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9 柳相公很紧张

  长沙,“湖南护国委员会”官邸,柳璨百无聊赖,翻起了最近的朝廷官报,尽管“劳人党”已经实际掌控了长沙,并且在长沙城杀了不知道多少人,但是有一样却变化不大,便是官方的驿站系统。

  邮递员编制还是那么些个,只是比以往勤快多了。

  从编制上来说,这些邮递员的正式职位叫“驿卒”,只不过二战之后,驿站系统的军事职能被拆分,也就从“驿卒”变成了“邮差”。

  而通常来说,一个大型城市的邮差总编制数量是有限的,长沙城内部划分是以朱雀大街和春明大街为界限,形成是个象限,每个象限十二个邮差。

  长沙城以前也是几十万城市人口,加上郊县人口就是正经的百万人口大城市,四十八个邮差编制,显然是不够的。

  所以,每个邮差自己,就要雇佣“临时工”,一般都是找亲戚朋友,一应开销,就是由邮差本人搞定。

  邮差每个月的工资,帝国额定是八块钱一个月,在长沙养活一家三口,问题不大,但雇佣临时工,那就不够了。

  必然是要外快的,这些外快,形式上就比较多种多样,最简单的,就是夹带私货。

  长沙的包裹到武汉,单行程就是一块六,如果武汉再有夹带,那就是一共三块二,通常来说,太平年月里,这绝对是油水爆满的差事。

  第二次内战之后的一百三十年里,以邮递员身份暴富起家的地方豪强,数以千计。

  盖因这个行当,很容易发展成家族企业,又因为能跟体制内的官僚打交道,公关渠道也不必额外开辟。

  只是问题也很大,一旦出现了动荡,尤其是“靖难军”突然北上的那阵子,柳璨的行政命令下达之后,最先崩溃的,就是一大群有编制的邮差,以及数以千计的临时工。

  这些临时工可不会因为动荡而少要工资,一个人每个月七八块钱还是要的,有一百个临时工,每个月就要七八百开出去,这还是现金。

  再加上夹带的业务肯定会崩,还有杂七杂八的业务,整个驿站系统对邮差来说,就是个无底洞。

  除开自己雇佣的人工要七八百,“生意”上的打点,第一道就是每个月给分局一正四副五个局长的“孝敬”。

  “孝敬”是风雨无阻的,赚多赚少都是定死的,一个月一万就是一万,一个月一万五就是一万五。

  通常来说,分局的正局长是一万五,副局长是一万。

  五个局长,一共五万五。

  然后就是各个官营工厂的车间主任、后勤部长之类的干部,通常一个月几十块上百块,官营工厂规模大一点,封顶大概在两百块一个月。

  这个不适“孝敬”,而是回扣。

  通常来说,一些官营工厂是可以不选择用驿站系统的,偷着省点钱,用民营物流,一样可以。

  给了回扣,那自然是没必要再跟民营物流扯皮,一句“照章办事”就能顶回去。

  世道从前年开始发生了重大变化,不仅仅是长沙,湖南除了湘北的州县,一应邮局所在的驿站系统都逐渐衰败到废止。

  这衰败是渐进的,到大量的有编制邮差自杀,然后就自动废止。

  官方程序上,并没有提到任何事情,理论上这些邮差还是在岗的。

  至于是不是在阴间送信,这不是东京方面所要考虑的,也不是民部邮政总局所关心的。

  地方上邮局的局长们,对于“孝敬”停了,只是有些惋惜,至于说驿站系统停了,那倒是无所谓的。

  横竖皇粮没有短缺,具体的事务……也不该是他们操心。

  时间挪到贞观三百零三年秋季,“劳人党”出于宣传需要,几乎就是零成本接手了湖南本地的驿站系统。

  原本有些县的邮局局长,还想把“孝敬”重新摆上来,结果被挨个儿在公审大会上打靶之后,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

