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年会

  “宏美壮阔异常吧……”

  一个声音在我身后道

  “每个初来之人,都是这幅情形的……”

  “往思先贤,却是恨不能生若同世的……”

  我转身却见到一副司空见惯的笑容可掬,却是年会上安排的年轻司迎,布缝的铭牌上,写着他的学名和级次。

  按照京学的传统,各种和典仪的场合,都是由低年级的生员,来提供相应服务程仪的,名为开眼见世面的传统。为他创造机缘,见到平时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或是能够对未来前程有所帮助的机会。

  不问你出身背景的,被抽到后都必须参加,并成为考绩的一部分加成,据说这也是梁公亲自留下的学训丨之一,因此能够被选到这里来的,也是些相貌端秀,口齿伶俐,处事老道的生员。

  再搭配那些事业有成的老校友或是崭露头角的学长们,很有些老中青少四代精英荟萃的味道。

  他主动请求看了我的手环牌号之后,将我引到四壁的休息区里,位于左侧柱廊后,一个相对靠近内里的前排座位上。

  虽然看起来大家都一个样,但是在这些细微之处,显然还是有所三六九等的,

  比如休息区里拥有官身的教授和学官们的席次,是居于最里朝门的疏言大台,正中高高垂挂的帷幕之后的,普通师长和助教们则是在左首连成一片,而年长资深的老校友和新校友,在右翼亦有相应的区域和坐席。

  正中的场地中,才是上百张宴饮长桌的所在,而那些高低阶的生员们,就只有在大堂出口两翼,拥有密集层叠的排座和一些廊柱下的散座。

  自古以来,各种宴会场合的排座,自是一门颇为讲究的学问,我的座次,刚好在那些师长和助教们,与新校友之间。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会环列四周的座位上基本没有什么人,都站起来到处走动和串联起来,忙着结交引见,或是大快朵颐。

  总体气氛还是不错的,所见各种笑逐颜开或是谈笑风说,高谈阔论或是妙语连珠的,要说口才修辞的功夫,显然是这些生员们所擅长的。

  或者说,其中某些人,就是存了某种表现自己言论和主张的心思,酝酿许久之后,特地跑这里来张扬一番,以谋取和吸引某些,潜在的前程和靠山的注目和关心。

  难道这才是那位程次座,要请我来的用意?我私下猜测着如此的动机,却浑然不禁。

  曾几何时,我也已经从他们们脱颖而出,成为那个站到令人仰望的位置上,有资格决定他们人命运的人了。

  响起某种乐声,由宛然清扬,变得有些荡气回肠起来,然后一个女声唱到

  “二月初春心懵懂十里路翰墨专宠

  人道值千金片纸频问相思薛涛笺红”

  “恣谈笑妙理辨穷舞剑器清光截虹

  字句教明月高楼陈王怨歌今知何用”

  “碧瓦寒霜重金菊露华浓

  弦上心事可曾同……

  安此身黄土一捧证此心碧血一泓

  唱不断乃与君绝栏外江水日日长东”

  “这曲《挑兰灯》……乃是幼发拉底河畔,梁公率大军决战与穷途末路的大食王阵前,”

  “偶有所感,而为随军的妾侍小慕容夫人,所做的应景”

  旁边人有颇带炫耀性质的考据道。

  “当年的上京十二品名花,梁公一人就攫取了其中八品……”

  “这位出身吐谷浑王裔的小慕容夫人,尚不计其中……”

  “据说其中每人都有梁公量身专做曲子和歌行,留下不少传世之唱响……

  “正所谓笑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歌咏悦兮,快意哉来……”

  好吧,我能吐糟这位穿越者前辈,无所不在的存在感和恶意趣味么。文抄公什么的遗泽,起码也留点给后人啊。

  抱怨归抱怨,作为一个吃货的隐藏属性,我很快就被排得满满的各式餐点,所吸引过去了。

  装在琉璃器皿和金银盘盏里,炸的雪白的酥蓉虾,红黄相间的火腿菠萝卷、焦金色的螺式烤裹子、面炸鲜菌、蜜渍鱼生、耶条奶酥、蟹黄翅煲,香馅果子鸡。

  还有传统的金腓玉侩,熊白啖,鹿匏、鲈莼羹、孔雀烧、灼象旋、等高端大气的宫宴菜式。

  稍微填了下肚子,然后就和那些生员一般,端着装满食物的餐盘和汤饮,慢慢度着步子,听着他们三五成群小圈子里,正在争辩或是讨论的内容。

  除了有一些类似发情季节的雄性鸟类羽毛展示之类的,直接或事变相的自我夸耀外。

  他们大多数话题,都比较应时应景的时事要闻,也有不少针砭时弊,图存鼎新的主张,当然也多少带了些书卷气和理想主义,说不好听就是好高骛远的不接地气。

  偶然间也有一些言之有物的东西,可惜与我的期待和目标,都相去甚远。毕竟诸如近些年的各级大比,常制科举,朝堂格局变化和走向,大人物的风言轶事,才是现下最热门的话题。

  理论上在这里所说的一切言论,只要是不射击推翻朝廷和颠覆国家,无论再怎么出格离谱,都不能成为有司论罪的凭据,因此今天在这里畅所欲言的性格格外的高。

  相比之下,我倒是对蹲在餐桌前的那十几个农学院的生员,比较感兴趣。因为这个专业,算是京师大学堂里少有比较脚踏实地的学科了。

  因此也被戏称为土耗子,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老与土地打交道,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利用学院的种子工具场地等资源,自己种植自己吃,可以说是饮食品种最丰富的一群人。

