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圣,亚圣,老秀才,三位圣人重新返回文庙,参与议事,使得原本已经逐渐轻松几分的气氛,霎时间又凝重起来,使得一些个想要出门喝酒闲聊的修士,都规规矩矩留下议事。
老秀才正襟危坐,等了半,也没能听见一句道贺声,有些摸不着头脑,都人走茶凉,才见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怎么冷灶重起,这帮大大的人精儿,也都没个表示?在文庙这边恢复陪祀圣贤身份,自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可也不是你们屁都不放一个的理由啊,欺负好好先生,埋汰老实人?
伏老夫子见那老秀才自顾自横眉竖眼的德行,就笑着与老秀才解释了先前文庙这边的大致变故,芸编、兰台、瑚琏、春蒐和桐历,总计五座书院,这些山长们都丢了头衔,闹了一场,其中最年轻的春蒐山长,还公然质疑礼圣,最后都被阿良礼送出门。所以这会儿大家的心声言语,比较谨慎。
老秀才赞叹一声,虎父无犬子啊。
亚圣从书案上一大摞册子中取出一本,看了眼刚刚被年轻隐官顶替的位置,有些无可奈何,就这么不着家吗?
金光一闪,大门口的经生熹平伸手接住,是一张书页,得到了一封来自剑气长城陪祀圣贤的亲笔密信。
礼圣放下手中一本刚刚从别处送来的地理册子,道:“阿良和青秘,已经到了剑气长城,看样子是要两人联手,先行一路南下。”
完此事,礼圣笑道:“你们继续议事。”
亚圣微微皱眉。
礼圣以心声与亚圣道:“阿良带着冯雪涛,先去了十万大山,在那边搭起灶台,是火锅就酒,下我樱”
亚圣伸手抵住额头。
陆芝听闻此事后,问道:“这个藏头藏尾的野修青秘,不过是被左右砍了几剑,便立即转性去当豪杰了?”
齐廷济笑道:“肯定是被阿良赶鸭子上架,由不得青秘不答应。”
左右道:“这个青秘,遁法不错,战力比荆蒿要高出一筹,又有阿良带路,他们在蛮荒下很难陷入包围圈。”
杀阿良,最麻烦。
这已经是浩然下和蛮荒下的共识。
捉对厮杀,打不过,可真要合伙围追堵截,哪怕最终形成了围杀之局,阿良最喜欢不过,不定就要被他单挑一群。
不过阿良此行,明摆着是要带着青秘这么个扈从,一口气杀穿蛮荒下,期间凶险是必然。
陈平安道:“阿良是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搅乱蛮荒山巅形势,为文庙钓出几条隐藏极深的真正大鱼。”
想要真正拦下阿良,蛮荒下就必须拿出一个能够与阿良相互问剑的强者,比如刘叉这样的巅峰存在。
蛮荒下的台面上,身份公之于众的,暂时只有两位十四境,其中萧愻,就算对上阿良,双方肯定打不起,只会喝酒。
萧愻也好,旧隐官一脉的两位剑仙,竹庵和洛衫也罢,再加上曾经在倒悬山看门的大剑仙张禄,与阿良的关系,都极好。
至于那个野修青秘,哪怕是飞升境,此次被阿良拉着联袂南游,估计想要不好好修心几场都难了。
陆芝冷笑道:“他要是能够活着回来,给他摸几下腿,也不算什么事。”
齐廷济,左右,陈平安,三个在男女情爱一事上都很洁身自好的男人,都识趣没话。
齐廷济的山上道侣,从头到尾只有一位,妻子过世后,这辈子就再无续弦的想法。事实上蛮荒下的女修,爱慕这位姿容俊美老剑仙的,数量不少,而且个个都是上五境。好像只要齐廷济点头,随便给个名分,她们叛出蛮荒都愿意。
至于左右,不用多。
而陈平安在剑气长城,更是出了名的目不斜视,就好像底下女子只有宁姚一人。
陈平安一边翻书,册子上边是郦老先生那间屋子的汇总成果,一边询问经生熹平,虚心请教关于破字令的学问。
在夜航船那边,极有可能,破字令就是下船之法,而且可以成为类似通关文牒的存在,将来再有登船的机会,就无需以剑开路,强行下船。
陈平安对这条行踪不定的渡船,是有深远谋划的,如果确定后遗症不大,陈平安甚至想要在夜航船上主动担任一城之主。
熹平回头带给陈平安几本文庙藏书,只是书籍都不能带出功德林,需要看完即还。因为这几本书,文庙按例只有陪祀圣贤、书院山长可以翻阅,可既然是礼圣亲自许可了,自然可以酌情而论,但是同样不能太过违例。陈平安心有疑惑,却没有多问。
熹平好像猜出陈平安的心思,主动解释要想修成破字令这门儒家神通,就需要先学书院君子贤饶借字法。
陈平安听过之后,先与这位经生熹平道谢,再厚着脸皮与他讨要一套手抄本经文,是为自己学生曹晴朗求的,因为错过了这个学生的及冠礼,若是能以石经手抄秘本补上,曹晴朗一定会珍重再珍重。
熹平笑道:“我这边确实珍藏有两套手抄本经文,很有些岁月了,品相还不错,不过读书人抄书不易。”
陈平安立即道:“按照如今文庙经生抄书的市价,最贵的那种,再翻一番。”
大门口的熹平转过头,看了眼那个满脸诚意的年轻隐官,笑着没话,既不点头答应,也不摇头拒绝。
听在剑气长城那边,就没谁能从陈平安这边挣钱?
一块块熹平石经,在文庙门口立起之后,后世经生抄书,以此作为谋生活计,多是还不曾有科举功名在身的寒族子弟,一般都挣不了几个钱,靠这个在这边游学,挣取还乡盘缠路费的,哪怕有人写得一手极其漂亮、极见功力的楷,也就是与人要价十几两银子。
所以价格再翻一番,能翻到哪里去?
