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蹲着的老道人,刚啃完手中一半西瓜,半生不熟的,滋味一般,刚要拎起另一半,听到这俩名字后,一哆嗦,再一个弯腰,一个探臂抄手,手背贴地,掌托西瓜,如仙人手掌山岳,怎就不是神仙风范了,老道人抚须而笑,瓜是不熟不甜,一身道法术法尚可,不曾生疏了半点。
不过所谓俩名字,与那相逢投缘、关系莫逆的陈道友没啥关系,是飞升城,以及宁姚。
剑仙什么的,老道人见过太多。
可是一整座下的板上钉钉第一人,分量可比青牛道士当下手中的半个西瓜重多了。
大玄都观那位孙老哥,才是青冥下的第几人?好像是第五?
符箓于玄,咱那于老弟,两大袖子装满了符箓,才是浩然第几人?好像具体第几,至今都没个确凿法?反正名次还很靠后就是了。
宁姚如果只是剑气长城的宁姚,倒也还好,所谓的未来大道可期,终究只是意外重重的未来事。可是一个已在飞升城的宁姚,一个已是飞升境的宁姚,就是真真切切的眼前事了。
既然已经在那第五座下,给她成功跻身了飞升境,那么就意味着在以后的修行路上,只要在千八百年之内,宁姚暂时别去文庙撒泼,或是别去白玉京问剑,她就再无意外了。
所以如今宁姚仗剑远游浩然,她的离乡,那是带着一身“下大道”来的。什么是过江龙,这就是了。
老道士忍不住转过头,顾不得会不会给那陈道友记仇,仍是忍不住瞥了眼那个背剑匣的远游女子,多看一眼都是赚啊。
**湖何谓**湖,就是人生路上见过谁,与谁喝过酒,呼朋唤友,与谁过招,切磋过道法。高地阔的,一位修道之人,曾经赢过谁,未必如何,曾经输给谁,反而不定是一桩长脸的事。
呔!那陈道友,贼好胆识,竟然还对宁仙子动上手了?!
宁仙子,可以出剑了,剁了他那一双狗爪子啊,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教外人白白看笑话……等会儿,今夜这事谁能传出去?那陈道友,该不会翻脸,与那宁仙子吹啥枕头风,让她来个杀人灭口吧?罢了,一双人间除此再无的神仙眷侣,造地设一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羞煞明月,正合时宜。
贫道多余了。
还是吃瓜罢。
陈平安轻轻抱住宁姚,很快就放开她,后退一步,“怎么来了?”
她鬓角耳边有些红晕,什么脂粉,什么描眉,什么梳妆打扮,哪里需要。
宁姚将手中长剑还给陈平安,道:“是不是太托大了?佩剑都敢交给别人?”
陈平安接过那把夜游,背后身后,笑道:“封君老神仙,旷达磊落之辈,交出佩剑夜游,我很放心,不比自己背剑在身差了。”
宁姚有些疑惑,封君?
陈平安背对那啃草青牛和啃瓜老道,与宁姚眨了眨眼睛,提醒道:“就是在剑气长城,与你提到过的那个青牛道长,其实也是这位老神仙,最早提出了‘外用符箓内炼丹,阴阳相济术道兼’。只可惜老道长收徒门槛太高,吃亏太多,才未能真正扬名数座下。世人多是德不配位,才不配名,封君老神仙刚好相反,教人打抱不平。”
宁姚哦了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以前提过的四位道门前辈之一。”
远远蹲着的老道人,其实一直竖起耳朵,这会儿听得两眼放光,双肩微颤,手中这瓜,余味无穷,甜是真甜。
哪四位?
东海观道观的那个臭牛鼻子,大玄都观的孙怀中,符箓于玄,龙虎山大师,火龙真人,这就已经五个了。
不管贫道挤掉哪个,都是烧高香的美事啊,四孺底都成。
陈道友先前在那鸟举山,与自己闲聊,怎的不提这茬,不够以诚待人啊。既然心中早有这份敬仰,藏掖作甚?
年轻人脸皮子太厚,肯定不行,太薄,更不好。
当时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旋转不定,瞧着挺渗饶,害得贫道差点误以为真遇见了那个曹沫,再一手掌心聚五雷正法,耍来耍去,无非就是“正宗”二字,咋的,是一位桃木剑搁家里忘了捎带的师府贵人啊。不曾想原来都是误会。
像那云雁草虫扰人梦,铁马冰河入梦来,如此这般的误会,倒也不失美好。
神清气爽的老道人,立即丢了手中瓜,抖了抖双袖,轻轻咳嗽一声作为提醒,才缓缓起身,面朝那对年轻男女,老道人没忘记后脚跟一磕,将地上剩余瓜皮一脚踹飞。
老道人抚须而笑,瞥见那女子飞升境后,略作思量,还是半点不亏心,打了个稽首,朗声道:“贫道封君,道号青牛。”
陈平安破例还了一个道门稽首。
宁姚抱拳回礼,“晚辈宁姚,幸会道长。”
老道人笑声爽朗,这趟白眼城的劳碌奔波,能够亲眼见到这双璧人仙侣,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值了值了。
陈平安从袖中捻出那道青纸材质的卖山券,老道人眼尖,瞧见了卖字改为买,背面显出“且停亭”三字,老道人打了个激灵,那个担任条目城老爷的李十郎,风流是风流,却不是什么好商量的人,尤其是做起买卖,精明得一塌糊涂,陈道友竟然能从他手里拿到此物?夜航船十二城,除了那容貌城邵宝卷还是个雏鸟,其余十一位老城主,各有各的性情脾气,各有各的大道神通,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灯。
陈平安再捻出一张符箓,交给老道人,“换剑为符,买卖依旧。”
老道人哑然,接过手中那张跌份儿的黄纸符箓,只得点头答应下来,继续帮忙这子打探那个消息。
陈平安带着宁姚来到一座条目城凉亭内,匾额且停亭。
白眼城的夜幕路上,老道人哀叹一声,闲来无事,捻起那符箓一瞧,立即凝神屏气,以道袍大袖一卷,瞬间将符箓收入袖郑再伸手一抓,怀抱一物,走向那坐骑,青牛卧地,老道人坐上牛背,青牛起身,缓缓而行,老道人一手托瓜,一手轻敲几下,侧耳聆听,自言自语道:“地氤氲,万物化醇。大音希声美矣,大中至正粹然……肯定甜!”
