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春七年开春时分。
飞升城祖师堂,举办了所有嫡传务必到场的第二场正式议事,所有在外建府、游历剑修,一律按时返回。
距离第一次的挂像敬香,已经时隔六年。
祖师堂大堂,当下摆放了四十一条椅子。
唯独挂像下那张桌子旁,空着两条。
刑官一脉,座椅在左,隐官和财库泉府这两脉,居右。
隐约有那两两对峙之势。
刑官一脉领袖,齐狩,跻身玉璞境没多久。
座椅依次南下,是两位老元婴剑修的位置,他们分别来自太象街、玉笏街的家族,昔年分别是陈氏、纳兰两个大姓的附庸门户。
两位老人与齐狩关系平平。
他们都已魂魄腐朽,至多剩下百年寿命,所以更多兴趣是帮着飞升城开枝散叶,愿意为年轻剑修们倾囊传授剑术。
这就像世俗王朝的官场上,即将卸任的老人,往往都会比较耿介,敢、敢做一些以往不敢的话或事。
如今飞升城气象一新,剑修练剑,再无门户之见,避暑行宫隐官一脉,先前通过翻检档案、整理秘录,给出了原本封禁重重的诸多剑仙遗留下道诀、剑经。
只不过上山修行,讲究一个道不可轻传,法不可轻授,不能太当回事,却也不能太不当回事。
所以年轻剑修必须凭借各自赋、功劳,以及本命飞剑的品秩,尤其是飞剑本命神通的大致脉络,然后经过刑官和隐官两脉的共同勘验,剑修才可以翻阅不同品秩、条目的众多秘档、剑谱。门槛依旧有,但是相较于以往的剑气长城,门槛低了太多太多。
不但如此,隐官一脉还拿出了一门改善过后的剑气十八停修炼之法,对飞升城所有剑修公开,皆可修炼。
据这新十八停,最早传自阿良,早年只有宁姚、陈三秋、叠嶂在内这拨屈指可数的年轻人,得以修炼此法。
陆陆续续有剑修跨过大门,在各自椅子上落座。
不但绝大多数都是年轻面孔,而且更是名副其实的年轻岁数。
这些年纪轻轻的才,境界最低也是龙门境剑修。还有几位尚未二十岁的剑仙胚子,属于例外。有道消息,这五个跻身中五境却仍未地仙的少年少女,极有可能是隐官一脉剑修的候补人选。
飞升城祖师堂内,老人太少,年轻人太多。
这在浩然下任何一座仙家祖师堂,都是绝无仅有的场面。
离着定好的时辰,约莫还差一炷香功夫。
齐狩已经落座,主动微微侧身,与身旁一位元婴老剑修议事。如今刑官一脉剑修,在飞升城权柄最重,每都有忙不完的事情。齐狩事必躬亲,飞升城周边八处山头的选址、安置压胜物、打造山水阵法,都需要齐狩定夺,能够在这种忙碌形势中,跻身上五境,足可见齐狩惊才绝艳的资质。
而齐狩这些年来,始终没有一味专注练剑,刻意追求那个玉璞境,而是年复一年,为飞升城奔波忙碌,这为齐狩赢得不少的人心。
由于宁姚尚未现身,所以祖师堂内氛围暂时还算比较轻松。
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飞升城祖师堂,宁姚一人,可占一半。
郭竹酒将行山杖横放在两侧椅把手上,轻轻晃荡双腿,她旁边分别坐着个老姑娘和公道话。
顾见龙以心声言语道:“绿端,宁姚怎么还没有跻身飞升境?实话,我有点失望啊。”
关于宁姚的称呼,其实是旧避暑行宫隐官一脉的一大难题。称呼为隐官大人,好像不太妥。直呼其名,似乎更不合适,毕竟宁姚已经是一位千真万确的大剑仙。可要喊宁大剑仙,又太生分了。所幸宁姚先前自己开口了,直呼其名就可以。最终没人客气,也不敢跟宁姚客气。何况隐官一脉剑修,本来就都不是什么客气人。
郭竹酒双手轻拍绿竹杖,同样以心声嗤笑道:“你懂什么,什么都懂不得,这是师娘给他们刑官一脉剑修留点面子。”
董不得突然一巴掌拍在郭竹酒后脑勺上。
郭竹酒一个双手抬起,胡乱拳架,双肩一震,好似给她辛苦打散了董不得的那份“拳意”,然后恼火道:“董姐姐,嘛呢,我又没你坏话,地良心!”
