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为止,胡部仍然保持着游牧的习惯与作风,把营帐细软打包好就能开拔,找到了合适的落脚地便能就地安营扎寨,虽说他们的聚落没有城墙作为屏障,也不如砖瓦房稳固,但却有着强大便捷的机动性,这也是为什么中原王朝对北方游牧民族主要采取守势的重要因素之一。
你找他,是苍茫大地无踪影;他打你,是神兵天降难提防。
所以那些能反过来征服游牧民族的武夫们,才能在青史之上留下绝世名将的头衔。
…………
阿祀尔现在扎营的位置,就在小部落们聚集的西侧外围,他让兴哥派人传递出宴会的消息,一来一回最远也能在十天之内赶到。
而阿祀尔就是要在这十天之内,让巫勒部最为可靠的勇士们进行最后一次排练。
你们要是问“二十个人够用么?”这种问题,那我也只能回答你们,不太够用。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阿祀尔从贺难那里听来的经验就是——如果你想偷偷摸摸地做成什么事儿的话,那参与进来的人越少越好,每多一个人,就会多一分泄密的可能,所以有的时候五十个人还真不如五个人有效率。
而且最要命的一点是,有些时候泄密未必会通过一张嘴,没准儿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人看出不对劲儿来了,用盛国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总之,就在阿祀尔紧锣密鼓筹备宴会的时候,十天的日子也就这样匆匆地过去了,而到了“正日子”这天,阿祀尔更是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迎接各位贵客的光临。
“阿祀尔兄弟,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就又见面啦!”一个雄伟健硕的汉子从马上跳了下来,他看上要比阿祀尔成熟一些,但也大不了几岁——这是阿古拉部的诺颜之子阿银,与阿祀尔性情相投一见如故,他的父亲身体抱恙所以未能赴宴,便让阿银来代替自己,“我是第几个到的?”
阿祀尔迈步上前与阿银拥抱了一下:“你到的算早的,第五个。阿银大哥,先进帐篷休息一会儿吧!”
根据各部距离远近不同,阿祀尔制定了派人捎信所经行的路线,在他的设想之中所有人都会在第九天晚上到第十天午后抵达,而阿古拉部离此处是最远的一个,阿银的速度这么快也能看出来对自己的重视。
在阿银进帐之后不久,其它诸部的酋长也陆续抵达,其中也不乏因路线重合结伴而行的,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这十四支部落的代表者终于全部会聚在阿祀尔的金帐之内,一共十五张小桌呈环状沿着帐篷摆成了一圈,而作为主人的阿祀尔自然坐在正中央的位置,面对大门。
其实这十四支部落的关系也没有好到能坐在一桌吃饭的程度,尤其是其中几个势力较大的部族,为了争夺第四个大胡部的地位经常打的头破血流,此刻对面而坐看到对方那张熟悉而讨厌的脸很难不做到吹胡子瞪眼——只不过看在阿祀尔这个主人的面子上没有即刻发作而已。
对于这些相对来说粗莽豪壮的草原汉子来说,饱受盛国文化熏陶的阿祀尔的确有一种异样的魅力在身上,虽然没有夸张到叫人“纳头便拜”的程度,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说今天坐在这儿的是诺颜苏赫,这些人也一样会来赴约。
事实上,在汗国分裂之后,巫勒部也和在座的所有部落爆发过或大或小的矛盾,有大战也有摩擦,而他们今天之所以能以相对来说平和的态度接受阿祀尔的邀请,一方面是因为巫勒部如日中天的实力,另一方面也是觉得阿祀尔这个人不错。
“人不错”的阿祀尔的确非同凡响,他从盛国返回故土的时候带了很多盛国的特产作为礼物回来,而这次的出行也做足了准备——他根据每个部落诺颜的喜好都赠送了相应的礼物,更是博取了这些人的好感。而在今日万事俱备的情况下,阿祀尔也是开门见山:“诸位伯伯、叔叔,大哥,既然你们给了我面子,那我阿祀尔也不卖关子了……今日邀请诸位,实际上是因为我有两件事儿要请大家帮忙。”
这句话,其实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在座的年龄最小的都有二十五六岁,甭管地盘大小也都是一部的首领,当然不会不知道阿祀尔大献殷勤是事出有因,但他们也都做出了相同的选择——甭管阿祀尔想做什么,先听听也无妨,如果能做到的话卖他个人情也不迟。
虽然也有心思深沉的人料想到,阿祀尔一口气将十四诸部的首领都请到一起必定是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们同时也考虑过其它因素——阿祀尔对自己很是尊重,如果自己闭门不出显得很不给别人面子,而且可能还会招致巫勒部的报复。
最重要的是,人作为社会性动物,“合群”几乎是一种本能——人家十三个都去了,你不去,那人家合起伙来对付你怎么办?就算不想对付你,但也少不了孤立。再退一步来说,到最后分好处也没有你的份儿。
“就算我不答应,他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弄死我吧?”不能说是全部,但至少大部分人在思考是否同意赴宴时,最后一个步骤都是极其相似的、对自己的反问。
很巧的是,作为邀请他们的阿祀尔也曾经思考过类似的问题,只不过在阿祀尔这里主客双方是换位的——如果有不答应的人,要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弄死他呢?