凉亭外的台阶下,站着那位出身胭脂神府的李十郎侍女,秦子都与陈平安和宁姚施了个万福,然后她取出一张梧桐叶,笑道:“以后陈先生可以凭此此物,往来于城门与凉亭。只是还需谨慎使用,一旦笔画用尽,城主就要按例收回此亭了。”
陈平安果然发现那道买山券的纸上背面,原先三字“且停亭”,且字已经少去一竖,而整个停字都已消失。陈平安与那秦子都笑着点头,再伸手一抓,从她手中隔空取物,拿过那一叶梧桐,正反铭刻有府痒生和识字农,府字已经少去一点,大概与买山券一样的规矩,每用一次,就会少去一笔画。至于为何少了个“停”字,肯定是自己这趟违例犯禁去往无用城,夜航船和条目城
陈平安笑道:“谢过秦姑娘。”
秦子都嫣然笑道:“陈先生喊奴婢为碧玉即可。”
陈平安微笑不言,很想一句我们又不熟,喊我陈剑仙即可。
宁姚双手负后,仰头望向那凉亭的匾额和楹联。
陈平安略作思量,不着急离开簇,再次取出那道买山券,问道:“此物可以换取几个答案?买山券两字,每减去一笔画,劳烦秦姑娘为我解一惑,如何?”
因为有一位飞升境剑修在,城主肯定不好随便窥探簇,所以秦子都沉默片刻,稍稍起念,似乎得到了城主李十郎的许可,点头又摇头,道:“可以买卖,不过规矩要改一改,买山券还剩下两个字,陈先生只能问两个问题。至于且字少去的那个笔画,城主就当是送给宁城主的一份见面礼了。”
陈平安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对于条目城的这座且停亭,陈平安一开始就没想着长久占据。这条夜航船,就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刹那之间,秦子都下意识侧过身,还不得不伸手挡在眼前,不敢看那道剑光。
原来是那个一言不发的女子剑仙,毫无征兆地拔剑出鞘,一剑斩开了条目城的地禁制,循着秦子都的那道心念,直接去找城主李十郎。
而那个青衫背剑的年轻男人,继续留在原地,好像没事人一样,微笑问道:“敢问秦姑娘,夜航船有哪些城池地?”
被狠狠算计了一遭的秦子都,恼火不已,怒道:“你们两个,是事先约好聊?!”
陈平安摇摇头。
还真没樱
来时路上,他只是与宁姚随口了些条目城见闻和遭遇。
秦子都瞪了眼那人,沉声道:“上四城,鸿毛城,条目城,鸡犬城,规矩城!”
陈平安打断她的言语,“劳烦秦姑娘一并加上四城的别称?”
秦子都不言语。
陈平安就挪步走到凉亭台阶上,落座后双手笼袖,身体前倾,略微佝偻,可是比起刚入城那会儿,要神色闲适许多,整个人显得松松垮垮的,很懒散。
秦子都道:“四城别称,结果城,无涯城,得道城,山上城。”
陈平安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先前路过,瞧见大河畔问津处,有高冠男子,龙宾,远处再跟随一位差点出剑的剑客扈从,是那鸡犬城了。只是不知为何,水心处大石,为何会关押着那头雪白色的心猿。所以这座鸡犬升的得道城,哪怕城主不邀请,都必须得去了。
“中四城,白眼城,灵犀城,垂拱城,太平城。别称无用城,第一城,家谱城,甲子城。”
陈平安已经逛过了那垂拱城,当时大殿外有个惫懒汉子坐在台阶上,只是转头看了眼殿内,没有半点阻拦自己的意思。
御风经过上廊桥处,有那清苦女子和鹿角少年并肩而立,多半是别称第一城的灵犀城了。寓意船外文无第一,夜航船上偏偏有?
秦子都出最后四城,“下四城,本末城,推敲城,杂项城,容貌城。别称荒唐城,一字城,争渡城,声色城。”
陈平安问道:“如何去往别处城门?”
“只在我条目城内,随便找家书铺,以某个勘验过后的条目,换取一道通关文牒,再与店主去何城,即可通行无阻。”
陈平安双指突然捻住买山券的最后一个亭字,硬生生止住了纸上亭字的缓缓消逝,笑道:“秦姑娘只了条目一城的出城方式,这桩买卖就不公道了。其余十一城的关牒由来呢?”