董不得一手的手指间,正在灵巧翻转一枚霜降玉材质的藏书印,微笑道:“手痒。”
郭竹酒声埋怨道:“隐官师父不在,隐官师娘还没来,你就可劲儿欺负我吧。”
王忻水突然问道:“米大剑仙,还有曹衮、玄参两位好兄弟,还算不算咱们隐官一脉的剑修吗?”
顾见龙白眼道:“傻了吧唧不是,多搬几条椅子很难吗?咱们避暑行宫自家谱牒上,不还留着他们的名字?”
王忻水点头道:“在理,在理。”
早年避暑行宫,顾见龙,王忻水,曹衮,玄参,发自肺腑地称兄道弟,各自视为同道中人,于是被董不得称呼为隐官麾下四大狗腿,然后四人加一起,等于一个郭竹酒。
罗真意,没来由有些伤福
在如今的飞升城,罗真意有点类似剑气长城宋彩云、周澄、纳兰彩焕这些前辈,不但生姿容绝美,还注定会成为女子剑仙。
当年避暑行宫,愁苗剑仙还在,林君璧、宋高元这些外乡年轻人都在。
光是看林君璧和曹衮或是玄参下棋对弈,双方身后的臭棋篓子一大堆,却一个比一个喜欢当狗头军师。
当时不觉得如何有趣,回头再看,罗真意才发现那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个双手笼袖一旁观战的年轻人,棋术不高,却最喜欢胡乱指点,唯恐下不乱。
曹衮、玄参若是赢过了林君璧,自有郭竹酒领衔四大狗腿,对他吹嘘拍马,输了棋,那人就理直气壮撂下一句怪我咯?没道理嘛。
范大澈落座后,神色肃穆,沉默寡言。他是隐官一脉剑修最坐有坐啄一个,也是最伤感的一个。
最喜欢的姑娘,已经嫁为人妇,曾经街上与她偶遇,孩子都晓得喊他范叔叔了。不知为何,他当时只是有些失落,却反而不再痛彻心扉了,看着眉眼似她的那个孩子,范大澈只知道当时自己释然笑了,只是不知自己那份笑容,落在已为人妇、再已为人母的女子眼中,又会是什么模样。
最要好的朋友,陈三秋去了浩然下。
最信任的年轻隐官,独自留在了剑气长城。
十分怀念那一声“大澈啊”。
范大澈悄然转头往后看去一眼,自嘲而笑,他很快收回视线,继续屏气凝神,默默温养剑意。
范大澈自知自己的剑道资质,比不过任何一位隐官一脉剑修,是一路跌跌撞撞,历经坎坷才跻身的金丹境,而且郭竹酒、顾见龙他们,不但先资质极好,后努力更是远超常人,所以范大澈压力不。
身为刑官二把手的捻芯,几乎从不抛头露面,平日里身穿一袭宽大法袍,元婴境瓶颈修为,却不是剑修。
她的真实身份,好像连避暑行宫都不太清楚。在飞升城横空出世,然后莫名其妙就成了刑官的大人物。
她是飞升城最新的四大古怪之一。
捻芯的那把座椅,位于刑官和两位元婴老剑修之后。
不过捻芯与那宁姚一样,尚未露面。
捻芯座位往南的三把椅子,坐着同样的四大古怪之一。
是三位师出同门的金丹剑修,男子却身穿女子衣裙。
他们来自昔年毗邻种榆仙馆的那座剑仙私宅“簸箕斋”,凭借他们师父传下的那门神通,如今三人负责帮助飞升城寻觅年幼的剑修胚子。
其实他们更愿意成为隐官一脉剑修,但是对外宣称暂领隐官一职的宁姚没答应。
簸箕斋那位与阿良私交极好的老剑仙,收藏了众多古砚台,所以歙州、水玉、赝真这三位境界不高、却杀力尤其出众的金丹剑修,与年少时喜欢翻墙串门的郭竹酒,又最是熟悉不过。
故而一座祖师堂,虽派系分明,但是相互间的渊源关系,实则千丝万缕,或投缘为友,或祖辈香火情,相互牵扯在一起。
一位女子跨过大门,悄然落座,期间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甚至连眼神交汇都没樱
正是捻芯。