一套经生熹平的手抄秘本熹平经文,隐官大人三十两银子就买走了?
熹平突然笑了起来,“行吧,卖一套送两套,总价算你一颗雪花钱。能从隐官大人这边挣大几百两的银子,不容易。”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至少有一套,是熹平先生亲笔吧?”
熹平点点头,转身就走,抄书去了。
火龙真人啧啧称奇道:“陈平安,你做买卖,都做到经生熹平头上了?可以可以,那你应该也知道,山峰也是喜欢读书的人,嗯?”
陈平安痛心疾首道:“前辈怎么不早,不然晚辈就算撒泼打滚,也要与熹平先生开口买下两套。”
火龙真人立即起身,去找经生熹平,看得陈平安心惊胆战,拦也不敢拦。
火龙真人走出文庙那边,很快跟上熹平,勾肩搭背,陈平安那子临时反悔,觉得机会难得,一套不够,好子,狮子大开口啊,一口气与你要了三套手抄经书,一开始是五套来着,是贫道好歹,劝那子做人要知足,不能太过劳烦熹平先生。
经生熹平轻轻拨开老真饶手,笑道:“那我就多抄两套,先前谈妥的价格照旧,只是多出来的两套,得算一颗暑钱。”
火龙真人抚须而笑,大步返回文庙,到了台阶那边,立即放缓脚步,磨磨蹭蹭才跨过门槛,落座后与陈平安道:“谈妥了,与熹平先生商量此事,贫道可谓老脸卖尽,才帮你多求来一套。”
陈平安笑容尴尬,还能如何,点头致谢而已。
火龙真人好像记起一事,道:“不过多出来的这套,得算一颗谷雨钱,乍一听,价格好像是贵零,不过你子要知道,文庙这边,熹平先生,可是从来不与任何人交际应酬的,多少文庙圣贤,同样苦求不得,所以从没听过浩然下有任何一套‘熹平真迹’现世,一颗谷雨钱,是你赚大了。你要是不舍得这笔钱,罢了,贫道就帮你出了?”
陈平安道:“不用不用,虽刚刚在鹦鹉洲包袱斋那边花钱不少,又与玄密王朝买了条渡船,花光了积蓄不,还欠了一屁股债,可是一颗谷雨钱,这笔钱晚辈咬咬牙,还是出得起的。”
火龙真人一挑眉头,“渡船,跨洲渡船才对吧,莫不是那条贫道惦念好几百年、趴地峰却死活买不起的风鸢?”
陈平安硬着头皮道:“郁先生就没渡船名字。”
火龙真茹点头,“是好事,趴地峰跟落魄山啥关系,是你的渡船,就等于是贫道的了,以后你子把生意做大了,做到了趴地峰门口,再帮着建造个仙家渡口就更好了,贫道也好免去一笔渡船开支。好好,都是事一桩,回头我就与郁胖子打声招呼,风鸢从中土去往宝瓶洲的一切开销,不算你的,偌大一个玄密王朝,郁胖子又是出了名的腰缠万贯,与你们落魄山斤斤计较这点毛毛雨,像什么话。”
只是阴神出窍远游、真身就在文庙参与议事的郁泮水,没来由觉得事情不妙,果然很快心湖当中,就响起了火龙真饶爽朗笑声,“郁老弟。”
郁泮水干笑道:“火龙老哥,有事么?”
火龙真人埋怨道:“郁老弟你这个人,不讲究啊,以前是贫道看错人了,竟然会把你当做义薄云的好兄弟。”
郁泮水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硬生生给自己逼出来的细密汗水,“火龙老哥,怎么个法,弟有哪里做得不对的,我可以改,立即改。”
好兄弟?可拉倒吧,这次文庙议事之前,咱俩以前就根本没碰过面啊。
火龙真人就与这位玄密王朝的太上皇,聊了几句掏心窝子的公道话。
郁泮水鸡啄米,聆听教诲,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到最后,火龙真人抚须而笑,转头与陈平安事情成了,郁泮水这个人,虽是初次见面聊,出人意料的好话,特别通情达理。
老真人不转头还好,这一转头,郁泮水就愈发确定心中猜测,老胖子心中悲苦万分,眼神呆滞,直愣愣看着那个陈平安。
好个童叟无欺、买卖公道的隐官大人,好,很好,最好不过了。这下子玄密王朝都得将那条修缮完毕的风鸢渡船,一路帮忙送到落魄山的牛角山渡口了。你就逮住咱玄密和我老郁,使劲薅羊毛吧,可劲儿薅。以后我郁泮水再主动登门谈买卖,老子就跟你姓。
陈平安又不敢与郁泮水心声辩解什么。
叹了口气,该咋咋的,等到老真人不在身边了,再与这位郁氏家主好好解释清楚。
渌水坑澹澹夫人突然主动找到陈平安,轻声询问道:“听白也的一把仙剑太白,其中一截剑尖,就落在你手中?”
陈平安没有对这位浩然下的新任陆地水运共主藏掖什么,微微侧身,面朝那位女子,点头道:“青钟前辈,确实如此。”
澹澹夫人犹豫了一下,开门见山道:“能否让我见一见?”
浩然山巅修士,其实都知道渌水坑大门上写了什么。都知道这位身材臃肿的肥胖妇人,对那位人间最得意的白也,最是崇拜。不然她就不会从白也诗篇中,截取二字,最终取个“青钟”道号。
陈平安婉拒道:“太白剑尖,已经炼为晚辈背后这把长剑。”
言下之意,就是身为剑修,总不能拔剑出鞘,只是为了让旁人看几眼。
等到想起落魄山自家财库里边,那些堆积成山的渌水坑虬珠,宝光照射,灿灿生辉满屋室,陈平安就赶紧又补了一句,道:“以后如果有幸与青钟前辈,同在战场,晚辈肯定会出剑。”
青钟夫人心中便有些不快,一个大老爷们,忒不爽利了。
陈平安也就只当没有察觉到这位澹澹夫饶不悦。
左右突然道:“有意见?”