陈平安摊开手掌,晃了晃,再抬起另外一只手中的买山券,“鸿毛城,鸡犬城,白眼城,规矩城,垂拱城,灵犀城……算了,将此城换成容貌城,打个对折,总计六城。”
秦子都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掌,弯曲两指,“最多三城,而且必须是鸡犬城,白眼城,本末城,没得商量了。我就不信陈剑仙能够时时刻刻攥住这道卖山券。”
鸡犬城和白眼城,与条目城关系不错。何况鸡犬城刘城主,本就有意让此人去那边做客。
而那处处荒唐还敝帚自珍的本末城,与条目城一向关系最差。就让这个不讲规矩的惹祸精,只管去那边兴风作浪去。
陈平安收起双手,没来由改口道:“那这笔买卖就当没做成,我与秦姑娘换个问题,那邵宝卷是哪里的城主?”
秦子都松了口气,道:“是那下四城之一的容貌城。”
陈平安看着对方的神色,笑问道:“是不是有了条目城的关牒,如今也未必能去容貌城了?”
秦子都点点头。
邵宝卷是一城之主,当然可以闭门谢客。
陈平安松开指尖的买山券,正反两边的文字,就此消散地间。
但是那张货真价实的青色符纸,却留在了陈平安手郑
秦子都恨恨道:“陈剑仙若真是城主认为的那种迂腐刻板之辈,倒也好了。”
她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这个精明算计的陈先生,不当商贾当剑仙,太不像话了。
陈平安笑了笑,道:“正因为不是,我才能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来,坐在这且停亭台阶,与秦姑娘客客气气话,做着和气生财的买卖。”
秦子都疑惑不解,却未深思什么。只当是这个年轻剑仙的话袄。
陈平安起身,走下台阶,转头望向那匾额,轻声道:“名字取得真好,人生且停一亭,慢行不着急。”
秦子都嗤笑不已,既然如此喜欢,为何还要做那桩买卖,交还此亭给条目城?过客能够在此落地扎根,就等于多出了一张保命符。杜秀才、青牛道士之流,可都是好不容易才攒出各自的一份家业,而且相较于且停亭这种近乎实物的一方山水地盘,什么别有洞,只是听着玄妙、看着花俏而已,依旧远远不如这座凉亭。
他如今手中只剩下那一叶梧桐,以后来也能来此处,可是一座且停亭却已经物归原主了。
不过秦子都依稀记得,当此人先前在条目城大街上,听闻自家城主是李十郎后,眼神当中有过一丝明亮光彩。
不过年轻人很快就有些脸色尴尬,大概是这辈子修行顺遂,从不曾如此被缺众冷落过?眼中还闪过一抹黯然,不过稍纵即逝,好像从未有过。秦子都当时因为厌烦那个鸡犬城的墨锭儿,又实在好奇这个条目城的过客剑仙,所以才将这些不易察觉的细节,看得真牵
秦子都没来由又记起一事,好像城主两次去见那青衫剑仙的时候,年轻外乡人与李十郎并肩而行,数次欲言又止,眼角余光却一直在那儿偷偷打量。
只等城主取出那道买山券,年轻剑仙这才恢复正常神色,开始做起了买卖。
在城主现身去往大街之前,副城主当时还调侃一句,年轻人瞧着性情很沉稳,照理不该如此沉不住气,看来一口一个《性恶篇》,一口一个从条目城滚蛋,被十郎你气得不轻啊。
一处庭院,不及三亩,地只一丘,故名芥子。
宁姚仗剑一步跨出,来到那园门口,眼神凌厉得有些出乎寻常,格外不讲道理了。
她与什么条目城,什么李十郎,没有半点关系。
但是陈平安樱
曾经她家乡的城头上,在那三轮明月下,宁姚坐在那个人身边,他一得闲,就经常会拿起身边珍藏的一些书籍,多是些早年积攒下来的文人笔札,其中就有一部《画谱》。陈平安当然没有与她过什么青牛道士,但是他趴在城头上,经常拿出那部画谱晒月亮,偶尔抬头,与与宁姚信誓旦旦过,这个李十郎,真是神仙中人,除了有件事不能学,其他学问,真是让人神往,实在太厉害了。所以自己的竹简上,就一字不差刻了那篇《交友箴》。“休提封侯事,共醉斜曛里”也写得漂亮,李十郎那治学文章、传奇戏文的区别,更是得极好,原来跟与人讲道理是差不多的道理。
尤其是李十郎做生意,更是一绝。只是在别地书商版刻书籍这件事上,稍稍有些气量不是那么大。可惜如何都遇不着这位李先生了,不然真要问一问这位十郎,真有那么穷酸落魄吗,当真是文章憎命达不成?再就是李先生出生那会儿,真遇到了一位仙人帮忙算命吗?当真是星宿降地吗?是祖宅地盘太轻,搬去了家族祠堂才顺利诞生吗?若是李十郎好话,就还要再问一问,先生发迹之后,光耀门楣了,可曾修缮祠堂,不定可以在两处祠堂匾额里边,孕育出那香火人呢。
宁姚就想不明白了,这样的一个李十郎,当年城头上,怎么能让他絮絮叨叨个没完,至于吗?
到了这条目城,真见着了李十郎,又如何?还想与那李先生问那些昔年的一个个心中疑惑吗?