  于是乎,湖南最炫酷的名场面,就这么诞生了。

  一群“乱匪”的成员,往来于长沙和其它地区,不仅仅是满足社会的书信通传需求,还顺便帮忙夹带私货……

  某些想要换“劳人党”统治区票证的人,将物资通过朝廷官方的驿站系统,由“劳人党”成员充当的邮差临时工,送到“劳人党”的统治区。

  没人举报,没人告密,没人抱怨。

  从发货到收获,非常可靠,使命必达。

  连柳璨这个老相公,也承认,自从长沙的邮局临时工换了人,这官报的发送传达,效率是提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最重要的一点,准时。

  没有说晚了七八天十天半个月的。

  以往长沙到岳阳的普通信件,加钱三天,不加钱一旬也就是十天。

  自从临时工换了人,那基本上都能做到隔天到。

  谁叫岳州州内的临时工……也换了人呢?

  牵一发而动全身,湖南省本身的驿站系统,本来就是换一群等于全部换,长沙只要断顿,岳州必然也要饿肚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劳人党”或许还没有夺取整个湖南省的地方政权,但是“劳人党”的宣传部,却已经早早地“统一湖南”。

  随手拿起一份不过时的报纸,这本身就是一件莫大的进步。

  柳璨对此很感慨,但更感慨的却是官报内容。

  “嗯?!”

  满脑袋问号的柳璨突然感觉自己看不懂报纸内容了。

  “第四十一军打响岳州保卫战,军长高从诲誓与阵地共存亡?!”

  柳璨感觉是不是老花眼又加深了,高从诲这么个东西,还能跟谁共存亡?!

  这是太阳下山了?!

  “‘乱匪’攻势凶猛,第四十一军于湘阴层层阻击,奈何援军迟滞,以致战机贻误,军长高从诲不得已向北转进……”

  “???????”

  作为一个老相公,柳璨的确对军事不是很懂,可他不是傻子,高从诲还能跟“湘义军”过招,还能层层阻击?!

  第四十一军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小廖,小廖!”

  “主席,您叫我?”

  “这报纸……是真的吗?”

  “是真的呀,昨天的官报,武汉印刷厂承印。主席您看,版号编号都在呢,是真的。”

  “这是真的?”

  “是真的。”

  “皇帝也没驾崩啊。”

  “……”

  秘书也是无语,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了。

  “高从诲居然还有这才能,老夫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柳相公不信邪,又抓起一份别处的官报,官报有好多种,除开政府内部刊物之外,还有各部门系统的报纸、杂志,如民部自己就有好几份纸媒。

  抄起一份《中央铁道报》,翻开一看,报纸上头版就是一张很悲壮的照片,火车站的车厢打开,唐军大兵全副武装那上车,就是脑袋胳膊或多或少都缠着纱布。

  “玉笥山一战,第四十一军消灭‘乱匪’二百余人,强有力地打击了‘乱匪’的嚣张气焰,第四十一军胜利转进巴陵县。”

  ???????

  什么情况?!玉笥山干掉了“湘义军”两百多号人?!

  第四十一军的战斗力,原来如此厉害的么?

  等等!

  忽然柳璨想起了什么,前几天,好像王角让他帮忙来着,就是写一封信给朝廷,当然也不能说是写给朝廷,因为只是建议,走什么渠道都一样。

  所以,这份主要是建议重用湘北地方将领,以保全国土不至沦陷的信,就由“劳人党”的特派员,亲自送往东京。

  于是湘北地方真就出将领了?!

  等等等等……

  柳相公感觉这里面的水很深,自己七老八十的把握不住,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身怀绝技,他玩不过。

  不信邪!

  再拿起一份《武昌交通报》,这是湖北省省内的交通官报,打开来一看,眼珠子都快抠出来踩爆算了。

  “第四十一军屡败屡战,虽败犹荣,今岳州尚在,巴陵尚在,荆江口尚在!壮哉,四十一军!帝国的荣耀,不容玷污!”

  ???????

  柳璨感觉是不是自己喝了假酒,所以今天其实不是醒着,是昏迷了。

  要不然怎么都这么大动静了,自己咋一点情况都不知道?!

