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阿祀尔那旁若无人的答案,所有人都不禁一愣,就连表明了支持他的阿银也是如此。
“所以说,你现在是在拿你还没有拥有的东西在向我们许诺?”莫日根都给气笑了,这个尚武的部落首领认同勇气,但对于不切实际的狂妄却十分鄙视。
阿祀尔的行为,可以用“画饼”来概括,这也是贺难曾经教给他的话术,但就算是贺难或许也不会想到,他兄弟居然比他还敢张口。
“所以,封官许愿,封侯赏爵,难道都要在拥有之后才要说么?”阿祀尔很不客气地反问了一个问题。
“十四年的盛国经历让我受益良多,而我也一直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我们在与中原王朝的战争中总是优势,但却很难彻底征服他们?”也不等其它人再问,阿祀尔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们的生活远不如他们安逸,也远不如他们繁荣,这就意味着尽管我们拥有战斗力上的优势,但在发展上却远远落后于人。”
“纵观草原的历史,我们几乎从未有过安定和平的日子——各个部落相互攻伐,直到被某一个贤明的君主统一,但就算是汗国,依然没能跳出不断征服的命运,而这样的结局无非就是再次加速了从衰落到鼎盛再到衰落的过程,最后不得不在臃肿而极端的制度之下再次破灭,重新上演一次部落之间的悲剧。”
在贺难的印象里,阿祀尔是个很少会进行慷慨陈词的家伙,但事实上他的演讲能力还真的不错——作为巫勒部送往盛国的质子,阿祀尔也会经常参加一些盛国宫廷之内的典礼或宴会,甚至在某些时候还会得到面圣的资格,为此他还真做过不少功课,而他这样一席话也的的确确将在场大部分人都镇住了。
一个头脑不错,喜欢思考且见多识广的人,当然是不凡的,他能镇住这些大老粗们也是理所应当。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认同、或者说对他的一己之见有所反馈,譬如那仁部的首领苏力图。
那仁,意为“太阳”,这是从胡部兴起之时便始终存在的一支部族,无论汗国兴衰,那仁部也始终占有一席之地,而在东方十四部中,那仁部的实力也是最强的一支——如果算上和他具有盟誓的三支部落,加起来倒也很有实力,和厄勒苏部的实力颇为相近。
作为最有望成为第四大胡部的首领,苏力图当然自视甚高,他也是最不希望三胡部突然拥有爆发性实力增长的人——在他看来,三大胡部的局面越焦灼,那仁部就越有可乘之机,到时候取而代之也不是难事。
所以,在阿祀尔聊表心意之后,苏力图第一个开口反对,而且相当地不客气:“小子……你父亲苏赫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你觉得你能做到?”
“腾格里汗的父亲,也并不比腾格里汗更加伟大。”阿祀尔与之针锋相对,一开口就是绝杀。
腾格里在胡语中的含义几乎是至高无上的,意思是指天或者天神,也就是诺颜苏赫在宣誓时所谈到的“长生天”,那是所有胡部人的信仰,是他们所认为的世界的主宰。而腾格里汗作为有史以来最为英明神武、功绩卓著的大汗,他从一个诺颜之子沦为奴隶,但仍胸怀壮志,最终统一胡部、建立汗国并且一度攻陷了中原帝国,被胡部人视作长生天在人间的化身,也是当今的胡部人所崇拜的对象,甚至在中原王朝都有不少人敬畏他的伟迹。
阿祀尔以腾格里汗为例,的确是让苏力图无话可说,因为腾格里汗就是超越了父辈的最好证据,但他的脑子也不慢,立刻又找到了新观点来攻击阿祀尔:“所以你这话,是在自比腾格里汗咯?”
比起在盛国接受过多元文化、还经常和贺难这种话痨、碎嘴、臭杠精一起混迹的阿祀尔,苏力图那点儿舌战能力在他看来和鱼类差不多——就是没有舌头的意思,所以阿祀尔立刻反唇相讥:“又有哪一个草原男儿没有做过成为腾格里汗的梦呢?有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难道是件很可耻的事情么?还是说苏力图大人您连说出自己梦想的勇气都没有?”