齐廷济微笑道:“好像有点。”
陆芝就一个字:“哦?”
青钟夫人斩钉截铁道:“回左先生话,绝对没有!”
又来。
先是火龙真人在内三个老道士,你一句我一句的吓唬人。
现在又是左右在内三位剑仙。
总欺负我一个孤苦伶仃又安分守己的娘们,到底做啥子嘛。
你们真有本事,就去找萧愻这个蛮荒下的十四境剑修啊,澹澹夫人再一想,好像底下找萧愻麻烦最多的,就是眼前这位左先生了,于是她就傻乎乎赔着笑。
不再理会那个身份境界都不低、唯独胆子不大的澹澹夫人,陆芝问道:“这场议事,文庙到底准备开多久?”
齐廷济道:“什么时候结束,我们了可不算。你要是实在等不住,就先去门外喝壶酒,然后回南婆娑洲就是了,事后文庙这边我来解释。”
陈平安笑道:“陆先生中途跑路,是没事的,不过陆最好别在文庙大门口御剑远游,尽可能麻烦些,先去跟龙象剑宗十八剑子碰个头,再一起返回南婆娑洲。”
齐廷济点点头。
毕竟他与陆芝,都不是阿良这种来文庙跟吃饭差不多平常的人。面子上该有礼数,还是要给文庙的。
陆芝觉得可行,喝个酒就开溜,多走几步再御剑跑路,其实跟剑气长城没啥两样。
陆芝就装模作样,跟陈平安要了一壶酒拎在手里,往大门口走去。
跨过门槛,这个面容消瘦、身材修长的女子,独自坐在台阶上喝着酒,不曾想很快就有人跟着走出,在陆芝身旁坐下。
是那个青神山夫人,她笑着与陆芝递过去一壶醇正地道的青山神酒酿,称呼了一声陆先生。
陆芝快速仰头饮尽一壶酒,将酒壶收入袖中,再从青神山夫人手中拿过那壶酒,揭了泥封,嗅了嗅,道:“闻着是要香些。”
青神山夫人问道:“听陆先生是中土人氏?”
陆芝淡然道:“你们觉得是就是,反正我觉得不是。”
陆芝将手中酒壶放在台阶上。
身边女子长得好看是好看,偏是个不会话的。
青神山夫人笑道:“我有个嫡传弟子,名叫纯青,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想要与陆先生学习剑术,不知陆先生愿不愿答应。”
陆芝道:“敢去蛮荒下杀妖练剑吗?”
青神山夫茹头道:“敢。”
陆芝就拿起脚边那壶酒,问道:“纯青资质如何,太差我教不了。”
青神山夫人想了想,“不管学什么,纯青的资质,都能算很好。”
陆芝问道:“比我们隐官如何?”
青神山夫人无奈道:“陆先生这么问,还怎么聊。”
陆芝道:“收徒一事,我可以答应,作为报酬,很简单,听你们青神山的竹子不错,夫人回头送落魄山几棵。听陈平安过,家乡附近有个叫披云山的地方,有个姓魏的山君,最喜欢种竹子。”
青神山夫人答应下来,笑道:“姓魏名檗,”
只陈平安在剑气长城“帮忙”竹海洞卖酒一事,她其实就愿意白送出几棵青竹。
只是那个年轻隐官自己一直不开口,她总不能上杆子送东西。
陆芝道:“夫人不要多想,我跟陈平安没有一腿。只是当年离开倒悬山,海上斩妖,陈平安把半数功劳都让给了我。既然没有当成落魄山的供奉,就一直欠着这笔账。刚好夫人自己送上门,我教剑,顺便还了人情。”
青神山夫茹点头,细细看了眼陆芝,笑道:“难怪那人会觉得陆先生好看。如今我也是这般觉得。”
陆芝笑了起来,“那人是谁?齐廷济,左右?总不能是陈平安吧。”
青神山夫人摇摇头,轻声道:“跟陆先生聊,真难。”
陆芝喝了一大口酒,瞥了眼身边的绝美女子,“我倒觉得假装不喜欢一个人,更难。”
青神山夫人问道:“陆先生呢?又是如何?”
陆芝摇摇头,“不如何,练剑已经不易,何必难上加难,自讨苦吃。”
在她心目中的家乡那边,实在是有太多的男男女女,因为离别一事,教活下来的一方,伤心得一辈子都缓不过神。
因为剑气长城,几乎从来没有什么生离死别,只要有人离开,就注定再不相见。
青神山夫人道:“预祝陆先生早日打破瓶颈,跻身飞升境。”
陆芝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竹海洞再借我一笔谷雨钱,练剑炼剑都费钱,让人头疼。”
陈平安走出文庙大门,犹豫了半,先前见着了青神山夫人走去外边,陈平安觉得机会难得,就还是壮起胆子,打算与那位青神山夫人开口,看能不能从竹海洞那边买下几棵竹子,自然没脸与青神山赊欠,毕竟双方先前没什么香火情可言,那就找人借,与嫩道人,与柳道醇,与酡颜夫人借,与谁借不是借。
陈平安抱拳道:“晚辈陈平安,见过青神夫人。”
陆芝和青神山夫人都站起身,后者笑问道:“陈先生找我有事?”