  相比其他以直接科举仕官,或是入幕历练为目标的其他院科的生员,他们的出路一般在海洲各藩,在领地的拓殖事务中,当任某些私属佐官,不过他们的前程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了不起做到藩领的三管司领,也就止步了,然后转为藩主赐给世田的家臣,为子孙谋取一个更好的起点和出身

  但是相比那些政治、经济院为代表的竞争激烈院科,算是比较稳定的出身前程,因而也是许多出身微贱的生员,的主要选择之一。

  按照京学的惯例,新生入学的头一二年为通学科,两年期满才按照成绩和表现来选科。

  因此,我只是抛出婆罗洲会馆和夷州商团的名义,就轻易获得了他们的名籍、出身和专业擅长,志愿取向等等资料和联系方式。

  其次是藩务学院,也被称为半个小京学,因为这里门类颇多为诸院之冠,当然水准就有些良莠不齐了。

  这也是为那些自觉仕途无望,准备出藩的生员,准备的一个过渡和跳板,因为这里同样有很多海藩诸侯的子弟、族人,在这里就读谋个好继承家业的基本出身而已,因此很多下一代的臣属关系就在这里培养起来的,也是我名义上的本院,

  不过这里头就未免有些鱼龙混杂,相当部分人基本是在被劝退的合格线上厮混的,而另一些表现优异的人,也早已定下了主从名分,不是那么容易给挖走的。

  然后是商事分院,有些类似藩务学院,不过主要是南朝那些海商、会社有关的人等,宝泉街上的大半从业人等和东主、行首,都从这里出去的。

  不过在这里,人身关系就松动了多了,亮出汇通社和的字号后,从中我同样也收获了一些意向和口头约定。

  然后是明律分院,顾名思义,就是一群学法论典的,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以此为跳板,直接通过科举进入诸如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之类的,从下层的事务官做起,或是转而从军,跟随底层军法官开始见习,走出一条曲线性的仕途来。

  一些人会投靠亲长师友,成为幕僚或是佐官之类的角色,另一些人则一张同年培养起来的人脉关系,充当某种交通内外的节点,成为包揽司法的忪棍。我若亮出官身来,也可以招揽到一些人的。

  至于最核心的政治和经济两院,我想都不会去想的,因为这两院又被称为小登科,他们实习的地方,直接在上城的那些署衙中,所谓最有前途的一群天之骄子,未来的政坛新星,或许就在他们之中。

  仅次之的还有同文学院,也是京学里的一个大分院,里面也不仅仅是只懂嚼文断字的书呆子,而是作为朝野各个部门公文庶务的辅佐官,培养基地,也是一条不错的前程,是那些出身不够好的贫寒学子的首选,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才是科举的主力。

  在场的生员,有五分之二都是这里的背景。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在低层职位上积累一定资历后,寻机外放出去,以基层官僚副佐的身份,获得一个仕途的新起点。

  虽然因为出身资历的局限性,奉诏入阁拜相是不要想了,但是各大部和大小九卿之中,获得一个主官以外的清要之职,还是有所可为的。

  其他还有一些艺文、声乐科的生员,那就对我来说有些敬谢不敏了,虽然他们看起来很有才情也很有潜质,并且同样需要扶持和赞助人,只是对我来说我暂时不需要这些,不能直接增加生产力和战斗力的风花雪月之道。

  没到场的还有一个比较生僻的理化分院,据说因为生员短缺师资不继的缘故,被撤废的呼声日高。

  一番周游下来,我端着的东西还剩大半,却都已经冷掉了,正向端着回去换掉一些。

  “国朝须得变革……先得求变与军中。”

  突然一个敏感词,刺中了我的耳膜,不由自主的驻足停下来。听了一会才明白,正在说话的人,乃是一名京师大学中杜姓的武教导,

  所谓京师大学堂培养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弱书生,事实上,自创校以来就提倡的是,君子六艺齐全的复古之道,其中也括了让士生,掌握骑马射箭的强身健体本事,而相应的教导,也是从武备大学,直接交换过来的现成教官。

  不过这位武教导,在一个未来的文官占据大多数的场合中,提倡军事改革什么的,真大丈夫否?

