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罗侯府在东海郡的青屿县。
青屿县东南部,是清禹港口,整个东海郡最大的港口,商贸云集,甚至在大齐全境也是名列前茅的繁华之地,交通枢要。
而在青屿县的西北部分,却有一片较为幽静的山林,在东海郡十八个县都大名鼎鼎的本愿寺,就坐落在这片山林之间。
本愿寺之中主要供奉的是药师琉璃光王佛,自然,到这里来上香的,也大多是身体有些毛病的人。
本愿寺的住持灵妙大师,堪称为一代神医,妙手回春,三十多年以来,不知道多少疑难杂症在他手上迎刃而解,所以到本愿寺拜佛灵验的说法越传越广,名声越来越响。
方平波所说的要还愿的地方,也就是这座寺庙。
当年他曾经请灵妙大师为方云汉诊断,虽然灵妙大师也治不了那血枯绝症,二者之间却就此有了交集,一来二去的,成了朋友。
今天方平波要来,是一个月前就在给灵妙大师的信件之中提到过的。
今日不同以往朋友来访的模式,是以长罗侯的身份来还愿,所以本愿寺中大大小小的僧众,一大早就开始仔细的洒扫,守在寺庙门口的两个和尚,也格外的精神抖擞。
曦光初照之时,寺门前的大路上就传来了马车的声响。
两个守门和尚连忙转头看去,却不是预料之中的长罗侯府的车架。
而是一辆看起来极为朴素的马车,青布的车帘,车厢上也没有一点木雕纹案,挂玉吊坠,赶车的是一个穿着一身劲装的少年人。
就这一辆车,也没有随从。
马车在寺门前停下,少年下车,看了一眼本愿寺的匾额,叫道:“外公,姐姐,我们到了。”
青布的车帘被掀开,一个穿着嫩青色修身武服的少女扶着一个老爷子走了下来。
这被扶着的人,绝对是一个老人,毕竟他胡子头发都很长,也都一片花白了。
可是要说出他大致是个什么年纪的老人,却很难。
起先一眼看去,他这长须乱发,略显消瘦的身材,也许有人会说是七八十岁。
可他即使轻轻咳嗽着,依旧有一种高大厚重的气质,步伐稳定,看那行为举止,又似乎应该是精力更充沛一些的五六十岁。
然而等看到了正面,又会发现他脸上没有半点老人斑,虽然有皱纹,肤质却不错,眨眼的频率比较低,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几乎没有任何老年人的昏黄浑浊,若说是四十多,刚向着老年迈入,好像也无不可了。
这么一个老家伙,不过是从马车上下来,走上台阶的这几步路之间,居然让两个守门的和尚越看越觉得年轻了。
奇哉怪也。
少女跟着老人上了台阶,已经能穿过大门,看见院子里的那些和尚忙碌洒扫的样子,奇道:“咦,这些和尚居然知道我们今天要来吗,一大早的已经在准备着迎接了?”
老人笑道:“人家未必是准备着迎接我们的。”
“老施主果然洞察事理。”一个守门和尚向前,先合十行礼,道,“今日有一位贵人要到敝寺之中来还愿,如果施主是来上香,只怕有些招呼不周,可否先随小僧到客房之中暂坐?”