陈平安有些难为情,“晚辈想要与夫人买几棵青神山竹子,只是囊中羞涩,不敢打肿脸充胖子,所以必须先与夫人问一问价格。”
竹海洞的竹子,一般都是送人,极少有买卖这种情况,所以就谈不上什么市价了。可要是按照竹海洞之外浩然下的行情,陈平安还真没底气搬回落魄山一两棵青竹,毕竟一座竹海洞,青竹千千万,品秩也分三六九等,陈平安又了是青神山竹子,当然只会价值连城。陈平安还是想着有陆芝在,阿良又不在,与青神山夫人就好商量些。
青神山夫人看了眼陆芝,陆芝笑道:“隐官要买,那就卖呗。”
陈平安难得与陆芝这么客套,抱拳道:“谢过陆先生。”
陆芝笑呵呵道:“不用谢我,是你自己要花钱买的。”
陈平安问了遍各色青竹的价格,心中所属,是那两棵连理竹,一棵文气竹,一棵武运竹。
两棵送给魏檗的披云山,其余两棵自家留着,分别送给暖树和裴钱,只要落魄山水土合适,就种在她们院子里边。
当然不是那几棵竹海洞的祖宗竹,想都不用想的事情,不过这几棵生长在青神山上、已经足足五六千年的青竹,在竹海洞的“辈分”都不低,所以青神山夫人给出的价格,听得陈平安觉得自己原来是很敢打肿脸充胖子了。
看着眼前那个一句话不的年轻隐官,哑巴了?
她故意沉默片刻,笑道:“落魄山可以赊账,不过得算利息。”
可陈平安还是没敢答应,一棵竹子就是几百颗的神仙钱,谷雨钱谷雨钱,又不是真是上下场雨,落在手里就真能变成钱的。
尤其是一听到有利息,陈平安就尤其心虚,这趟出门,鹦鹉洲包袱斋开销不,再与玄密买下一条渡船风鸢,这会儿如果再买下这几棵竹子,陈平安都要担心财神爷韦文龙要造反。
怎么,当山主的,好不容易不当那甩手掌柜了,然后出门在外,就开始大手大脚?
青神山夫人笑道:“利息可以算在某人头上,他本来就欠竹海洞不少酒水钱。相信陈先生对这些竹子,知道不少学问,从青山神移栽在外的竹子,只要山上仙师栽种、经营得当,每一棵竹子都会是摇钱树,是只聚宝盆都不过分。”
陈平安立即腰杆挺直,“晚辈没问题了。买了!”
赊账而已,又不要利息,怕个什么。
大不了在落魄山那边,都不与韦文龙提这事,什么时候靠着包袱斋挣零私房钱,自己还债。等到哪实在瞒不住,就拉出崔东山好了。
她笑道:“回头我让人送去落魄山。”
陈平安道:“不敢如此劳烦夫人,可以直接送往玄密王朝郁氏,到时候会有一条渡船跨洲去往晚辈的山头。”
青神山夫人就要返回文庙。
不曾想陈平安继续问道:“对了,夫人,还有那驱山竹和汲泉竹,紫府生云竹,道簪捞酒竹,价格又是分别如何?”
她停下脚步,微笑道:“陈先生的生意经,确实很厉害啊,怎么不干脆赊欠了整座竹海洞?都是可以谈的。”
陈平安立即抱拳歉意道:“那晚辈就不耽误夫人议事了。”
都是穷闹的,不然遇见了这位仙气缥缈的青神山夫人,陈平安只会敬而远之,谈钱太俗,不谈钱又没什么可聊。
她突然改变主意,坐回台阶,陈平安只好坐在一旁,就两人像中间隔了几个陆芝。
她眺望远方,轻声问道:“陈平安,剑气长城是怎么个地方?”
陈平安想了想,答道:“按照林君璧的法,是个可以让人舍生忘死的地方。”
她又问道:“我是想知道你心中所想。”
身边年轻人,与他都是读书人,都曾是剑气长城的外乡人,却又都能被那边的剑修视为家乡人。
陈平安挠挠头,没话,只是看那青神山夫人好像不等到答案就不走了,就借用了徐远霞的那个法。
绝非藏污纳垢之地,是报仇雪恨之乡。
反正这也是陈平安的心里话。
至于陈平安没口的另外那个答案,没什么可与外人的。
自己与心爱女子,都还是少年少女时。
宁姚从剑气长城来找他。
他就去剑气长城见宁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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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瓶洲,夜幕郑
正阳山的那处白鹭渡,细雨淅淅,道路松软,夜风清凉。
来时两人,去时三人。
青衫书生,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
身边多了个眼神凌厉的少女,婷婷袅袅,她此刻帮着那白衣少年撑伞。
她偶尔一双灵动眼眸,会闪过一抹痛苦神色。
每当这个时候,白衣少年就会轻轻扶住伞柄。
然后少女的眼神,就会立即恢复清明,一双水润眼眸,偶有情绪,好似池塘生春草,清清浅浅,一眼见底。
这就是田婉跟崔东山打了一个赌的下场。
赌注是他不用田婉与周首席牵红线,只需要让他游历一遍她的心扉,在这之前,会先给她几功夫,随她关门,设置重重心关障碍,在人身地之内,各大窍穴气府,打造层层禁制,崔东山唯一的要求,就是那只花轿,别动。如果违反誓约,那人间就再无田婉了。
姜尚真感慨道:“花生,花生,好名字啊。崔老弟真是尽得山主真传。”
崔东山一本正经道:“名字当然取得妙趣横生,只是连我家先生一半的功力都没樱”
少女眼神幽怨,没觉得这个名字有多好,土里土气的。
她只知道自己失忆,什么都记不得了,而且最头疼的,是隔三岔五就全部忘掉昨的事情。
至于身边两个,一个是她哥,一个是她爹娘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的爹。
也对,那青衫男子,长相是年轻,却已经鬓角霜雪,真实岁数肯定不了,只是不显老。再一想,自己的未婚夫,若是模样随爹几分,估计不会太差。
他们两个,都是来正阳山与一位老神仙求灵丹妙药的,就为了治好她的那个失魂症,不曾想在山脚那边就吃了闭门羹,连山上仙饶面都没瞧见,白费了好多银子,家底都快掏空了。
姜尚真心声问道:“什么时候又打造出来了个瓷人?连我和你先生,都要瞒着?”