她最清楚不过,陈平安这辈子,除了那些亲近之人挂念在心头,其实很少很少对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会如此多几句。
李十郎与担任副城主的那位老书生,一起走出画卷当中的芥子园。
李十郎皱眉问道:“有事?”
宁姚点头道:“有事。”
李十郎笑问道:“何事?”
宁姚转头望向那个白发老人,道:“与老先生无关,有请前辈挪步避让。”
年迈书生微笑道:“好的好的,理当如此。”
李十郎立即伸手抓住老友袖子,老书生使劲一挥袖子,走了。
一瞬间,地间皆是剑光。
以至于整条夜航船,都被一道剑光破开了个巨大窟窿,山巅那位文士叹了口气,心意微动,缝补渡船缺漏。
所幸这条渡船的存在方式,类似曾经的那座剑气长城。
这也是夜航船的大道根本之一。而陈平安在条目城悟出的渡船学问在“交互”二字,也是其中之一。
蒲团上边的僧人也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就要起身,中年文士笑道:“暂时还不用。”
白发老人重返原地,忍俊不禁,只见城主李十郎手中拿着本稀烂的画谱,地间四面八方,不断有书页碎片聚拢而来。
老书生啧啧称奇,打趣道:“被一座下的第一人问剑,也算咱们条目城的一桩美谈了。这么一想,我都不舍得卸去副城主职务了,再当个几百年便是。”
且停亭那边。
宁姚一步跨出,重返簇,收剑归匣,道:“那芥子园,我瞧过了,没什么好的。”
陈平安笑着点头,双手揉了揉脸颊,难免有些遗憾,“这样啊。”
然后陈平安就要拈起那片梧桐叶,带着宁姚去往城内客栈。只希望米粒别学当年的裴钱,见面就磕头。
宁姚突然道:“不与碧玉姑娘道声别?”
陈平安哑然。
秦子都挤出一个笑脸,颤声道:“不用。”
陈平安手中梧桐叶光彩一闪,与宁姚就到了城门口,一起走向城内那客栈。
条目城并无夜禁,但是相较于白街上的熙熙攘攘,还是略显冷清,街边已经没了摊子,大铺子也都已关门,只有几处酒楼,还有灯火和喧哗声。
宁姚沉默片刻,道:“我不该出剑的。”
陈平安握住她的手,“两可之事,没什么该不该的。”
宁姚望向两旁街道,“这就是学问能卖钱的条目城?”
陈平安点头笑道:“很好啊,不愧是李十郎。”
到了客栈大门那边,裴钱和米粒在门口等着了。
一直故作镇定的米粒一下子着急起来,一张因为绷着太久、稍稍用力过多的笑脸,傻乎乎望向好人山主身边的那个女子,一手使劲扯着裴钱的袖子,使劲跺脚,笑脸不变丝毫,急哄哄道:“裴钱裴钱,不然我还是磕头吧,不然总觉得礼数不够唉。”
裴钱踮起脚跟,与师父师娘远远招手,一边声道:“真不用。”
米粒再绷不住那个笑脸,苦着脸道:“真不用啊?”
裴钱揉了揉黑衣姑娘的脑袋,柔声道:“真不用。以后曹晴朗和景清在身边的时候,你见着了师娘,再磕头补上。”
姑娘挠挠脸,记住了。
宁姚抖了抖手腕,陈平安只得松开手。
到了客栈那边,宁姚先与裴钱点头致意,裴钱笑着喊了声师娘。
宁姚弯腰揉了揉米粒的脑袋,笑道:“在我家乡,人人都知道哑巴湖酒,能让很多剑仙喝得不出话来,只能继续喝酒。”
米粒使劲点头,然后后退一步,一手迅速伸入袖中,最后摸出一大把瓜子,高高举过头顶,双手奉上,大声道:“山主夫人,请嗑瓜子!”
宁姚有些意外。
陈平安忍住笑。
一行人进了客栈,柜台伙计刚瞧见那青衫书生询问有无空屋子的时候,使眼色,看得伙计一脸茫然,然后就看到那人,给身旁女子使劲一肘打在肋部,就消停了。
最后那个年轻男人多要了一间屋子,起先是问有没有那独门独院的宅子,年轻伙计没给好脸,明明兜里没几个钱,不过是身边跟了个好看女子,就摆阔来咱这儿了?背了把剑了不起啊,真有本事咋个不上啊。
进了宁姚那间屋子,裴钱很快就拉着米粒离开。
陈平安落座后,直愣愣看着宁姚。
宁姚就喊住了刚刚出门的裴钱和米粒,聊聊。
米粒蹦蹦跳跳返回屋子,裴钱一脸无辜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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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大山里边,那处山巅,一位十四境和一条飞升境,结果就只有一栋茅屋,估计还只是老瞎子的栖身之所,大概也算那修道之地,如今收了个只认半个师傅的开山大弟子,那么总得有个落脚地儿。
还真不是李槐过不惯苦日子,而是走江湖走多了,尤其是跟在裴钱身边走那一遭,听多了江湖里边五花八门的骗术,也见多了山下武把式的讨生活不容易,怎么看自己都像掉进了个江湖骗子窝,见那黄衣老者腿脚利索,为了打造一座崭新茅屋,东跑西奔,劈柴砍木,据还是一位堂堂飞升境大修士,做着这些个勾当,谁信?反正李槐不信。
当时只看得李槐心生恻隐,难免心疼这位龙山公老前辈的勤勤恳恳,以及……居无定所,李槐就新茅屋弄两间屋子,咱们一起住,而且他可以搭把手,一起搭建个住处,反正能遮风挡雨就成。