  不过,看他脸色通红,似乎有些喝多上头,在周围一群表情各异的高阶生员,起哄和鼓噪中,似乎越说越得劲。

  “国朝军中,暮气日重……”

  “区区清远之介,遂成动摇根本的内外大患”

  “……北朝大争之世,求变求活……”

  “岭内却擎制日深,纷扰不定……”

  “虽有精工良器,却胜势日蹩……”

  “与从速者,当先练长兵……”

  他打着某个醉咯,最后道

  “古今南北皆然……”

  这里也有长枪党?,还是那种能夸夸其谈式的多能论者……我不由轻轻笑了起来,却有些意味寡然的,放弃了某种期待。

  所谓长矛者,古今中外门类繁多不一而概,从马其顿长枪方阵,雅典式小方阵,到中世纪晚期的西班牙大方阵,瑞士小方阵,戚式鸳鸯阵,乃至近代的空心刺刀阵,都可以算的上是某种删改版本的变体。

  各种战术和配备的方式,按照时代技术水平和地区的物产分布,不断演化着。之所以会让这些半吊子、局外人、门外汉之类的,产生这种看起来很美的错觉。

  只是因为长矛的装备成本相对较低,只需一个铁尖和木杆,或者于脆就是一只斜削尖头的木棍,就能完成最基本的配备。

  理论上让一群农民拿起长矛就能算,看似十分简单的事情,但是想要训练他们分清楚左右和转向之类的基本队列,哪就是另一回事了,

  起码要让他们有足够的营养和体魄,才能胜任基本列队和行进的要求,而不是面黄肌瘦还没见到敌人,被风一吹就倒,或是没走多远就脱力趴下了。

  然后让他们有足够的勇气,依靠集体的力量和信心,去面对迎面冲过来的敌人和马匹,又是另一个层次的要求,同样没有取巧的机会,只能靠一遍遍的反复训练,把基本的对应措施和条件反射,刻在他们的本能之中。

  然后度过分第一次见血的紧张和伤亡之后,才能算是初步合格的兵员。

  这还只是通常意义上防守的需要,让他们能够发起进攻,并保持基本的队列和批次协调,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此外还有各种地形的列队和配合,攻坚和野战上,大开阔面的线性战和狭小巷战之中的配合和掩护,同样也是需要葛忠贵投入和培养的。

  因此政要按照这些标准编练磨砺下来,所花费的时间和投入,并不会比其他步战兵种的少,

  因此在北朝那些藩镇军阀里,有一种最简便,最省事偷懒的做法,就是从百姓青壮中,坑蒙拐骗的招募或是抓差一群炮灰来,让他们配备最简陋的装备,比如削尖的木杆什么的。

  然后送上战场在面对敌人的一波流中,死剩多少下来,就算是初步合格的兵员,然后再考虑补充进军队中,作为下一批之用。

  理论上作为大多数的士兵,也是某种高级一些的消耗品,只要作为骨于的少量精锐和亲兵,能够保存下来,那些大小军头们就算损失再多人马,也能依靠地盘和人口苟延残喘或是重新卷土重来。

  这般将壮丁当作消耗品的做法,也是长期以来长矛手或者说枪兵,被在大多数序列中,视为炮灰的重要缘故之一。

  毕竟从炮灰到有战斗力的专业士兵,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几乎是尸山血海的淘汰下,给堆积出来的。

  我的麾下正好有这么一群人,所以体验颇为深刻。

  但无论如何战场之上,矛兵是不能作为单独兵种存在的,因为是战术适应面过于单调上的不足,需要搭配骑兵、射手、刀牌手等其他兵种,才能充分发挥资深的作用和战力。

  按照某只一天三斤肉,拿起长枪就能短期成军,横扫千钧的灰熊猫式流毒,不是等军队后勤崩溃,或是等部下哗变把,就是在战场上被人远远的吊射成渣。

  毕竟,

  古典时代到火器时代的战争进程中,在大多数情况下的共通之处,无非就是训练,纪律和后勤而已。

  所需要的只是时间,金钱和对手的磨练。

  “杜士仪……慎言”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

  却见人群分了开来,走出一些穿学军制服的人来,领头的人义正言辞的道

  “国朝广开言路,却不是让个人散播怨望,故作悚言之用……”

  名为杜士仪的教导,似乎有些惊醒过来,眼神死死的盯着,方才极力引他话头那几名高阶生员,对方不由有些惊骇的后退几步,

  “你欲何为……”

  却被学兵领头重新遮挡住厉声喝道。

  “还请体面些,不要再失仪……”

  他脸色灰暗的放弃反抗,被架起拖了出去,显然是被人劝酒灌醉了之后,乘机引导着话题,散播不满破坏气氛乘机坑了一把。

  而在他离场之后,那些人似乎什么事都没有一般,重新拿起他方才的表现和话语,作为新的笑柄和话题,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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