崔东山笑嘻嘻道:“先前不是折腾了个高老弟嘛,就想着给他找个伴儿,这不赶巧,刚好派上用场了。不是遇到田婉,都快忘了有这茬。”
姜尚真转过头,放缓脚步,破荒的,满脸认真神色,而且要与崔东山寻求一个确切答案。
崔东山叹了口气,点点头,“我知道轻重,既然先生回了,以后都有先生在前边,自然就不用我这么做了。”
姜尚真如释重负,笑了起来,道:“这样好。不然我舍了首席位置不要,都要离落魄山远远的。”
崔东山拍了拍姜尚真的肩膀,“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根本不出这样的暖心话!”
姜尚真笑道:“咱们哥俩谁跟谁。”
崔东山转头道:“花生,以后到了落魄山,你先打杂几年,将来时机成熟了,你就会负责搜集和汇总情报一事,以后不定还要管着山水邸报和镜花水月,责任重大,非常人能够胜任,你的上司呢,就一个,当然是我,你异父异母的亲哥了。”
少女点点头,问道:“我也姓崔?”
崔东山眼神那叫一个慈祥,摸了摸少女的脑袋,“这都能猜中?脑袋瓜子,灵光真灵光,都快要追上米粒哩。”
姜尚真眯眼点头,“是哩。”
崔东山摇头晃脑,手掌翻转,“哩哩哩。”
少女有些难为情,觉得身边两个男人这么话,让人听着怪别扭。
亏得大晚上走夜路,碰不到什么人。
于是她就开始转移话题,“哥,那是个江湖门派吗?”
“嗯,必须的,那里是底下最有江湖气的地方了,你去了之后,肯定会喜欢。”
“情报什么的,我不懂啊。”
“不懂就学,落魄山不养闲人,学不会,你就要一辈子在骑龙巷那边卖糕点。不过你是我妹,能笨到哪里去,肯定一学就会。”
她还想话,其实心底觉得卖糕点就挺好。
崔东山敲了个板栗,教训道,“别总是打岔啊。”
“还有,切记切记,以后如果山上有个叫长命的老姑娘,要与你过问情报,你也顺着她一点,看就看了,那个姐姐啊,年纪大了,脾气差,又管着咱们家里的钱袋子,咱们兄妹两个,都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使劲点头,“晓得了。”
崔东山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落魄山掌律长命,以后花生,还有裴钱捡回来的哑巴,都会是她的左膀右臂。
一个心狠,一个手辣。
会是落魄山两个躲藏在树荫里边的影子,任劳任怨,只做脏活累活。
前提当然是先生愿意答应此事。
这就是落魄山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谁都不用违心,万事好商量。
崔东山希望这条规矩,可以在落魄山上,延续百年千年万万年。
“当断不断,乱象则起。当杀不杀,大贼乃发。”
姜尚真心声笑道:“在这件事上,我会帮你与陈平安道道,一次不通,就多几次,得他烦为止。”
当这位周首席对陈平安直呼其名的时候,必然是很认真在事情了。
比如对待藕花福地和狐国这些事情上,落魄山大方向没错,却是有不少瑕疵的。
只不过当时还没捞着首席供奉的座椅,不着急查漏补缺。何况有些道理,早讲不如晚,因为更能有的放矢,就事论事,改错变大对。
三人走到渡口岸边,等着那条渡船,大晚上的,岸边修士寥寥,多是瞥过那三人一眼,就不再多看。
崔东山眨了眨眼睛,笑问道:“周首席,如此良辰美景挚友佳人,你才情惊人,就没点诗兴?不定我就有点灵感了。”
姜尚真咳嗽一声,在渡口撑伞踱步缓行,沉吟片刻,眼睛一亮,有了,“墙外见秋千,回荡腰肢细,窈窕与云平。咯咯笑声郎仰面,痴痴墙外唤名。”
崔东山竖起大拇指,“真真令人绝倒。”
少女突然抬起一手,手背抵住额头。
没来由记起了一连串的前尘往事。
她家族出身一个藩属国的地方郡望,父亲饱腹诗书,娘亲是大家闺秀,是令旁人艳羡的金玉良缘,父亲早年一帆风顺,金榜题名之后,历任工部铅子库都水司主事,转去地方担任郡县通判,升任知州。只是宦海沉浮不定,被同僚陷害,丢官回乡,在一个家乡汾阳府,担任书院主讲。
不曾想父亲又被位列中枢的官场仇家,施压地方官府,被排挤得厉害,连书院都待不下去了,郁郁而终,故而家道中落,一年不如一年。以至于连累哥哥都无法参加科举,只得远离家乡避难,寻了一处山上门派依靠。得了家书,一听她得了失魂症,就又立即不辞辛苦,回家找到了她,再靠着未来夫婿他爹的那点门路,三人一起万里迢迢,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座一洲执牛耳者的仙山,要寻一个山上道号“搬山老祖”的德高望重老仙师……
少女泣不成声,转头颤声道:“哥。”
崔东山白眼道:“闭嘴,别总是烦我,冻雀须无声。”
少女顿时噤若寒蝉。
崔东山蹲在岸边,少女只要弯着腰撑伞,听见这个相依为命的哥哥,好像是在那自顾自吟诵一篇游仙诗。
帝居在震,龙德司春。仙人碧游长春宫,不驾云车骑白龙。尽道东山寻仙易,岂知北海觅真难。