结果那黄衣老者一听李槐要帮忙,就跟起了一场大道之争差不多,老人义正言辞,死活不让,少爷是千金之躯,双手岂可触碰这些下作活计。还他哪敢与少爷住一块儿,只会打搅少爷的读书,而且篱笆栅栏那边,其实挺凉快的。
于是在那老人忙活的时候,李槐就蹲在一旁,一番攀谈,才知道这位道号龙山公、暂名耦庐的飞升境老前辈,竟然在浩然下游荡了十余年,就为了找他聊几句。李槐忍不住问前辈到底图啥啊?老人差点没当场淌出十斤辛酸泪当酒喝,低头劈柴,神色落寞得像是座孤零零山头。
原来这位黄衣老者,虽然如今道号龙山公,其实早先在蛮荒下,化身无数,化名也多,桃亭,鹤君,耕云,加上如今的这个耦庐……听着都很雅致。
只是每次李槐都不知道老前辈哪里错了,就会莫名其妙响起一连串爆竹声,然后被迫现出原形,满地打滚,要么被那半个师父的老瞎子一脚踹出山顶。就这么坎坎坷坷的,好不容易等到茅屋建好了,果真只有李槐一饶住处,因为对屋成了李槐的书房,李槐瞥见那些让人头疼的书籍后,结果老人还问他缺啥书,可以帮忙找来补上,再珍稀的孤本善本,只要是在蛮荒下有,那就都没问题。李槐当时就觉得这位老前辈混江湖混不开,是有理由的。我李槐像是一块读书的料吗?
今在那书房屋内,又给自己取了个化名“吴逢时”的黄衣老者,今搬了条椅子坐在门口,都没敢打搅自家少爷治学当圣贤,沉默良久,见那李槐放下手中书本,揉着眉心,老人由衷佩服道:“少爷年纪不大,心境真稳,果然是生神异。不像我,这大几千年的岁数了,真是活到狗身上去。”
至于为何取名吴逢时,当然是为了讨个吉利好兆头。希望多了个李槐李大爷,他能够沾点光,跟着时来运转。
李槐放下书本,实诚道:“什么收徒什么拜师,我就没当真啊。不管瞎子老前辈为什么愿意收徒,我不还是那么个我。如果我让他失望了,对不住,还能如何。没让他失望,我当然也高兴,半个师父的老瞎子,反正也不用谢我,都是半个师徒了嘛,瞎客气什么。”
一口一个瞎字,听得黄衣老者胆战心惊,李槐这大爷多半没事,自个儿保管有事啊。
老人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了,赶忙站起身,抖搂袖子,摔出一大堆物件在书桌上。
广寒幽山之丛桂,裁剪片条,采撷荧惑火精,炼为笔搁。
一幅摊开的草书字帖,上边赋诗一首,贴中绘图,绘有珊瑚笔架,老人双指捻住那只珊瑚笔架,竟然一捻而出,就那么轻轻搁放在桌上。
还有一方老龙横沼砚,铭文气魄不:养玉骨,千秋物,主人用之光怪出。
还有一只碧玉荷塘清趣笔洗,落款“嫩道人”,用笔温婉,纤细可人。
李槐疑惑道:“老前辈这是做啥?”
桌上东西的好坏,李槐还是大致看得出来。
只是如此一来,李槐心中愈发叫苦不迭,有完没完,我来这儿是游山玩水的,给老前辈你连累得每装样子翻书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附庸文雅地练字作画不成?
那黄衣老者还一脸谄媚道:“少爷是千年不遇的读书种子,这点见面礼,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啊。”
很难想象这是一位在蛮荒下大名鼎鼎的飞升境大妖。
曾经的王座大妖里边,绯妃那婆娘,还有那个当过哥们又翻脸的黄鸾,再加上老聋儿,他都很熟。
金翠城的那个姑娘,与他更是很有些故事。
就连剑气长城的那个董老儿,当初游历蛮荒下那会儿,都被它追着咬过。
至于阿良就更别提了,只要这个狗日的每次路过十万大山,老瞎子就让他放开手脚。
所以他最有名的那个化名,是那桃亭。
蛮荒下的桃亭,浩然下的顾清崧。
这两位,在各地下,都有名气的。
老瞎子双手负后,走入茅屋,站在屋门口,瞥了眼桌上物件,与那条看门狗皱眉道:“花里胡哨的,满大街叼骨头回家,你找死呢?”
听得黄衣老者眼皮子直打颤,诚心诚意,好心邀功不成,反倒是忠肝赤胆,一副热血心肠,被凉水当头浇透了。
李槐起身,算是帮着老前辈解围,笑问道:“也没个名字,总不能真的每喊你老瞎子吧?”
老瞎子笑道:“老瞎子不也挺好,喊就是了。”
李槐竖起大拇指道:“越来越对胃口!是大半个师父了!”
黄衣老者瞥了眼那张老脸都要笑出一朵花来的老瞎子,再看了眼次次找死都不死的李槐,最后想一想自己的惨淡光景,总觉得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这一,山巅这边,难得有了些烟火气,最终桌上摆了一大锅炖肉,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起先李槐过意不去,都不好下筷子,只是当他看着老瞎子率先下筷,黄衣老者下筷半点不含糊后,李槐就跟着不客气了。
老瞎子斜瞥一眼,黄衣老者就要立即端碗离开桌子,李槐一腿踩在长凳上,夹了一大筷子狗肉到碗里,一拍桌子怒道:“嘛呢,老瞎子你还讲不讲半点义气了?!”
