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二章 遗留之事

  陈风平死了,他的死因没什么好说的,那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在天下群雄会的第一日上,他主动挑起了四海帮和丐帮之间的矛盾,却在一个又一个当事人、以及一个作为关键证人的少年的出现后,选择了以一个颇为壮烈的方式自戕。

  当然,如果有这样一本记载着江湖秘闻野史的书录,比方说被后人们称为“武林大事记”之类的玩意儿,那关于陈盟主的这一段儿描写肯定不怎么正面,没准儿连他的前半生都会被描绘成一个利欲熏心又不择手段的野心家,而且说的煞有介事,好像打他生下来那天就是为了挑动武林争端做准备一样。

  这种观点并不客观,甚至有“根据结果反推过程”的嫌疑,但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陈风平的死并不光彩,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都是如此。

  不光彩到什么程度呢……就连收尸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四海龙王中最年轻的方岸咬了咬牙上去,把陈风平的尸体用草席卷了拾掇了下来装进棺木里,最后遣人送回了四海帮的总舵,仍旧以帮主之礼下葬。

  徐陵泉自是不会给这个害死自己儿子、还想要借刀杀人除掉自己的家伙收尸的,这位老人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是行将就木、心如死灰,随时都有一口气上不来的危险;王巨溪则是心中有鬼所以才按兵不动,心中惴惴不安,唯恐他出面给陈风平处理后事会被人视作陈的同党,而且看陈帮主死前的一番做派,怕是做了个壮士断腕的决定,以自己的死来把其余人或保或藏了下来;薛开源则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他和陈风平的关系没那么亲密,和其他人也是如此。陈风平死了,四海帮无非就是再换个帮主的事儿,反正他薛家又倒不了,“流水的帮主,铁打的薛家”才是每一个薛家人要做的事儿。从这一点上来说,薛开源的格局好像比陈风平这种吞天改日的壮志落了下乘,但实则也不然——野心大风险就大,陈风平这不是落得一个身死名裂的下场?

  陈风平的确是个枭雄人物,无论是智谋、武力、名声还是势力都是武林中的第一流,但就算文武双全也终归有个主次——他的智谋是非常不错,但比起他的其它优点来说就显得有些不足了。反正贺难在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对陈风平的谋划的评价是“太糙”,这个太糙所指的并非是细节和步骤,而是这个计谋的“性质”。因为陈风平给自己留的后路太多——这口黑锅可以甩给丐帮中的任何一个人,也可以甩给四海帮中的任何一个人,其实就是让所有人都陷入彼此怀疑的怪圈之中,并且他还选择了一个“让武林为之评断”的方式作为收尾,说白了就是借别人之手、能弄掉几个算几个。这样的计谋优势在于稳定,他可以顺着武林群雄的话,风往那里吹他就往那边儿倒,但劣势就在于,你把选择权交给了别人,那别人要是选你,你也没话说。

  打人性和心理战术的路子,算得上是“奇谋”,但奇谋这玩意儿并不是很好用的,它不拘泥于形式,却受限于时局,就如同五皇子手下的狂才施洛的自评一样。陈风平明明是霸道之才,正攻之能,但偏偏要走这条奇路,那失败也是可以预见的。要是五皇子处在陈风平的位置上,估计就用雷霆手段直接把徐陵泉给一撸到底,而如果是贺难,他也不会像陈风平这样非得借天下英雄的悠悠众口来嫁祸别人,直接挑拨徐陵泉把苏家兄妹砍了,最后让徐陵泉也“死于混战”,双方就此打住就完事了。

  可能有人要问了,那如果这事儿打不住呢?那就来想想后果——打住了,就是双方各损失几员大将,但帮派的根基未损;打不住,那就是四海帮和丐帮拼到至少一个帮派彻底覆灭,另一个最好的结果也是半死不活,最后双双从九大宗门跌落,为别人做嫁衣。

  陈风平呢,就是想要的太多,又想成王成霸,又舍不得自己的名声,又顾忌着丐帮会不会翻脸——最后反而只能用自己的命来“弃车保帅”。

  当然,要不是有不止一个家伙在背后暗搓搓地捅陈盟主的刀子,陈风平的大计估计也成了,以上这些假设也就都失去了意义不是?