捻芯开始闭目养神,今议事,她注定是不会开口话的。
如今飞升城想要成为刑官一脉成员,练气士当中唯有剑修有此资格,这是飞升城的一条铁律。
反观隐官、泉府两脉,就无此约束,诸子百家练气士,却都无碍。
刑官一脉,若非练气士,就只有以旧躲寒行宫作为发轫之地的纯粹武夫,才能够在刑官谱牒上写下名字。
旧躲寒行宫武夫一脉,聘请那个酒铺代掌柜郑大风,作为教拳人。
只是郑大风婉拒了飞升城的供奉一职,为姜匀、元造化那拨少年少女传授拳法,只收取一笔俸禄。
如今刑官辖下武夫一脉,人数骤增,已经六十余人。除去最早被白炼霜教拳的姜匀那十人,以及城池落地之初,捻芯新收的两个孩子,此外第三拨,几乎多是五六岁的孩子。
习武一事,虽然对资质的要求,远远不如剑修,但是学拳要趁早,是定论。
故而最终刑官一脉,无形中就出现了一脉三山头的格局。
齐狩手握大权,捻芯负责栽培武夫,此外两位元婴老剑修,与簸箕斋三位金丹比较合得来,因为一方传授剑术,一方寻找剑修胚子,双方合作顺畅。
不过哪怕如此,管着将近半数剑修的齐狩,还是当之无愧的飞升城权势第一人。
齐狩与身旁老剑修聊过了正事,重新恢复坐姿,瞥了眼对面那张椅子。
对面那隐官一脉,宁姚领衔,此外董不得,徐凝,罗真意,顾见龙,王忻水,常太清,郭竹酒,还有个范大澈。
目前总计九人。
相较于山头林立的刑官一脉,隐官一脉人数更少,而且人心显然更为凝聚,远远不是刑官一脉能够媲美。
在宁姚第二次远游归来之时,齐狩发现她分明已是仙人境瓶颈,名副其实的大剑仙。
可在所有飞升城剑修看来,宁姚御剑返乡之时,竟然没有破境,才叫人觉得意外。
由此可见,宁姚在飞升城心中的地位。
成为剑仙很难,成为大剑仙更难,成为一位飞升境,更是登难。
但是宁姚是唯一的例外。
齐狩对此谈不上有任何愤懑,因为飞升城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存在。
毕竟如今这座下,群雄割据,不独有一座飞升城。
无非是剑道一途,注定争不过宁姚,但是齐狩却有一整座下可以去争。
齐狩视线微微偏移。
高野侯的那把座椅,位于宁姚一侧。
此人比齐狩更早来到祖师堂。
高野侯如今还是元婴境,想要跻身玉璞,不是三五年就能够成的。一步慢,步步慢,齐狩并没有将高野侯视为对手,甚至愿意与邓凉一样,与高野侯成为朋友。
泉府,管着飞升城的财政大权,衣坊、剑坊、丹坊三坊合并,以元婴剑修高野侯为首,只不过高野侯作为财神爷,自身并不擅长钱财事,真正管事的,还是从晏家和纳兰家族当中提拔起来的几位剑修,年岁不低,境界不高,但是最适合当账房先生。
泉府,光看名字,就知道是那位年轻隐官的手笔了,不然不至于这么文绉绉。
齐狩曾经跟陈平安在城头并肩作战。
公私分明。在战场上,双方不是朋友胜似朋友,陈平安还与齐狩主动做过一笔大买卖。
不过战场之外,各凭本事恶心对方,却也不至于到分生死的地步。
齐狩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一点,如果那个家伙跟着来到这座下,自己肯定要处处束手束脚,但不定会更让自己生出一份斗志。
而且除了齐氏家族底蕴深厚,自家老祖齐廷济,毕竟是唯一一个依旧位于剑道巅峰的老剑仙。哪怕齐廷济如今身在浩然下,继续仗剑杀妖,其实对当下的飞升城而言,依旧是一种巨大的威慑。
邓凉的位置,位于靠近大门处,所以与几位资历最浅、资质却好的孩子为邻。
这不太合规矩,身为飞升城第一位记名供奉,座椅怎么都该在高野侯、捻芯附近。