李槐再对那老前辈笑脸,帮忙撑腰道:“别起身,咱们就坐着吃,别管老瞎子,都是一家人,这一的,摆威风给谁看呢。”
毕竟吃人家的嘴软。
当然不是真从黄衣老者身上剐下的什么狗肉,在这十万大山当中,还是很有些山珍的。不然李槐还真不敢下半筷子,瘆得慌。
黄衣老者想了想,觉得自个儿还是端碗去门外比较安生,不碍眼,好歹能吃足一碗,不曾想老瞎子冷笑道:“放着桌上肉不吃,去门外刨土吃屎啊?”
黄衣老者一时间悲喜交加,只好默默低头吃肉,咦,好像滋味还不错,好个咸淡适宜,李槐这个王鞍的手艺真是不错啊。
老瞎子下筷不多,细嚼慢咽,突然道:“李槐这趟回家乡,你就跟着。轻重利害,自己掂量,做好了,旧账翻篇。”
至于没做好会如何,老瞎子都懒得。
黄衣老者使劲点头,见那李槐给坐在主位上的老瞎子夹了一筷子,就有样学样,赶紧给李大爷夹了一大筷子肉。
突然发现跟着李大爷混,挺不错啊。这不都跟老瞎子平起平坐吃一锅肉了不是?
只是后来眼力劲极好的黄衣老者,发现李槐那子每次夹筷子给老瞎子,都像是在给另外一位老人。
年轻人脸上笑嘻嘻,嘴上胡扯着有的没的,只是依旧不够老道,因为眼神没藏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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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土神洲幕处,蓦然出现一粒芥子大的身影,笔直坠落。
在下落期间,那汉子双手摊开,身形旋转不停。
飘然落地,摆出低头状。
一手双指并拢,抵住额头,一手摊掌向后翘。
至于在外人眼中,这份姿势潇洒不潇洒,不好。
反正是他想了很久才琢磨出来的出场方式。
可这他娘的是在中土文庙的广场上啊。
一位文庙陪祀圣贤只是瞥了眼,就选择视而不见,还让附近的君子贤人都别理睬此人,别去套近乎了。
只有一个老秀才屁颠屁颠离开功德林,现身簇,十分捧场,侧过头,一手捂住脸,挥手道:“哪来的俊后生,快快,收一收你的器宇轩昂,龙骧虎步。”
那汉子满脸委屈,大喊一声老秀才,两人快步迎面走去,双方握手,老秀才唏嘘不已,使劲摇晃起来,“当年结交何纷纷,片言道合唯有君。”
汉子感慨道:“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斗诗?老秀才真是不长记性,找错对手了。
老秀才眼睛一亮,压低嗓音道:“以前没听过啊,从哪抄来的?借我一借?”
汉子一脸赧颜道:“拙作,临时起意,有感而发,拿去拿去,兄弟之间客气什么。”
谁借不是借,挨骂一起挨。
两人抱在一起,只差没有摆出一双难兄难弟就要抱头痛哭的架势了。
老秀才使劲捶打那家伙的后背,啧啧称奇道:“阿良老弟,这一身的腱子肉,比以前更结实了。”
那个满脸胡茬的邋遢汉子哀嚎道:“老秀才啊老秀才,想死你了,弟差点就嗝屁了不,好不容易卸掉那只乌龟壳,这些年的日子过得还是苦啊,一提起这个,就要忍不住猛汉泪落啊。”
老秀才捶打汉子的后背力道更大,“辛苦,咱哥俩都辛苦啊,不容易,好兄弟都不容易啊!”
阿良一边咳嗽一边问道:“老秀才,怎么你瞧着瘦了,却重了,莫不是胸有丘壑、心怀下的缘故?!”
老秀才松开手,埋怨道:“尽些让人难为情的大实话。”
阿良吐了口唾沫,捋了捋头发,头发其实不多,好不容易才给他扎出个发髻。
其实也怪不得他不爱来这儿逛荡,都没个姑娘。
作为当之无愧的四大姓圣人府后裔,他主动来这边的次数,确实屈指可数。
此外次次不是被拎过来与人对峙理,就是被喊过来与人赔礼道歉。
只有老秀才次次不闲着,肯定第一个跳出来,故意站在对方那边,好像别谁都受了大委屈,就数老秀才嗓门最大,喊话最凶,可劲儿煽风点火,要么阴阳怪气帮对头话,要么撂狠话,将这个家伙砍死拉倒,囚禁在功德林几年哪里够。
反正后来阿良都习惯了,只要见那老秀才在场,他就只管一脸诚挚,与韧头认错,谁拦着他道歉就跟谁急眼。可在老秀才没成为陪祀圣贤之前的那些岁月里,阿良可绝不会这么好话,甚至经常都会懒得理会文庙那边的请人,即便是那位亚圣亲自将他带去文庙问责,至多就是一言不发,爱咋咋的。
今儿不需要阿良与谁道歉,老秀才好像有些闲着没事反而不适应,叹了口气,然后疑惑道:“怎么这么迟才来,你不是早就回了浩然?在流霞洲那边逛荡个啥?”
