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行在,石头城内,旧日离宫和节度府邸所在的基址上,已经被重新起了一大片高廊飞檐的建筑,而随着来自岭外的大批宫人、宦者的入驻,这处原本有些荒废的旧址上,再度变得热闹鲜活起来。
新建和修缮落成的华美宫室之中,珊瑚砗磲、珠母玳瑁,龙檀沉香、任何一件作为寻常摆设的物件,拿出去都是足以⊥任何人一夜暴富的珍品瑰宝,有些甚至是当世也独一无二的所在。
但这些当世罕见的珍宝瑰物,在某种匠心独具的布置之下,却毫无寻常豪门所见的,各种珠光宝气,金玉满堂的奢华浮躁。而是在雕梁画栋的殿宇之下,显露出某种大道调和,自然天成的契合和圆谐。
只是这些陈巧华美之物,都无人可以欣赏。
作为北伐大军的总帅,大本营的第一人,幕府下一代的当主,年过四旬的监国,也在勤政有余的辛劳之后,站在大地图前,陷入某种的亢奋之中。
虽然时令的报更声已经再次敲过,但是喝过茶汤的他,却毫无睡意,也就是观临地图上的战局走势,能够让他获得某种宣泄和休息。
以南伐北,自古未有成功者,这像是一个顽固的诅咒,千百年来一直牢牢的笼罩在任何南朝政权的身上,
而最接近成功走得最远的,也不过是两位,前有南北朝时的刘寄奴,后有夺取了关内,几乎据有中原的正定帝。然后大梁之下也有人试图在励精图治之下,又有数次北伐之举,可惜都不幸夭折,不是在关键在外所用非人而惨痛丧师北地,或是最终功亏一篑与内部的纷争和擎制,以至错失最后站稳脚跟的良机。
因此,这一次国朝以监国为军国总摄,要览全局,就是为了不惜代价,全力发动大梁上下一切资源国力,抓住这前所未有之时代大势和机遇,他就是要用事实来,打破这个以南伐北不得竞功的宿命论,
同时,也是用这气吞天下的不世之功,将这位下任幕府当主,推向人生和事业的巅峰,大梁的一代中兴之主,再起河山的当世明君,
这也是对国中那些异己之声和暗藏的不安分之辈,堂堂正正的震慑和痛击,或许,留在首山宫里的那个象征物,也就没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不过,他随即在美好的远景里,重新回神到地图上来,一切现实和可能,都是建立在北伐大业最终成功的前提下
而代表天下大势的海内寰宇图上,淮河以南的的广大地域,已经被象征南朝控制力的青色,所涂抹殆尽,就剩下蜀地一隅的些许杂色边角。
而黄河流经的中原腹地,也被代表各支军势的大小箭头和圈点,给浸染和占据的满满的。作为最终的攻略目标,洛都所在的都畿道,已经被西面、南面和东面的三鹿攻势,所钳制和包抄在其中。
仅仅剩下比邻黄河,一水之隔的河北卫州、河东泽州、绛州等北面数州之地,还在向向北朝仅存的河南防线,输送兵员和物资。
或许决定天下最终归属的最终之战,就这么迫在眉睫了,想到这里,他虽然没有喝酒,但却有些熏然的感觉,功勋果然是权势最好的调剂和佐味。
只是随着越近大业功毕,大梁内部的杂音也再度陈渣泛起,来自朝中的各种背景门第,各种往军前伸手和搂功的大小动作不断,就算是身为监国的他,也有些按不住,。
西路军马在顺利入关后也发来请示,表示尚有余力而愿意在战略方向上,主动帮助友邻的人马一番,更别说,如今的中路军和东路军之间,隐隐的攻略主次之争。
相比之下,前沿将帅有些不协,贻误战机之类的些许传闻,就是小事了,不过慎重起见,他也多少过问了几句,并派出了亲信预闻于前。
沉沉的夜幕中,细碎的铃声和摇曳的灯笼,打破了黑暗的静谧,一封来自江北对岸的鹞书急递,被连夜通过宫门上下的吊篮,辗转送到了监国所在的承安殿内。
一时间,战战兢兢退在百步之外,听候传召的宫人和内侍,都隐约听到了来自内殿的咆哮和响动。
“封邰素,真是死不足惜……郑养年更是罪不可赎”
随着被连夜召集起来的近臣和枢要,陆续到场,一份急报被狠狠的摔在了他们面前。
“罔顾余委以重任……”
说到这里,监国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咆哮出口来。
“这些个蠢货,想要断送余的北伐大业么,”
“屠城?”
