。”
“赶紧赶紧!”中年人不耐烦的催促着。此人名叫恩海,是京营火器营镶白旗的参将,是佛标的顶头上司。
不一会,散发的焦香气味的烤窝头片也好了,佛标用个木盘盛了,然后放上两块腌萝卜,给恩海端了过来。
恩海端起碗吸喽吸喽喝了两口粥,接着就捏起萝卜咬了一小口,最后才拿起窝头吃了起来。等一口吞下后,恩海这才满足的叹道:“这窝头啊,非得蒸得了、晾凉了切成片儿,在火上这么一烤。别有一番滋味!”
“那是!大人说的是正理儿!”
“没错儿!这叫粗粮细作。”
“我觉得吧,这窝窝头得专门找那底下的窝窝又深又大的才好吃。”
“这话儿怎么说的?”
“您想啊,这样的窝头蒸的时候气足,吃起来相更香!”
有人接茬儿道:“嗯。是这么个理儿。这叫‘吃窝头,挑大眼儿’。”
此时一个靠北躺着的俘虏一撩被子,没好气的骂道:“吃个屁的吃!还大眼儿,爷都他妈当俘虏了!”
恩海轻轻哼了一声,斜眼道:“官保,一大清早儿,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的邪火?弟兄们如今都是人家的阶下囚,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就是就是。官大人,小的先给您端碗粥来,喝完了暖和暖和。”
“唉!”官保一拳捶在床铺上,发出重重的叹息。
此时众人只听“吱呀”一声,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持枪的北海镇士兵走了进来。众清兵俘虏连忙放下手中碗筷,起身下了床铺,趿拉上鞋,在床前站好。那个骂骂咧咧的官保,不情不愿的下了床,站好后,冷眼看着门口的人。
“都站好,不许乱动!”几个北海镇士兵拉动手中枪栓,做好戒备。
“妈呀!这不是要来杀咱们的吧?”十几个清兵顿时就慌了,两腿打颤,浑身都哆嗦了起来。有一个家伙居然尿了裤子,地窨子里,一股尿骚气弥漫开来。
“杀你娘啊杀!软蛋!人家要杀早杀了,还他妈白白浪费这么多天的粮食!”官保怒骂道。
一帮俘虏正嘀咕着,屋门又响,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身穿北海镇的军装,带着一个身穿皮袍子的汉子走了进来。
“看看吧,这里住的都是从京营火器营来的。一共三十个人。”
“多谢大哥了。”赛马尔急忙拱手道谢,然后转头看向一众俘虏。众清兵也好奇的看向他,一时大眼瞪小眼,不知这人是干嘛的。
赛马尔往里走了几步,仔细打量这些人,见他们一不是面黄肌瘦,二不是被冻得瑟瑟发抖,这才放下心来。
“你这汉子,干嘛的?”恩海突然问道。
“这位爷,在下是奉宁古塔都统那大人之命,前来此地看看各位情况的。”
“什么?!那奇泰那小子没事?”恩海惊讶的问道。
“宁古塔没丢?珲春呢?吉林乌拉呢?”官保急切之下,上前一步大声问道。
“都没事,都没事。诸位爷再忍些日子,朝廷正在想办法。”赛马尔被吓了一跳,连忙躬身一一行礼解释着。
“爷要回家!这鬼地方一天都不想呆了!”
“就是!我额娘都八十多了,再不回去,怕是见不到她老人家了!”
“我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回去呢!”
“闭嘴!都吵什么吵!”瑟尔丹大吼一声。“让谁走不让谁走,那是我们说了算!谁再多嘴,停发一天口粮!”
这一嗓子吼下去,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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