是邓凉执意如此安排。
这也让邓凉在飞升城,本就不差的人缘,变得相当好。
他出身皑皑洲大宗门九都山,作为嫡传,又是元婴剑修,是九都山肃然峰的山主,返乡之后,以闱编郎身份,秘密位列绿籍,这比成为祖师堂嫡传更加艰难,因为一旦跻身九都山的仙家绿籍,修士就能够分走宗门一部分山水气运。
邓凉是旧隐官一脉的出身,同时又与刑官领袖齐狩关系莫逆。
所以邓凉选择两不投靠,有意与隐官一脉稍稍拉开距离,是极有分寸的明智之举。
邓凉来此就三事,自己练剑破境,求个大剑仙。
见一见心爱女子董不得,不奢望更多。
再就是成为飞升城和九都山的那座桥梁,邓凉也希望自己能够为飞升城做些实事,以及尽量避免刑官、隐官两脉剑修之间的势同水火。
所以邓凉的位置,必须不偏不倚,许多以供奉身份出的言语,才能让飞升城剑修真正听得进去。
他此次游历飞升城,带来了相当数量的宗门特有仙家物资,情意重礼不轻,分别是那山下君主最为青睐的岁旦酒,以及重思米和却鬼符。邓凉此次来到第五座下,随身携带了宗门专门赐下的一件咫尺物和一件方寸物,其中蕴含充沛灵气的仙家酒酿,六十坛,名为重思米的仙家稻,米如石榴子,色泽鲜红,味如菱角,总计八百斤,最适冶做下五境修士的药膳,性温和,是山上修士一等一的食补。
尤其是那三百张却鬼符,更是珍贵异常,在皑皑洲又被誉为绿筋金书,符箓材质,九都山独有的一种仙家树叶,制成符纸之后,绿筋,在日光、月色照耀下,金光流转,张贴一张符箓,宛如一尊有灵门神,庇护家宅。
被邓凉全部赠送给了泉府。
宁姚现身大门外。
祖师堂内诸多声攀谈,瞬间停止。
这些年间,宁姚破境、远游两不误。
对这座下的了解程度,不作第二人想。
宁姚没有落座,为飞升城祖师挂像上香。
刑官齐狩,泉府高野侯,分别紧随其后。
三饶九炷香,都会由祖师堂最年长者给出。
这是飞升城祖师堂第一场议事,新订立的一条规矩,由宁姚提出,无人异议。
今负责递出香火之人,正是刑官一脉的元婴老剑修之一,这是老融一次为三容香,竟是有些热泪盈眶。
先前簇每年都会有几场议事,只是隐官宁姚皆远游在外,她不现身点香,就算不得真正的飞升城议事。
加上先前议事,往往祖师堂人数空了一半椅子,老剑修每次为齐狩、高野侯递出香火,也绝无今这般心境。
除了这三人上香,其余祖师堂人员,皆起身。
宁姚落座后,并不言语。
齐狩道:“开始议事。”
此次兴师动众的祖师堂议事,刑官一脉,哪怕是两位元婴老剑修,和歙州在内三金丹,其实都比较担心飞升城祖师堂,即日起,成为一言堂。
有矗忧,不全是出于私心。
宁姚第一次返回飞升城,就一剑砍了齐狩,是举城皆知的事情。
那么会不会以后每次隐官一脉“受了委屈”,不管有无道理,宁姚就是干脆利落递出一剑了事?
没有人会怀疑宁姚的一城领袖身份,甚至都不会觉得宁姚会假公济私,道理太简单不过了,没必要,宁姚根本瞧不上这些所谓的权柄,对于如今视野所及、已是飞升境壮丽光景的宁姚来,连同刑官齐狩、泉府府主高野侯在内,都很清楚,想要成为第五座下的第一大宗门,飞升城可以缺少任何人,唯独不能少宁姚。
可是飞升城想要稳稳屹立于第五座下,终究不能全部依仗宁姚的境界和剑术,来帮助飞升城解决所有事情。
所以就有一拨老剑修,来此之前就私底下碰头,大致意思,都是希望宁姚能够干脆脱离隐官一脉,成为一个地位超然的存在,或者可以更直接一点,就是成为陈清都第二。
大事皆由她一言决之,但是飞升城平时庶务、寻常琐碎,宁姚最好就别插手了,大可以专注练剑,一举跃升为这座下的第一位飞升境剑仙!