  其实现在是在做梦?!

  “小廖啊,今天外面有什么特别的吗?”

  “特别的?”

  新来的生活秘书小廖打扫着卫生,听到柳璨问话,他想了想,“主席,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啊,跟昨天一样。”

  “……”

  什么情况啊这是?!

  “湘义军”在岳州吃了这么大的亏,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行,自己可不能干坐的,得去衡阳问问。

  舟车劳顿,好在也不用坐船,汽车也只有去火车站的一段路,如今长沙和衡阳的火车,已经重新维护运营起来,一些封存的淘汰老旧型号蒸汽机车头,翻新过后又重新跑了起来。

  目前的车辆编组数量,竟然是相当的客观,除湘北地区的湖南各州,很多物资的转运、积存压力,都得到了大大的缓解。

  烧煤的火车一路烟雾滚滚,衡阳站刚到,就有人等候着柳璨,早早就提前通知到了王角这里。

  到了衡阳站,柳璨又随手看了看车站内的报纸,除一份连载《金玉婷》的三流小报提了第四十一军剿匪战绩之外,其余的民间报纸杂志,半个屁都没有放。

  难道是新闻管制?!

  那也不至于啊。

  新闻管制就不管连载小黄文的三流小报?!

  一肚子疑惑的柳璨上了车之后,拿着报纸就找到了王角。

  将报纸递了过去,见王角咧嘴大笑,柳璨顿时皱眉:“你在岳州吃了亏,还能笑得出来?如今舆论战都是很重要的,军事上的失利,会连带着舆论战场的步步退却。第四十一军军长高从诲,应该是有高人指点……”

  “他姓高,可不是高人么。”

  “……”

  听王角这么说话,柳璨顿时明白过来,这里面,还有更深的水。

  “这其中,有什么门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高从诲要平了五年的吃空饷烂账,顺便想捞个功劳去东京养老,我就答应了他,跟他做了交易。”

  “湘阴阻击战……”

  “假的,能有个屁的湘阴阻击战,湘阴县早就到手了,还是马家人留下的。跟高从诲有半个开元通宝的干系?”

  “玉笥山两百余人的损失……”

  “闭着眼睛填数字,填多填少都是缘分……”

  “胜利转进巴陵县……”

  “他不去巴陵县,难不成去昌江县?”

  “……”

  好家伙!

  老夫直接好家伙!!

  柳璨眼睛瞪着,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真的浪啊。

  “你就不怕治下舆情失控?万一百姓都相信了呢?”

  “这种事情,百姓相信不相信其实不重要。干部们只要不信,那就行了。稳得住百姓的,从来都是干部,而不是报纸。”

  “……”

  “找你写建议信,也是到时候便宜行事,东京方面现在跑关系比较简单,没有去年那么复杂。一个高从诲,一个马景,两个人混个兵部的中央参谋或者研究员,问题是不大的。品级上,高从诲肯定是想要待遇再提一提,部堂级的待遇没有,降一级也行。所以,没有功劳怎么行?”

  “所以……都是假的?”

  “那当然是假的啊。”

  “行……”

  老先生感觉气都喘不上来了,他都紧张到不行,觉得事情很大。

  现在一看,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是真的不讲规矩啊。

  “也不瞒你,这其实还有另外一层用意在。除开跟第四十一军做交易之外,还有迷惑马家人的意思,就这几天吧,第四十三军,应该就会被吃掉。”

  “目标是第四十三军?!”

  “整个湖南目前的敌对势力中,除开土匪和地主武装不谈,正规军就只剩下第四十三军。吃掉第四十三军,岳州那边,也就是剩下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该杀的杀,该抓的抓,然后该判的判,该劳动改造的劳动改造,没有什么虚头巴脑的。”

  “……”

  尽管王角说的轻巧,甚至轻描淡写,但是柳璨却变得比来得时候还要紧张。

  岳州拿下了,隔壁鄂州,会是什么反应?

  这时候直面武汉……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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