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一座高门大户的庭院,贺难翻身下马走上前去,用力地敲了敲大门。
门内一位清扫着庭院的青年男子闻声而动,他走上前去卸下了门闩、推开了一条狭窄的门缝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一眼。
“是……贺难?”门内的人不确定地问了一声。
贺难闻言应了应声,他隔着门缝看到了对方的脸,倒是没什么疑问:“张叔,正是在下。”
门内的张叔又仔细地确认了几眼,便为几人拉开了大门。紧接着他转身就奔走进了厅堂中,口中高声叫道:“大哥,大嫂,贺家嫂子,你们看看是谁回来了!”
张叔全名张雪明,是贺难的姑父张雪士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为人十分的朴实敦厚,办事井井有条,常年跟随自己的兄长经商,也是这一大家子的管家。上一次他见到贺难,还是在五六年前贺难离家,过了这么些年早就从一个稚嫩的孩童变成大小伙子了,张雪明一时间不敢相认也很正常。
过不多时,贺霓一家和贺难的婶婶姜云一同从堂内出来,贺霓怀中正抱着一个酣睡的孩童,看样子便是贺难的小表弟了,而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也蹦蹦跳跳地跟着出来了,吵嚷着问道:“哪一个是贺难哥哥啊?”
这也不怪孩子们不认得贺难,贺难离家时堂妹贺小秋只有三岁多,张怀文更是刚满百天,对于贺难根本没有什么记忆。
几人走到门前围住了贺难,脸上都流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阿难,你怎么回来了?”贺霓开口问道。
“最近没什么要处理的政务,我师父便放了我一个假。”贺难可不敢说自己之前差点就上了通缉令,更不会说自己是带着师父的任务出来的,只能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他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位:“这两位是我的义兄燕春来燕二哥和魏溃兄,这位是……义妹郁如意,都是我邀请到家中做客的好友。”
燕春来是个很喜欢拜把子的人,算上惊鸿四绝中的其他三位,他的义兄弟得有二十来个。尽管他在李獒春手下做事的时候恭谨严肃,但那恣意豪爽的江湖气息还是不能抹除,昨夜和魏溃比拼酒量的时候二人都萌生醉意,便拜做了结义兄弟——他才不在乎魏溃是不是逃犯,若是他看得起的人,就算是乞丐、飞贼之流也照认不误。今日魏溃这个大嘴巴在路上提起了这茬,贺难还说等闲下来找个正日子三人正式结拜一把。
至于郁如意——她从来没有结拜这个习惯,但对燕春来也以二哥相称,为了省去麻烦贺难就在家人面前说她是自己的义妹。
不过看郁如意的神情,倒是对义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
“天狼军万骕营先锋官,魏溃。”魏溃恭恭敬敬地抱拳作揖道。这家伙也不傻,当着长辈的面儿,可不能说自己是个犯了案子的逃卒,说自己曾经的职务倒也没什么毛病。
“雁山惊鸿派第五代弟子,燕春来。”燕春来也恭敬地说道。他和魏溃不同,他在朝廷是没有正规官职的,连挂名都不算——充其量只能算是李獒春的私兵,便报上了自己所属的江湖门派。
“郁如意。”郁如意低下身子对着众位长辈施了一礼。她和燕春来情况相似,但燕春来由于自己的出身对于门派的归属感更强,而郁如意却是一个不那么喜欢在名字前加上个前缀的人。
贺霓仔细端详了一番郁如意的面庞,突然偷偷拉住了贺难的衣角,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瞒着家里在外面娶亲了?”
“哪能呢?”贺难不知道姑姑为何突然这么发问。
“那人家小姑娘就这么跟着你回来咱们家了?”贺霓的神色之间有些责备的意味,她是怕自己这个侄子对人家姑娘始乱终弃。“你也不怕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啊,这不是毁了人家小姑娘的名节吗?”
“哎……”贺难顿时有些哑口无言,他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顿时显得有些应接不暇。他局促地挠着自己的头皮,忽地他看见姑父张雪士的头上包着一块膏药,便转移话题开口问道:“姑父的头这是怎么了?”
贺家的众位长辈闻言皆是面色一变,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张雪士顿了顿、仍旧是一副欣喜的模样:“不碍事,前段日子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摔了一跤而已。”
贺难又不傻,反而很有眼力劲儿。他甫一进门便看了出来,全家人的面色都敷有一层浓重的愁绪,只是暂时被亲人重逢的巨大喜悦给掩盖住了,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消失的店面、张叔那小心翼翼地举动、姑父头上的伤口……这些都是有联系的。
只不过现在也不是开口再问的时候。
“阿难,你瘦了。”贺霓走上前去摸了摸贺难的脸,十三岁的贺难个子比同龄人都要矮,更别提和已经是成年人的姑姑相比了,但如今贺霓都要仰视侄儿不可了。
“是吗?”贺难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这些日子一路折腾确实瘦了不少,“对了,我叔叔呢?他不在家里吗?”
张雪士一拍大腿:“哎呀,我都忘了!雪明,你现在就去把贺雷叫回来,告诉他贺难回来了!”安排完人手去找缺席的贺雷,张雪士解释道:“你叔叔在县城的近郊不是有一块农田嘛,他每年秋收的时候都得在那里常驻上好一段日子呢!”