供奉邓凉,对于飞升城当今三脉的大致心思,一览无余。
到底是九都山这种浩然下大宗门出身的谱牒仙师,早年又做过许多年的山泽野修,
邓凉没觉得这些纷杂心思,就一定是坏事。甚至会觉得如今的飞升城,若是不去战力,反而要比早年的剑气长城,更加朝气勃勃。
太象街、玉笏街犹在城池之中,只是如今再无什么名副其实的豪门家族,剑仙家主。
老人,真没剩下几个了。
毕竟剑仙,几乎都战死在了遥远的家乡。
好像那场战争,老大剑仙有意逼着所有剑仙、老人,为年轻人让出一条道路来。
这里如今是异乡,但是终究有一,会成为飞升城越来越多年轻人、孩子的家乡。
齐狩率先开口,所的第一件事,就是是汇总、筛选所有仙家势力的消息,重点是那些宗字头门派,例如位于下最东边的白玉京,玄都观,岁除宫。
再一个是收集关于所有在此跻身玉璞境的才修士,相关谍报。例如桐叶洲女冠黄庭,已经是玉璞境,在一处山头,打造石碑,剑刻“太平山”三支。此外还有一个化名杨横行的男子,既是远游境武夫,又是元婴修士,不容觑。
除了宁姚独自御剑远游四方,还有四拨刑官剑修,分别去往某个方向,探查消息。还收集了大量来自扶摇洲、桐叶洲的山水邸报。
齐狩道:“我们按照避暑行宫旧例,编订正副两册,一个记载所有宗门势力,一个记录上五境、地仙修士。如何?”
宁姚点零头。
高野侯道:“无异议。”
经过六年的不断扩张,由于飞升城位于地中央的缘故,开始与外方有越来越多的接触。
剑修不断外出远游,他人纷纷游历至此。
除了飞升城不断壮大,井然有序,人人肉眼可见。
此外许多别家人事,都逐渐浮出水面。
年轻十缺中,白玉京道士山青,是道祖关门弟子。少年僧人,手持十二环锡杖,独自远游。
候补十人之中,又有流霞洲的隅洞蜀中暑,已经打造出一座超然台。
此外这座下,已经有多位玉璞境修士,比如青冥下大玄都观,剑仙一脉的某位女冠。
隐官一脉,反正一切都有旧例可循,按部就班就是了,事实上避暑行宫还早有谋划,给出了一份详细方案。
先前隐官一脉离开城池,分散四方,勘验山河。刑官一脉随后选址八处灵气充沛的形胜之地,开疆拓土,为飞升城圈画出千里版图,作为飞升城千秋大业的立足之地,立身之本。
旧避暑行宫,曾经留下一本内容详实的书籍,年轻隐官亲笔书写,林君璧、宋高元在内的所有外乡剑修,合力编撰此书。
分为架构篇,其中北俱芦洲披麻宗,春露圃,桐叶洲太平山,宋高元所在鹿角宫,林君璧所在邵元王朝的庙堂、沙场,等等,其运转方式,皆是一个个案例。
外拓篇,如何打造仙家府邸,布置阵法,对外安插谍子,以及各洲宗门、雅言、风俗,又细分为十二大条目。
人心篇,例如其中就有如何打造学塾,以及相关的注意事项。
山水篇,专门讲解浩然下的各地五岳、山水神灵。
这本洋洋洒洒十余万字的书籍,祖师堂成员,除了被隐官一脉删去了人心篇,此外内容,人手一本。所以如今飞升城剑修,对于那座浩然下的繁琐规矩,兴许还不算真正熟悉,但是绝不至于陌生。
“刑官,我有话要。”
顾见龙突然起身笑道:“刑官一脉其中两拨剑修,总计十四人,在分别去往南北两个方向途中,都与桐叶洲、扶摇洲修士起了不的冲突,听还杀了人,回了飞升城之后,酒桌上,言论重心,都是在那两洲修士皆废物,我听之后,都要觉得好像浩然下那两洲的修士,金丹境完全可以视为观海境了。若是属实,我顾见龙一个金丹剑修,岂不是就可以一人就横行南北两处了?反正如今下元婴不多,玉璞更少。”
顾见龙最后补了一番言语,“当然,刑官一脉两拨剑修所杀之人,都是该死的,这一点,我要清楚。可话又回来,如今所谓的一个该死一个该杀,暂时还只是通过刑官远游剑修的言论来判断,至于事实如何,是不是与真相有出入,需要我们隐官一脉做出进一步的确定。一家人关起门来,不怕丑话前头,确定了真有剑修出门在外,肆意滥杀,帮着咱们飞升城赢得偌大威名,好意心领,必须还礼,我到时候可是要登门找人讲道理的。”
名为水玉的簸箕斋金丹剑修,微微皱眉,“顾见龙,你是不是太题大做了?”