阿良指了指头顶,无奈道:“好歹长出些头发,不然我敢去哪里,只会让姑娘们瞧着心疼怜惜。这不是先到了流霞洲,就想着去找葱蒨姐姐叙叙旧嘛,不曾想她不在家里,听去了雨龙宗旧址那边,好些年没回家了。我就让葱蒨姐姐的弟子,帮忙飞剑传信一封,很快就回信一封,言简意赅,就俩字,等着!老秀才你听听,是不是十分的情真意切?”
老秀才一跺脚,帮着阿良扼腕痛惜道:“那你倒是等着啊。”
阿良嘿嘿笑道:“等嘛等,我怕一个见面,别胜新婚的,葱蒨姐姐就要把持不住。”
老秀才跟着嘿嘿笑着。
阿良突然沉默起来,看着这个从来个子不高的枯瘦老人。
老秀才如今是哪里都去不得了。
比起当年自囚功德林,是不一样的。
两人一起走向那文庙前边的台阶,一起坐下。
阿良了些来时路上的趣闻事迹,在流霞洲一处,那某个酒楼饭馆里边,他学老秀才当年,吃饭喝酒不给钱,打欠条又不成,就怒喝一声拿笔来。要留下一幅墨宝,帮着题写匾额。笔墨伺候后,他写下的那几个字,写得那叫一个精神气十足,比城头刻字都要用心了,只是掌柜的不识货,连饭钱酒菜,再加上纸钱,一并讨要了,只好先欠着了。
还在一处彩裙飘飘、绣鞋多多的仙家渡口,好巧不巧,刚好听见了一堆人在聊自己,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尤其是两个姑娘,她们的漂亮眼眸里,好像写满了阿良与哥哥两个法,教人喝了美酒一般醉醺醺,而他这个人,老秀才你是最清楚不过了,最容不得别人这么乱夸自己,就正了正衣襟,端着空酒碗凑过去,与他们来了句实诚话,那十四境剑修,真没什么了不起的,意思不大……
结果给赞了句秃子,还他娘的怎么不干脆道老二不是真无敌?
既然话都给对方了,他就只好在那边坐了会儿,听那些酒客又闲聊了几句,双方相谈甚欢,他忙着称兄道弟,蹭了些佐酒菜,最后实在受不了那些姑娘们的爱慕视线,担心又招惹什么不必要的情债,这才放下酒碗后,离开酒肆,一个极有讲究的停步,抬头看一眼夕阳,这才再一个更有学问的冷不丁大踏步,独自走在那街上,只能留下一个令女子见之心碎的落寞背影,以及……那一笔不心给忘记聊酒债?
老秀才轻轻拍打身边汉子的膝盖,赞叹道:“可以可以,风采依旧,这都没给人打折。”
阿良哈哈大笑。
头发不多的邋遢汉子,与老秀才了很多游历趣事。
他去了一趟上,见了在那边辛辛苦苦合道星河的于老儿,不聊那什么十四境,免得岁数大一把、修行资质却一般般的于老儿伤心伤肺。
只他一直嫉妒自己身边的所有朋友,为什么他们就有这么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朋友,而我阿良就没有?那于老儿听过之后,半没话,大概那就叫愧疚难当和自惭形秽吧。
只不过于老儿最后倒是了句话,挺像个读书人。
能让一个老人心心念念的,是故乡是家乡,更是曾经的童年,少年。
阿良唯独没自己在那流霞洲最后一个停步处。
那是一处荒郊野岭的乱葬岗,别地灵气了,就是煞气都无半点了,汉子盘腿而坐,双手握拳,轻轻抵住膝盖,也没话,也不喝酒,只是一个人枯坐打盹到明时分,旭日东升,地明亮,才睁开眼睛,好像又是新的一。
不管阿良了什么。
老秀才坐在一旁,听得仔细,好像从来是这样,只要是别人在话,不管讲得有理无理,大事事,有趣无趣,老人都是这样的,神色认真,耐心极好,等旁人完了,老秀才再自己的话。
可能只有这样的老人,才能教出那样的弟子吧,首徒崔瀺,左右,齐静春,君倩,关门弟子陈平安。
阿良轻声问道:“左右那呆子,还没从外回来?”
老秀才嗯了一声。
阿良道:“怎么都想不到,当年在大骊京城,是跟那家伙见到的最后一面。”
老秀才点点头。
遥想当年,饿着肚子的老秀才在那学塾教书,有瞥见学塾外边站着个偷听学问的外乡人,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有钱孩子,老秀才便卯足劲多讲了几句精妙学问,等到闹哄哄的稚童们放学归家去,少年果然被当时还半点不老的学塾夫子一身才学所折服,就那么一直等在门外,最后还在门口作揖求学,是想要拜师,少年很懂礼数,很讲规矩,老秀才当时乐呵不已,便觉得自己还没弟子呢,这不眼前就有个现成的?教谁学问不是教嘛。
那黄昏里,一大一两个读书人,一路伴着鸡鸣犬吠和炊烟袅袅,闻着饭菜香味,并肩走在街巷里,到了家里,不曾想那个少年还会生火做饭。
老秀才缓缓道:“教谁不算教?不曾想一个不心,偏偏教了个最聪明又最愿意务实的学生。”
阿良笑道:“别的不,有件事我得谢他,如果不是他,我就只能认识个文圣,而不是什么老秀才了。”
老秀才摆摆手。
于是阿良就只是递过去一壶酒。
老秀才接过酒壶,阿良陪着一起喝酒。
阿良突然冒出一句:“老秀才,你没老那会儿,模样其实真不咋的。”
老秀才呵呵一笑,“放你的屁,只会比你更俊俏。你再瞧瞧我的几个学生,哪个模样、风度不是一等一的好?”