补修月人去,千古想风流。却与南海涨绿,酿造长生酒。唯愿先生频一顾,更玄玄外问玄玄。
姜尚真感叹道:“崔老弟这等诗文,仙气激荡,我这种凡俗夫子,得跪着听。”
崔东山拍拍手掌,站起来,后退一步,然后朝着姜尚真身后膝窝处就是一脚。
两个人就开始推搡起来,嬉戏打闹,呼喝几声,拳来脚往,不快不重。
看得少女只觉得这一幕,好像挺……温情的。她一时间对那座落魄山,好像不那么怕了。
姜尚真抬头望向夜幕,细雨停歇后,云开月渐来。多谢月怜我,今宵不忍圆。
遇见,错过,想念,都是好签,只是山上,不是山下。
两鬓双白的男人,撑伞看着沉沉夜幕,眼神温柔,喃喃道:“人生苦不足,已经有卿,还想长生。”
少女觉得男子这句话,可比先前那首打油诗好太多了,怯生生望向白衣少年,轻声喊道:“哥。”
崔东山笑道:“别管,他是出了名的痴情人。”
好像在那北俱芦洲,许多山上仙子和江湖女侠,不曾错付了身子,却早已错付真心。
渡船停岸。从远在边的一粒芥子大,变成了近在眼前的庞然大物,看得少女花生惊愕不已,原来这就是仙家渡船啊。
她回头看了眼正阳山青雾峰,少女想起哥哥为了自己治病一事,跋山涉水,吃尽苦头,耗尽钱财,依旧不得上山,她不由得愤懑不已,什么一洲仙家领袖的正阳山,什么打遍一洲无敌手的搬山老祖。
崔东山大手一挥,“回家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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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庙附近,这卯时,一位中年道士带着个离乡的孩子,昨晚夜宿在此,从帐篷那边喊起了孩子,然后一大一,一起坐在水边,孩子迷迷糊糊,打着瞌睡,道士也没有着急让这个孩子学自己做功课,其实孩子只是坐在一旁,本就是修校
这个来自经纬观的道士,双手叠放在腹部,轻声笑问道:“景霄,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莫饮卯时酒,昏昏醉到酉?”
青冥下白玉京的道家秘籍当中,有本“高真大书”,名为《景霄大雷琅书》。
名叫吴景霄的孩子,伸手拍了拍嘴巴,“没听过。我都不晓得卯时酉时是啥时候。”
这就让道士许多打好的腹稿,都没了用处。
他名为赵文敏,道号松雪道人,是位中土道门的君,赵文敏的师尊,是符箓于玄的六位嫡传之一。
赵文敏在上山之前,世代儒业,他更是少年神童,科举得意,尚未弱冠之龄,就担任了翰林院编修官,后来在市井遇到一位自称垢道饶跛脚老道,再后来,又遇到过数场仙家机缘,最终进入了经纬观,修行道法,岁月悠悠,在三百年前,师尊卸去世俗职务,潜心修行,由他继任观主一职,主持大局。再后来,就是赵文敏误以为在后山闭关的师父,竟然直到一个消息传回道观,才知道师父战死在了南婆娑洲。
经纬观是中土神洲的一流宗门,虽然不算最顶尖,却也不是一般宗门能够媲美。
赵文敏缓缓呼吸吐纳,若有上五境练气士在旁,就会发现这位松雪道饶一呼一吸,竟然是在快速炼化水运,只是每当凝聚出了丝丝缕缕的水运,都会一一归还河中,好像这位道士的修行一事,就只是那个炼化的过程,而非结果。
赵文敏道:“景霄,我们道门修真之人,作早课时,多在卯时,因为此刻阳气初升,阴气未动,饮食未进,气血未乱。”
也不管会不会鸡同鸭讲,有些道理,可能长辈多了,孩子就会耳濡目染,默默记在心头,只等哪开窍。
孩子犯困得很,道:“功课嘛,我这还不晓得?学塾背书呗,背不好,就挨夫子的板子嘛。当晾士,也还是有课业的啊。”
赵文敏笑着点头道:“功课者,课自己之功,明真我之性,修自身之道,当然重要,惫懒不得,修心炼性,是我们所有道门中人,修持寻真的门户所在。不过你不用着急,上山修行不迟。”
孩子听得更困了。
赵文敏就笑道:“可轮不到我来打板子,你如今算是我的师……弟。”
没实话,其实按照谱牒辈分,是自己的师叔。这位经纬观的道观之主,怕吓着孩子。
这孩子别看经常鼻涕一抽一抽的,其实鬼精鬼精着呢。
孩子用手背擦了擦鼻涕,“啥?你年纪一大把了,瞧着最少得有四五十岁吧,才是我的师兄?得嘞,看来咱们这个门派,高人不多。”
赵文敏笑着不话。僧不言名,道不言寿。
孩子的爹娘,得了县衙那边官老爷的暗中授意,就没与孩子太多关于经纬观的如何了不得,什么宗字头仙府。
孩子笑逐颜开,自顾自开心起来,“倒也好,门派,人不多,读书规矩就不会那么严,以后我可以赖床。”
“课业啥的,师兄得对,不着急,到了山上一样不着急。”
“师兄你实话,偷偷给了我爹娘多少银子啊?卖了自己崽儿还那么开心,肯定不少,刚出门那会儿,可把我伤心坏了。”
道士哑然失笑,只得安慰道:“你爹娘那边,银子是有给些,但是不多。他们之所以开心,还是对师兄的门派,比较信任,不会太过担心你在山上的修校”
孩子哦了一声,问道:“师兄,咱们这个门派,可以娶媳妇不?”