在阿祀尔直截了当地表露出自己的目的之后,众人都沉默了片刻,但随即其中年龄最长、势力也较强的暴彦巴图部首领岱钦做了个代表,言道:“贤侄但说无妨。”其余众人也纷纷点了点头。
“各位也都知道,我阿祀尔刚从中原回来不久……”这句开场白连阿祀尔自己都已经不记得说过多少次了,反正这十四人都至少听过一遍:“而父亲召我回来的原因,就是他要在我们兄弟三个之中选出巫勒部诺颜的继任者。”
随着阿祀尔说,众人也在不断地寻思着,事实上这个请求也并不出人所料,游牧部落的居民流动性强,几个友好部落的成员混居在一块儿也是常事,苏赫要在三个成年的儿子里选拔继任者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了,甚至德勒黑与沓来因此西征厄勒苏部的传闻也有不少人都听说过。
“我阿祀尔虽然有这个信心,但因为刚刚回到巫勒部不久,在势力上难以与兄弟们相争,所以我想得到大家的支持,请大家到这儿也是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态度——如果有什么条件的话,咱们可以商量嘛!”诺颜之子的神态颇为诚恳,说完后又敬了众人一杯酒。
果不其然,阿银是第一个跳出来支持阿祀尔的,但和立场坚定的阿银不同,大部分人都没有立刻表明态度——因为这件事可不是喝两顿酒,送几件礼物就能定下来的。
往小了说,这是人家的家事,作为外人他们不好干涉;往大了说,这可是最大胡部诺颜继承人的选拔,牵一发而动全身,没准儿会因为这件事影响整个胡部的未来也说不定。
一个最大胡部的继承人如果是个野蛮残暴的杀戮者,会让整个草原上的牛羊蛇鼠都不得安宁;而如果是个昏聩之徒,那必将使巫勒部衰落,同样也会导致局势的变化。
再者说,他们不仅认识阿祀尔,也同样知晓德勒黑与沓来,今天你答应了阿祀尔的请求,如果明天后天另外两个人也这样请求你,又该怎么办呢?
而说到最后,所有人最为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利益——究竟是选择一个人支持,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阿祀尔的确是个看起来非常厚道的人,此时帮助他就相当于雪中送炭,将来一定会收获可观的回报;但反过来说,他也的确是实力最不济的一个,就算自己帮他也不一定能赢,那成为了诺颜的德勒黑或沓来是否会报复自己呢?
就像我说的,人的一生来源于自己的选择,而每个人的选择都会交叉着影响着未来,这里坐着足足十四个草原上最有势力的人,那他们的选择究竟会酿出一场什么样的惊风秘雨?
阿祀尔也看出了众人的举棋不定,所以又补充说道:“各位有何顾虑不妨一一说出来,只要我能回答的,一定知无不言。”
老头儿岱钦是个城府颇深的,而他的作风也是尽可能多了解一点儿情报再做决定,尤其是从细节处试探出那些本无意暴露出来的信息,于是便试探性地问道:“贤侄你找我们求助这件事,诺颜苏赫知道么?”
“父亲他没意见。”阿祀尔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苏赫的确允许了阿祀尔的策略,但阿祀尔也没有将自己计划中的所有细节一一表明。
岱钦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攥起,两条长眉也微微颤动,他和苏赫也是老相识了,在他的印象里,苏赫可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老岱钦这里还在盘算,哈尔巴拉部的莫日根也提问道:“如果真有一天和你大哥开战,你觉得需要多少人能战胜他?你自己又拥有多少兵马?”哈尔巴拉部的图腾是一头黑虎,这是个非常好战的部落,历来钦佩强者,莫日根向来都很欣赏德勒黑这种猛将,所以对阿祀尔说话的语气多少带了些挑刺的意思。
阿祀尔当然不吃他这一套,他也不想让外人觉得他们兄弟阋墙:“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手上会沾染兄弟的血。”
“那你想请求我们给你什么帮助?”莫日根又问道。
“我当然需要更多的士兵,但那不是开战的理由,只是为了保证胜利。”阿祀尔顺便把下一个问题给一块儿回答了:“如果我成为了巫勒的诺颜,一定会对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更多的回报。”
“比如说呢?”
“比如说……厄勒苏和高勒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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