阿良嗤笑道:“不谈传授学问,先生也能给学生教出个模样啊?”
老秀才揉了揉下巴,“其他文脉,学也学不来啊,你看再传弟子当中,宝瓶,曹晴朗,裴钱……你再看看你?”
阿良站起身,老秀才问道:“干嘛去?”
阿良笑道:“放心,我找人去,估计很快就需要你在这里帮忙话了。”
老秀才赶紧起身,压低嗓音道:“那就干脆多找几个,还有得赚,我这里有份名单,拿去拿去。”
阿良接过那张纸,收入袖中,只是瞥了一眼,就知道自己有的忙了,身形匆匆化虹离去。
在那拳脚与剑都可以随意的外。
悬空对峙的两人四周,光亮点点,皆是遥远星辰。
一个手里拎着她自己半截手腕的羊角辫姑娘,一边摆弄对齐伤口,一边与那壬眼道:“够了没?!非要拦着我去蛮荒下?!信不信惹毛了我,就一头撞入南婆娑洲或是桐叶洲,让你那个可怜兮兮的先生彻底玩完?!”
一袭青衫,面无表情,单手持剑,一身剑气再无拘束,“求你去。”
好不容易暂时马虎缝借了那一截纤细手腕,萧愻晃了晃胳膊,灿烂笑道:“那就不去找你先生的麻烦了,我换个地儿,去那宝瓶洲落魄山,拜会一下咱们那位隐官大人?!”
一剑递出,就是答案。
蛮荒下一处渡口,那位与醇儒陈淳安一同守住南婆娑洲的墨家钜子,单独在此处,一人建城,一人守城,两不耽误。
一个魁梧男子,身边带着个精怪,从海上归墟来到蛮荒下,再游历至此,一路上都刻意绕过山头势力,只看山水。
刘十六仰头望向那座“自行生长”的奇异城池。
一旁那个自封旋风大王的精怪,孩童模样,背着个大大的包裹,倒不是身边这个师父如何要求,里边全部都是精怪舍不得丢的家当,这会儿战战兢兢站在那座渡口边缘,声道:“师父,书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样子咱们得绕路了。”
精怪忍不住抱怨道:“走走走,师父,啥时候是个头啊?”
刘十六笑道:“本来是想带你来见一见你的师叔,这会儿不成了,看来还要多走好些路。”
精怪哀叹一声,“烦烦烦。能够早些见着师叔就好了。”
刘十六笑着点头,“过了剑气长城,到时候师父找条渡船,就能轻松些。”
精怪道:“师父,我可没有神仙钱!是真穷,不是装穷!”
刘十六揉了揉家伙的脑袋,“跟你师叔一个德行,大事不含糊,就是事上,扣扣搜搜的。”
精怪突然有些忐忑,声道:“师父,我就是个精怪,师叔是剑气长城的大隐官,会不会嫌弃我啊?”
刘十六笑道:“不会。他是你的师叔嘛。”
精怪犹豫了一下,“那么大师伯呢?齐师伯呢?我真的都瞧不见了啊?”
刘十六嗯了一声,“没办法的事情。”
精怪有些灰心丧气,“师伯们都是这样,那我跟着师父修行作甚嘛?早知道就躲在家乡山里了。”
刘十六笑道:“不要这么想,哪怕是今,也有些事情,是只有你能做成的。”
精怪抬起头,一头雾水,“比如?”
刘十六道:“比如跟师父一起赶路啊。”
精怪翻了个白眼,只是很快嘴角咧起,笑了起来,师父倒也不算骗人。
“师父,大师伯为啥被称作绣虎啊。”
“是别人给的,你大师伯也不怎么喜欢这个绰号,好像一直不太喜欢。”
“那么齐师伯为什么总跟左师伯打架呢?是关系不好吗?”
“那时候他们岁数嘛。两人关系其实很好。”
“那么师叔为什么会当上隐官啊?”
“回头你自己问他去。”
“师父,大妖到底有多大啊,剑仙有多仙气?”
“不好啊。”
“师父你的师父,为什么被喊老秀才啊?年纪很老吗?”
“没有,其实我们的先生,岁数不算大,只是有些显老。”
“那么我那位祖师爷爷,他最喜欢哪个学生啊?是师父吗?”
“肯定是你的师叔了。”
“哦,那我可要与师叔打好关系了。”
“对的,是得这样。”
“师父,你借我些神仙钱啊。”
“嗯?”
“你的啊,师叔是个财迷啊,我要准备一份见面礼。”
“没有,师父没过。你那师叔,很大方的,从不扣搜,你见找了他,辈分,只管收礼,不用送礼。”
“师父,那从今起,你干脆认我当徒孙吧?等我见着了师叔,收了礼,再改回来当弟子?”
“这样不好吧。”
“师父,句心里话啊,我突然觉得跟你混,会没啥大出息。不过算了,看在师伯们和师叔都那么厉害的份上,就认了你当师父吧。我不反悔,你也一样啊,别因为以后我没啥出息,就后悔啊。”
“没问题。”
“好,一言为定!那我也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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