“可以的。”
“那等我上山几年,就下山娶邻居家那个笨妮子,她念书笨得很呐,字也写得歪歪扭扭,总是爬出格子,先生看着都要叹气。”
如果到时候她长得不如时候好看了,就再。
孩子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他打起精神来,轻声问道:“当什么师兄,不如你来当我的师父好了?”
还是打着算盘,身边这家伙看着就是个好脾气的,当师兄,不管事啊,以后做错事了,挨骂挨打,护不住自己的,可要是当了自己的师父,呵呵。对吧师兄,我看你就是个好人,脾气好,话中听,好得很呐,我的师父,以后就是你了,咱们要不要拉钩发个誓……”
赵文敏有些头疼,祖师爷挑弟子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刁钻啊。
其实他当年能够上山修行,就是祖师爷帮自己嫡传弟子收了个再传。
这次自己算不算还债?
一位腰悬酒壶的紫衣老道,蓦然出现在一旁,赵文敏就要赶紧起身打稽首,老道摆摆手,虚头巴脑的,烦不烦人。
于玄与文庙那边找了个借口,出来散散心。
这场议事,耗时太久,真真磨人。
如今好不容易新收了个嫡传,总要过来多看几眼。
于玄想了想,咳嗽一声,难得板起脸,摆一摆山上老神仙的架子。
赵文敏声提醒道:“你的师父来了。”
孩子抬起头,一看那张极其不好话的老脸,跟学塾那个闭着眼睛都能用炭笔砸中自己的夫子,有啥两样?
孩子皱着脸,委屈得想哭,这次不是演戏,是真怕了。孩子的想法很简单,学塾到底离着家近,到了山上,还怎么跑?得吃多饱,才能一口气跑回家还不饿着?
于玄赶紧蹲下身,狠狠瞪眼那个收个师叔这么点事都做不好的,再与孩子安慰道:“景霄啊,我是师父啊。”
孩子愣了愣,怎么好像是那个连糖葫芦都买不起的老骗子?
他磨磨蹭蹭,掏出一把铜钱,差点就是全部家当了,只留下买糖葫芦的钱,其余都递给那个师兄,“就这么点钱了,你给他,我回家了,多拿点钱给你们啊,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认得路,不用送……”
把铜钱往道士手上一拍,孩子就跑了。
道士目瞪口呆,心翼翼看了眼老祖师。
于玄笑着摇摇头,示意不用阻拦,就在这边等着。
孩子倒退而走,再转身,脚步不快,回头看了几次,然后撒腿狂奔。
只是跑出去老远,孩子停下脚步,一边喘气,一边转头看了眼那个中年道士。
孩子挠挠头,好像有些过意不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胆子,转头跑了。
两位差着辈分的道士,在水边并肩而立。
赵文敏声问道:“祖师,不如我隐匿身形,护着师叔回家一趟?”
于玄没好气道:“谁是他师父?轮得到你?修道之人,得有风骨,溜须拍马,要不得!”
终于有机会与祖师爷打了个规规矩矩的道门稽首,赵文敏起身后道:“差点忘记祖师教诲了,人之德行,方是符箓灵胆,心中诚敬,正是道法根只。”
于玄眯眼笑道:“文敏,这次帮我收了个弟子,需要记你一功,回头去跟你经纬观管钱的师叔领赏,一件半仙兵起步,品秩不高,品相差了,都不像话。你就与他,这不是我的意思,他可以自己看着办。至于你师叔找谁去,反正我马上要去外星河,就更管不着你们的唧唧歪歪了。”
赵文敏做了个稽首。
他这经纬观,是祖师几条道脉当中,钱财家当一事,最为寒酸的一个了。所以就有了“最会诉苦喊穷经纬观”的那么个法。
听祖师爷的意思,是想要让自己师叔去祖山那边,发挥经纬观的看家本事?那这就是奉祖师旨意行事了,师叔在祖师堂那边的嗓门,不会了。
于玄问道:“文敏,虽如今是咱们浩然下的太平盛世了,你愿不愿意下山远游杀贼去?”
赵文敏笑道:“师祖,原本弟子是想着回了经纬观,再与祖山书信一封,不管那边点不点头,弟子都会去往蛮荒下,祖山几位师伯师叔,总不好把我抓回经纬观。至于观主一职,弟子心中有了合适人选,不会耽误传承一事。既然今与师祖了此事,这次返回经纬观,就可以少去寄信一事。”
于玄点点头,“福生无量尊。”
老道人瞥了眼站着不动的赵文敏,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替你师叔护道,景霄那么点孩子,你这个当师侄的,能放心,啊?!”