一名看了急报的近臣,也不禁喊出声来。
其他人也有些惊讶的面面相觊起来,对方不知道下这个命令,固然是简单之极,但给会给南北对战的大势,带来如何的妨碍和连锁反应的变数么。特别是在职方司和通政司,都在努力运作北军内部渊源,进行分化瓦解和招降手段的情况下。
突然冒出这么一桩事端来,这岂不是自打自脸么。
之前南北征战,既然大梁打的是光复中原,吊民伐罪的国朝正统,自然也有争取民心,减少反抗的打算和策划,各种宣传真真假假的也应运而生,但是这次屠城事件,则直接南朝宣称的“寰内海外,彼此一体”的宣传口号给破灭了。
原本在大力宣传之中,被刻意抚平的岭内岭外的差距和割裂,再次被强调出来。
黄河边的浅滩上,一只试探性的登陆部队,遭到了有所准备的伏击。
“将这些北佬赶下去……”
前茶枭方腊怒吼着,返身杀进那些北兵的序从,挥刀砍在一名北兵的脖颈上,鲜血顿时飙的老高,乘他们还没有站稳脚跟,而冲的七零八落。
但是更多的北兵,则纷纷跳船涉水,顽强的向岸上跋涉而来,而是附近为数不多的,水流平缓示意人渡的河滩了
“让他们尝尝厉害”
方腊眼神一眯,也吼道
一名年轻的旗手,将手工自绣的旗帜高举起来。一阵爆鸣声,那些跋涉在浅滩中的北兵,也发出一阵惨呼和嚎叫声,在血花和水花喷溅中,纷纷倒下去。
“来得正是时候……”
方腊将卡在敌兵肩胛里的横刀,另手抄着短刀,他的身上已经被血染数处,但都不是什么要害,因此尚能坚持。
说实话,自从方腊拨入游击军麾下后,相处的时间兵不长,却已经深深感觉到,身为国朝顶尖军序和狗大户的某种财大气粗,从正军五营到辅军六队,根本对缴获的大多数甲械不屑一顾,也就一些北**将穿的山纹、明光、鸟锤之属,才能稍稍看得上眼。
于是剩下这些用来向友军淘换的货色,倒是便宜了他们这些杂属人马,好歹向散兵队看齐,让五只协力的小部队,都穿上了一件参差不起的甲子,正面对敌有个基本的防护。
而作为方腊的部下,还额外青眼有加的拨给了一百条三眼铳,方腊很快就喜欢上这种可远可近,肉搏放射皆宜的入门级火器,然后用老兄弟编做一个敢战队。
关键时刻就一锤定音的派上了用场,三管都放完之后,方腊正面涌来之敌,也稀疏了许多。然后这些老手也冲下河岸,用这些沉重的圆管子,将有些疲态的北兵,轮砸的血花四溅,重新步步后退会河滩之中。
船上的那些北兵,也终于放弃了原理,用木稍撑开平板大船,退回到河中于道去。砍杀完毕之后,他们还有闲余,重新装药对着那些远去的敌船,再放一轮铳子。
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被风吹过去,其中两艘靠最近的河船,似乎受了惊吓一般,犹如惊弓之鸟般拼命划动着撞在一处,顿时震落了好些蹲坐在船边的北兵,手舞足蹈的翻落跌进涌动的河水里,转眼被冲的远去呼救不能了。
这个插曲,让方腊不由忘了伤势,呵呵大笑起来,
“我们折损了五十多个弟兄……”
“估摸着只有十几个能救治养的回来……”
“北虏给杀了一百多……”
“只抓了十几个活口……都是陷在泥滩里,用绳子套回来的”
“叔……”
那名旗手拄着旗杆慢慢靠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河岸上,他正是方腊的侄子方宝。
“何苦这么卖死力呢……”
“不卖死力这么出头……”
方腊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现在刚开始就不卖力些……那日后只怕连卖死力的机会都没有”
“那到你指望好容易来这军前一遭,就只能汗流浃背的做些粗重活计么……”
“郑老四他们可是眼巴巴等着这个机会呢……”
“日后是留下来吃香喝辣,还是回去吃于喝稀的,就靠我们这番在军前的表现了……”
“本部可是一等一的上流军序,我们须得好生示事,”
“只消把握机缘尾随其后沾点余泽,便是受用无穷了……”
同一个时间,北军尝试在多处,进行试探性的登岸,
因此,在另一段河岸边上的邓元觉,就没有这么轻松了,援力郓州的五支人马中,虽然以他麾下睦州团练的人马最多,足足有一千四百多人,编做七个团,但是战斗力就有些参差不齐了。
而他面对的敌人也更要棘手些,居然是对面的黄河水师,这些短衣轻甲的水师兵,最擅长跳帮登岸,短距离突袭作战的,让他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各大亏。
亲自带着来自浙西亲族子弟构成的本乡团顶上去,才堪堪挡住敌兵站稳脚跟,却依旧有两个团,连带团头被被打没了
至于来自浙西,提辖郑彪的八百新安义勇外加两百土兵,就更加不堪了,几乎几个照面就被打散了,直接让北兵夺了登岸处去。
倒是临近驻扎的,豪强大户出身吕师囊,及其手下的乌岭义勇,有出乎意料的表现,据说其中很多是直接来自,旧属宁节度使,下辖寿昌镇的歙州兵,不乏有经验的官佐,所以面对偷乘上岸的北兵,战斗力反而不落下风而颇为顽强。
因此虽然打的是遭遇战,但是依靠以逸待劳的上风,在当面的那些北兵登战乏力松懈之后,成功的将他们赶下河去,还缴获了不少已经搬上岸的辎重,顺便将郑彪及其所部收拢起来。
至于最后一位,兰溪的王寅,则成为开战以来第一个挂掉的头领,因为他刚领了一批补给的银绢酒水,就迫不及待的回到驻地开宴畅饮,彻夜不眠,
结果,该死不死的他所部兰溪乡兵驻守的渔村,被北兵潜渡上岸给摸了,王寅以下数十人酣罪不能敌,被砍杀殆尽,余部皆惊慌而散不可收拾。
北兵自此登岸无阻,长驱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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