一连三个反问,阿祀尔直接凿穿了苏力图的防线,咄咄逼人之下使得对方哑口无言,而阿祀尔也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的能力当然无法与腾格里汗相媲美,但他毕竟也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作为后来者,我们已然站在了前人的丰碑之上,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出更加宏伟之事的理由呢?”
非常显然的一件事,就是在座的大部分首领居然真的开始思考阿祀尔的话了——在此之前,似乎他们还从未有过这样的认知,就算野心膨胀如苏力图,却也只敢认为自己能做到的就只有跻身三胡部,建立汗国真就只是做梦梦一下算了;而像阿祀尔所说的、部落之间的悲剧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对于他们更是天方夜谭。
“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老岱钦再一次发问,他活得最久,对于历史的了解也更加深刻,在整个草原上都算是有名的博学之人。
阿祀尔慢慢站起身来,他将杯中名贵的盛国好酒一饮而尽:“我并不是一个喜欢争斗、喜爱杀戮的人,更不希望与自己的兄弟们兵戎相见,也不希望草原的子民流尽他们无辜的血——我要胡部迎来真正的和平。”
“真正的和平,可不是用嘴说说就能得来的。”岱钦继续言道,他看似是在针对阿祀尔,但实则却非常认同阿祀尔的理念,只不过他也需要阿祀尔给自己、给十四部首领们一个可行的方案、可靠的答复:“巫勒部可以在我们面前说这样的话,难道你也要靠这番话去说服厄勒苏部与高勒部,向你们俯首称臣么?”
“所以我才需要各位的支持。”阿祀尔倒是坦诚,“一旦拥有了诸位的支持,那么击败厄勒苏部与高勒部也只是时间问题。”
营帐内陷入良久的沉默,唯有莫日根突然说道:“我可以接受你的理念,但前提是你要先当上巫勒部的诺颜,让我们见识到你的实力——除此之外,我还得说清楚我的立场,如果是你大哥德勒黑主动向我求援,那我会站在他那一边,但在此之前我会一直保持中立。”
阿祀尔没有立即回应哈尔巴拉部的首领,而是慢条斯理地用匕首削起了摆在自己面前的肥羊,最后用匕首挑着一大块煮的发白的羊肉居高临下地站在了莫日根的面前:“我接受您的条件。”
匕首将羊肉整块儿刺穿,刀尖暴露在外,但莫日根却丝毫不畏惧阿祀尔是否会在自己张嘴的时候把那锋利的短兵拍进自己的喉咙之中,一口就将羊肉叼在了嘴里:“那咱们就说定了。”
在莫日根带头表达了中立的态度之后,又有几家和他想法类似、“要先让阿祀尔证明自己能力”的首领也纷纷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而阿祀尔也不嫌累,依旧重复着这种流程。
当然,也有一些人的态度更加谨慎,既不会参与巫勒部的家事,也不想被卷入三大胡部之间的争斗,但阿祀尔也给了他们同样的“待遇”。
到现在为止,宴上也只有两个阿祀尔的支持者——立场比较坚定的阿银,和承诺对阿祀尔给予一定支持的岱钦。
“哼……”苏力图的狮鼻中微微发出不悦的响声,与他进行盟誓的三位首领也都在等待着他做出决定——他们盟誓的内容就是团结起来一起扳倒三胡部中的一个,在大部分人都表明中立的情况下,四部也是有能力与巫勒部掰掰手腕儿的,尤其是现在巫勒已经和厄勒苏打的不可开交,马上还要迎来一场三子争位的内乱,简直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苏力图一站起来,便带起了一共四个直挺挺的身躯向帐门的方向走去:“我们之间所选择的道路不同,这肉我也不必吃了。”
看到苏力图等人想趁机开溜,阿祀尔立刻叫住了对方,但却连一点儿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选了羊腿上最好的一部分切了下来。
“看来苏力图大人的意思,是想与我们巫勒部为敌咯?”阿祀尔当然知道这群人的核心人物是苏力图,所以直接忽略了其它三人,与苏力图对话。而看他的动作本身也没想把这块肉给这挑衅自己的人吃,而是喂到了自己嘴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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