“无妨。”老人态度和蔼,道,“你们稍后,让灵妙小和尚来见见我就是了。”
今天守门的两个和尚都历事不少,听了这好似有些冒犯的话,也没有冲动动怒,只道:“原来老施主与我们住持是旧识,可否先将高姓大名告于小僧,小僧……”
“那是岳天恩老先生吗?”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寺庙前的几个人循声看去,只见十余人纵马而来,马队之中也有一辆马车,只是领头的人并未坐在车中,而是骑马在最前方。
方才也是这个领头的出声呼喊。
岳天恩转头一看,道:“原来是长罗侯。”
“岳老先生,果然是你,我远远瞧着便有些像。”
方平波策马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哈哈笑着走来,“岳老先生,好些年没见了吧,可你这气质,只要见过一面,无论到了哪里都能认出来呀。”
“侯爷过誉。”岳天恩说道。
一旁两个守门和尚都有些惊讶,眼前这一老二小分明看着都是布衣,不像是做过什么大官的样子,居然对着这长罗侯都是云淡风轻,不卑不亢。
本愿寺上上下下,也只有一个灵妙大师有这样的气度吧。
不管守门和尚内心是怎么想的,既然这些人攀谈起来,他们就没有插话的道理,只转身做出请的手势,在前引路。
方平波就和岳天恩他们三个一起走进了寺庙,马有福则指挥着一众骑手,把马车上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搬下来。
“岳老先生难得来青屿一趟,也是来上香吗?”方平波问道。
岳天恩咳嗽了两声,说道:“是来找灵妙帮着调理一下身体,大概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人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岳老先生居然也会生病?”方平波诧异万分,随即笑道,“大概只是些小毛病吧,以岳老先生的体格,至少还要再活七八十年的。”
“哈哈,那岂不是成了老妖怪了?”岳天恩笑了两声,却又咳嗽起来,这一次,咳了十几下也不停,竟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
方平波这下才真的脸上挂上了忧虑之色,道:“这是怎么了,岳老先生,你……”
“没什么事,修养几天就行了。”岳天恩这时候却不想多说,摆了摆手,道,“来,仪人,有志,见过长罗侯。”
少女少年一起抱拳行礼。
“不必多礼。”方平波对少女公孙仪人说道,“少馆主,我们几年前是见过的。倒是这位小公子,首次见面,也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呀。”
公孙有志默默点头,似乎是内向的性子,不怎么说话。
几年前,方平波曾经特地到岳天恩家中去拜访,想请他回去教导方云汉一些拳法,试试看能不能让身体变得健壮一些,结果后来连续几个名医都说方云汉不能剧烈运动,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他们之间的这份交情,却也保留了。
方平波得以开商路、封侯爵,其实跟他这种到处交朋友的性格,也有很大关系。
“不说我了,长罗侯又怎么来这寺中了?”岳天恩又咳嗽了一会儿,方才问道。
提到这件事情,方平波可就有些抑制不住的喜上眉梢了。
“哎呀,其实是我家那孩儿。不是身患绝症吗,本来实在让我操碎了心。可是一个月前,他误吞了我当初在海上带回来的一颗宝珠,那血枯绝症,居然不药而愈。”
这也是方平波和方云汉他们商量好了,以后对外统一的说法。
仙人这种事情,如果传扬出去,还是太招摇了,尤其有绝症为佐证,很难说会不会引起什么人的关注。这种麻烦,能避则避。
岳天恩点头:“原来如此。”
公孙仪人忽然道:“侯爷,不知你那宝珠?”
“那是当初一个岛主送我的,据说是海中偶得,仅此一颗。”方平波说道。
公孙仪人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之色。岳天恩安慰性的拍了拍外孙女的肩膀。
他们没聊多久,灵妙大师就出来了,又是一番故旧寒暄,岳天恩等三人到客房中去歇息,方平波则开始还愿。
那是一尊约有半尺高的玉佛,从马车之中请出,也正是当初方平波为了儿子的病症,在这里许下的还愿之礼。
还愿完成之后,方平波没有多留,只是吃了中午一顿素斋,下了两盘棋,就准备回去。
可是这次,他们离了本愿寺约有六七里地,却在大街上遇到了一队出殡的队伍。
方平波不是什么飞扬跋扈的人,遇到这种事,还是先下马,到一旁去等待,让出殡的队伍先过。
大街上两边也围了不少人,议论着这事。
“西梁河的葛三叔,多好的一个人呐,也没听说身上有什么毛病,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谁说不是呢?”
“你们不知道啊?”有妇人缩头缩脑的,小声说道,“我听说,葛三叔是被狗给咬死的。”
“狗最多把人咬伤吧,怎么可能把人咬死?”
“葛三叔也是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呀。”
“可别提了,听说不只是被咬死,身上都没几块肉了。就在他们家那片老宅的附近。”
正在这时,忽然抬棺的那群人中,好像有一个腿软了一下,棺材居然翻倒在地,街面上立刻乱作了一团,几个孝子贤孙放声大哭。
方平波看着这出殡的队伍,一时半会儿好像走不成了,转头对着马有福说道:“咱们绕路吧,走囤货的那条街。”
十几个人牵着马离开之后,刚才议论葛三叔死因的那妇人还在说话。
“你们可别不信,他们家老宅子不就是在囤货那条街吗,好像前一阵子是有人经常半夜听见惨叫,隐约的就是从那条街上传过来的。”
有个闲散汉子啧啧道:“那照你这个说法,那条狗岂不是要吃了七八人了,那不是条野狗,是个狗妖吧?”
“依我说,怕不是有哪家人在那边偷汉子被发现了,被人一顿撕打,才发出那种鬼叫。”
几人低声哄笑,听到街心那边哭声传来,又觉得不妥,也就渐渐不再议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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