贺难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叔父革职在家后便一直摆弄着自己那片耕地。
热闹了一会儿,贺霓便邀请所有人到正堂中坐下再聊,而她和姜云两位女主人去了后厨,说今日侄儿回家要亲自下厨。郁如意本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但是人家盛情款待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跟着二位夫人一同进了后厨帮忙。
贺小秋这个姑娘倒是一点儿也不怕生,和自己的父亲贺雷一样是个自来熟。在认清了哪个是贺难哥哥之后,大大咧咧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头就跑去了后厨到了郁如意的身边——在她看来这个这个漂亮的大姐姐比自己的堂兄更有吸引力一些;张怀文的性格不似姐姐一般活泼,可能也是年龄所致——他奶声奶气地叫了贺难一声哥哥,又对着其他几位哥哥姐姐们各拜了一拜,便怯生生地躲到父亲身后去了,倒是很有礼貌。
到了晚饭时分,贺雷和张雪明总算是回来了。贺雷一进大门就嚷嚷着让贺难出来,他一把薅过自己这个身子骨瘦弱的侄子来了一个狠狠地拥抱:“好侄儿,你总算是回来了!”
叔叔是和贺难关系最好的一位长辈,从小贺难就被彼时还在做捕头的叔叔抱着巡视治安,所以他一直都觉得叔叔很是威风,对其十分崇拜。两人在院子里寒暄着,贺难的注意力却有些分散——张雪明又搬起那个巨大的木头门闩插住了门,还搬起两把椅子将门抵住。
“张叔,这是在做什么?”贺难真是感到十分莫名,张叔的所有行为都太诡异了些。
张雪明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最近县城内的治安不太好,总有些贼人大张旗鼓抢东西,还是多防备一些的好。”
见贺难若有所思,张雪明走上前来拍了拍贺难的肩膀:“不用想太多,没什么事儿的。”
贺难敷衍地点了点头,还是准备静观其变。
就在三位男人交谈之际,宴席也准备好了。张雪士与贺霓夫妇不愧是这斧阳郡中产业最大的几位药商之一,足足备了一桌子二十几道好酒好菜还佐以名贵药材为配料来为侄儿接风洗尘。为了照顾身为南方人的郁如意,贺霓还特意做了几道清淡的素菜和清蒸鱼——她不知道侄子是怎么想的,但是在一番短暂地交流以后她倒是对这个姑娘喜欢的紧——贺难父母去的早,又无兄嫂,那她这个当姑姑的就是贺难的母亲——她可是拿郁如意当贺家的儿媳妇来看待的。
贺霓这想法说近不近,说远倒也不远——虽然贺难和郁如意目前也没人表现出对对方有什么逾矩的男女之情,但是在郁如意的心中——贺难的确是有些特殊的。
这份特殊的感觉是从何时而起、何事而起?或许是借宿孟河家中那一夜的推心置腹?或许是面对箭雨时贺难的挺身而出?郁如意也不太清楚——不过就算贺难再怎么特殊,郁如意也不是那种会吐露心声的人。
“姑娘,这菜做的可合乎你的口味吗?”贺霓特意把郁如意的位子安排到了自己身边,就是为了能多了解一下这姑娘。“姑姑做南方菜的手艺一般,若是不合你的心意,那明日我遣人请个南方厨子来。”
郁如意点了点头,肯定道:“姑姑的手艺不错,这鱼很是好吃。”郁如意并不是个娇气的人,对于饮食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不是特别荤腥的菜就可以接受。
正当席间一片欢愉祥和、其乐融融之际,一串急促地捶打大门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贺难第一个反应过来,便走到庭院内驻足凝视,那串敲门声还未停息。外面的人吵吵嚷嚷,听着至少也有二三十人,似乎来者不善。
贺霓也听到熟悉的吵闹声,神色顿时一震,连忙叫贺难回来:“阿难,别出去,他们闹一会儿就该走了。”
“老魏,燕二哥,咱们去会会他们。”贺难撩拨开门帘,一脸平静地说道。他早就猜测到了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听姑姑话中的意思这群人已经来闹过不少次了——张叔那小心翼翼地行为、姑父头上受的伤恐怕就和这群人有关。
姑姑劝自己不要出去是为了自己好,但是今日躲、明日避又何时是个头儿呢?今日本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大喜日子,贺难绝对不会让这群人把好事给搅黄了。
魏溃和燕春来这哥俩儿坐在张家兄弟和贺雷中间,一口一个“叔叔”、“姑父”亲热的叫着,紧接着便是觥筹交错,举杯共饮。这二人喝酒都是鲸吞豪饮,属实把长辈们给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三位中年男子已经喝的昏昏沉沉,心中纵有再多的劝阻,身子也使不上劲儿了。
贺难一人走在最前面,魏溃和燕春来一左一右紧随其后。这两尊凶神恶煞也见惯了这种寻衅滋事的场面,魏溃甚至觉得有一段日子没打架了手痒难耐。
张雪明要双手连拖带抱、拿肩膀顶着才能扛起来的门闩,被魏溃一只手轻松提走,燕春来撤了门前的两把椅子,推开了大门。
大门将开,外面数十个地痞流氓都看见了一位黑衣披发的青年面如平湖的脸,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一位青衣男子那一脸看土鸡瓦狗一般的漠然,和远超常人高度的魁梧汉子那谜一般怪异的笑容。
“不知诸位……有何贵干?”
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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