  说回到西海龙王方岸,他来给陈风平收尸的理由也很简单——于私,陈风平是他方岸的师父,虽说陈风平的弟子也不少,方岸也不止和一个人学过本事,但方岸是陈风平亲自给开的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为“孝”;于公,无论如何陈风平都是他们四海帮的帮主,在其它三个龙王的辈分都高于自己的情况下,苦力就得小辈儿来卖,再者让陈风平曝尸台上对死者也实在是不尊重,此为“忠”。至于自己这般作为会不会被他人误认为陈风平的同党,方岸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是陈风平的弟子,无论自己替不替师父收尸,别人该怀疑也还是怀疑,这和行为无关,而是身份导致的一种必然。而且自己能当上龙王除了自身能力不错之外,靠的也是师父的提拔抬爱,以及众元老看在陈风平的面子上同意的。

  方岸明白一个道理——自己学得了一身好武功、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当上了西海龙王、前半生过的顺风顺水,都少不了陈风平的帮助,如今陈风平众叛亲离身死道消,自己必须得送他最后一程。这和“知恩图报”的关系也不大,更多的是“享受了这种便利,那也得承受相应的代价”,总不能占便宜的时候少不了你,担责任的时候你拔腿就跑让别人替你担着吧?

  只可惜,这世道里的人们,懂得这个道理的很少,而懂道理的人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装聋作哑的,他们瓜分到了最大的便宜,却又在需要他们来承担责任的时候或推三阻四,或信口雌黄,亦或是干脆消失的无影无踪。

  …………

  “如今陈风平都驾鹤西去了,你如果再不行,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贺难反手撑着下巴,目光却一直在窗外神游,貌似心不在焉。

  “我如果不行,那你的事儿岂不是也不行了?”关凌霄的兴致看起来更好一些,他正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这扇子还是檀香木的扇骨,绫罗绸缎的扇面,只是扇面上空空荡荡一片,也没什么图案。

  “我的事儿从一开始就一定会行,只不过帮你一把会让这件事儿的提出更合理罢了。”贺难把目光从远处收拢到近处:“是更合理,而不是更顺利,你要注意我用词的差别——而且惊鸿派孤身一个,就算挤进去九大宗门变成十大,资历的浅薄也摆在那儿呢,所以一个不属于九大宗门的人来做盟主,更有利于制衡。”

  贺难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我贺难要做的事情不需要你关凌霄帮忙,也不需要跟你做利益交换,你关凌霄坐上我这趟顺风车,是你欠我的人情,日后得还。

  “我已经把归四通交给你了,你自己没用上这不能怪我——婚礼都办完了,你总不能说把大女儿退回来娶二女儿吧?”关凌霄一点儿都没有比贺难大十岁的稳重,所做的比喻也很奇怪,但至少意思传达到了。

  贺难冷笑了一声:“我早就知道是归四通,不然我为什么直接杀到苦云城?”

  关凌霄这边立刻反驳道:“你早知道是他没有用,只有他站出来替你作证才有用,但没有我牵线,他凭什么冒着给陈风平陪葬的风险给你作证?”

  “四海帮里还有没有你的人?”

  “陈风平怎么会那么干脆地就去死?”

  二人同时向对方提问,指向的都是同一件事。

  两个人也都同时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但心中都浮现了同一个词语“欲盖弥彰”。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憋了半天,贺难突然又问了一句。

  “愿闻其详。”关凌霄笑道。

  “你说……玩弄阴谋诡计的人,下场会不会和今天的陈风平都一样?比如你,也比如我。”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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