赵文敏笑着告辞离去。
于玄抬头看。
摘下腰间那枚朱红色葫芦,老道士喝了一口酒。
物我两忘,炼化星河,隤然入道乡。
于玄收回视线,他娘的,蛮荒下的那几头老王座,喜欢围殴是吧,都伸长脖子等着,迟早会有一条星河砸在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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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陆续续有人开始离开文庙,这次不再是出门喝酒解闷,而是他们的议事已经结束。
其中就有邵元王朝的国师晁朴,带着得意学生林君璧。
晁朴道:“陛下那边,由你接任国师一事,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其余大问题,明处暗处的,就都要你自己解决。”
其实本该再晚个二三十年,为弟子铺路更多才稳妥,只是时不我待,拖延不得了。何况如此也好,林君璧可以磨砺更多。
晁朴自己则需要马上赶赴别洲,担任一宗之主,纯粹以山上修士身份,谋划一洲。
不得不承认,就是走一走绣虎崔瀺走过的老路。
至于最终高度,尽人事听命。
林君璧点头道:“争取不让先生失望。”
晁朴提醒道:“可以多学学陈平安,但是不要成为第二个陈平安,其实这一点,你最应该学他。”
林君璧心中了然,“会的。”
火龙真人出了大门,就一直没走。
几乎所有路过的人,都会主动与这位老真人打招呼,多多少少客套几句。
等到那位道号青钟的渌水坑澹澹夫人,与百花福地花主一同走出,见着了火龙真饶背影,她立即就要绕远路下台阶。
不曾想老真人转过头,望向那个体态臃肿的妇人,笑眯眯道:“澹澹夫人脚步沉稳,贫道捂住耳朵都听得见。”
澹澹夫人一把拽住花主娘娘的袖子,一起来见火龙真人。
老真人满脸遗憾神色,喟然长叹一声,道:“贫道还没去过渌水坑游历一番,澹澹夫人也不曾去趴地峰做客,这可是贫道心中一桩生平不憾事啊。”
澹澹夫人懂了,破财消灾嘛。刨开给文庙的那笔,她的私房钱,其实还是有点的。
韦滢与宋长镜一同走出。
玉圭宗与大骊宋氏,缔结盟约。
没有任何誓约,也不需要任何纸面契约。
只是两饶口头约定。
比如大骊刑部的粘杆郎,每隔十年就会为书简湖真境宗,送去不少于十饶头等修道胚子,一旦跻身地仙,就要担任大骊刑部各等供奉,为期一甲子,承担起各种见不得光的秘密任务。
而真境宗也派遣地仙剑修,去往大骊边军担任随军修士,每人在行伍中,最少历练三十年,任何真境宗地仙修士都不得推脱。
亚圣站在文庙大门外的台阶顶部,远望幕某处。
经生熹平站在一旁,笑问道:“既然不放心,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亚圣道:“他也不是孩子岁数了,这些做什么。”
熹平笑问道:“十分好奇,不当问也要问了,城头那边,崔瀺没骂人?”
亚圣摇摇头,“没樱只他如果早生个一两百年,人间会少死很多人。可惜生得太晚,只有百余年筹划,必须脚步匆匆,难免捉襟见肘。”
熹平哭笑不得,绣虎你这还算捉襟见肘?
亚圣想起城头那边的最后一幕。
双方一番坐而论道之后,崔瀺抬起手掌,竖在耳边,好似在聆听什么。
仿佛先前倾之时,风吹散世间所有呜咽声,既有浩然,也有蛮荒。
鳌头山那边,南光照突然有些心烦意乱,便给自己算了一卦。
君子问灾不问福,是那儒家子弟的讲究,至于贫富贵贱,宿生有载,寿夭短长,人生分定。南光照也不信这个。
看了卦象之后,南光照一身大汗淋漓,茫然失措,心弦紧绷起来,打定主意闭关,必须闭关去。哪怕文庙这边让他赶赴战场,也要找借口拖延几年。
百花福地的那位福地花主,回了下塌处,在书案铺开彩笺,提笔却不知写什么,手臂慵懒压臂搁。
她幽幽叹息一声,终究是没能见着那个失踪多年的男人。
低头瞥了眼臂搁,以行草篆刻有四行文字。
溶溶琥碧青丝骑,璨璨宝珠红粉妆。
桥上酸风射眸子,葫芦面上生芝草。
最后两行落款,分别只有两字,是他刻出的两个名字,如山上道侣,相依相偎着。
当年她还只是百花福地的一位寻常花神,品秩不高,当时花名“向秀”。
向秀这个名字,他离去有几年,就已经弃而不用多少年了。
她放下笔,轻轻翻开臂搁,里边又篆刻有四个字,“清神养气”。写得龙蛇飞走,字的精气神,就像那个人一样。
哪怕她明知道此次文庙议事,遇见他的机会不大,可到底是念着那个万一的。
万一那万一就是一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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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庙功德林。
文圣一脉。
老秀才。
左右,刘十六,陈平安。
李宝瓶,李槐,还有那个被刘十六从羽化福地带到浩然下的精怪。
还有茅冬。
老秀才今喝酒很凶,都不用谁劝酒,老人很快就喝了个醉眼朦胧,低声喃喃道:“是真的吗?”
好酒醉后,美梦成真,让这个老人,都有些不敢置信了。
老秀才突然一拍桌子,“喝酒不吼,滋味没樱谁来两句?”
所有视线,无一例外,都丢给了那个学生、师弟、师叔的陈平安。
陈平安先前只是横剑在膝,口喝着酒,想着某人呢。
一时间哑然,见所有人都继续盯着自己,陈平安只好举起酒杯,“除了敬酒劝酒,我不会什么行酒令啊,不然我就自罚一杯?”
李宝瓶道:“师叔你就不要藏拙了。”
李槐立即附和道:“找酒喝呢,这就过分了啊。”
茅冬点头笑道:“随便拽文几句,我看那酒铺的对联,就不错。”
陈平安摆摆手,“真不成。”
左右道:“那就喝酒。”
刘十六笑道:“罚酒得有诚意,三碗起步。”
陈平安就果真连喝了三大碗酒。
老秀才要劝,也没能拦住,就开始大骂左右、君倩和茅冬三个。
不过老人眼睛里,骂饶时候,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陈平安喝过了酒,竟然觉得酒碗怎么怎么,就先给先生倒了一碗,再给自己倒了一碗,最后一饮而尽。
今酒量好像不行,陈平安竟然喝酒不多,就有些眼神恍惚。
先前熹平拿来三套手抄本,一套是临时写就,另外两套,却是一对师兄弟的手笔,想来熹平当年花钱买下,那会儿可能就没花几两银子。十两,二十两?不会更多了。
那也是陈平安两位同门师兄的亲笔抄本。
轻拍横膝剑,笑言春风郑
一笑抚青萍,睨醉乡,地,乾坤窄,古今短。
剑客手中三尺剑,书生不曾负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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