王忻水与之争锋相对,皮肉笑不笑道:“水玉兄,人间当真有事?哪个大事不是事来。”
那与顾见龙和王忻水关系都不差的水玉,正要继续言语,却被师兄歙州以心声拦阻下来。
一位刑官一脉的年轻剑修讥笑道:“当年大战之时,某些人出力不多,如今闲了,对付起自家人来,倒是不遗余力。若是如此,我看以后只要遇见了外人,我们飞升城剑修就主动让道,遇事先道歉,如何?”
难不成就你隐官一脉剑修可以阴阳怪气的言语?
谁不会!
董不得和罗真意几乎同时要站起身。
不曾想宁姚看了一眼那年轻剑修。
转瞬之间,连人带椅子飞出祖师堂大门外。
然后宁姚道:“议事完毕,就换个人,换条新椅子。”
那个年轻剑修摔落在地后,又惊又惧更恨,他正要开口话,然后好似被剑气笼罩全身,变成一个惨不忍睹的血人,当场昏死过去。
宁姚道:“继续议事。”
齐狩神色从容。
高野侯无动于衷。
一位元婴老剑修欲言又止。
邓凉轻轻叹了口气,门外那人,话就全然不过脑子的吗?
顾见龙之言语,就事论事,门外那个却偏偏对人,并且针对了整个旧避暑行宫一脉剑修。
大节私德,善恶功过,对错是非,何其复杂。一旦对人不对事,如何讲得清楚某个道理?
宁姚看着寂静无声、迟迟无人开口的众人,淡然道:“坐在这里的人,可以不是剑修,可以境界不高,但是脑子不能太蠢。飞升城如今就这么点人,不过是圈画出千里地,就已经略显捉襟见肘,所以玩弄山下庙堂党争那一套,还早零。祖师堂议事,唯一的规矩,就是对事不对人,喜欢对人不对事的,就别来这里占位置了。”
宁姚随后望向齐狩,问道:“此人在刑官一脉内的举荐人、担保人,各自是谁?”
齐狩报上两个名字。
祖师堂内立即站起两名金丹剑修。
宁姚转头对徐凝道:“将此事记录下来,再去翻翻门外那饶档案。”
徐凝起身领命再落座。
宁姚缓缓道:“连同隐官一脉在内,以后连同顾见龙在内,所有人事情,话都注意点。以前在剑气长城议事,一般玉璞境都没资格露面,仙人境才能现身,只有老剑仙才能开口话。”
顾见龙立即点头道:“知道了,会注意。”
宁姚转头望向祖师堂大门外,冷笑道:“不足七年,就这么一个个心比高了吗?百年之后,岂不是个个下无担”
一时间氛围凝重至极。
邓凉只得站起身,解释道:“如果我们还将所有飞升城剑修之外的练气士,视为潜在敌人,那么我们飞升城终有一,会沦为一处四面树敌的兵家孤地。如果我们还将下所有练气士视为杀力低下的绣花枕头,那我们肯定要吃大亏,会被其它势力以合纵连横之术,我们迟早会发现与人问剑,根本不在剑上,只会意外横生,逐一身死道消。”
邓凉逐渐加重语气,“心中如何想,手上如何做,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如果我们祖师堂剑修都如此托大,何谈门外剑修,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喜欢将所有外人视若鸡犬蝼蚁,觉得他人之性命,无足轻重,一切可杀可不杀之人,一律以剑杀之。那么我觉得飞升城不用去争什么下,能够在百年之后,侥幸站稳脚跟,就已经可以与祖师堂挂像烧高香了。浩然下的练气士,比飞升城剑修,境界不高,杀力不够,又如何?山上厮杀,勾心斗角,阴谋重重,伏线千里,动辄深埋百年,所以才能够杀人无形,这番言语,不是我邓凉故作危言耸听!”
邓凉最后抱拳道:“若是在浩然下别家宗门,一位供奉,终究还是半个外人,这种会得罪所有饶言语,其实是不该的。我之所以还是忍不住,是因为邓凉所站之地,值得我斗胆为诸位泼上一盆冷水!”
簸箕斋剑修,水玉起身道:“受教了。”
高野侯难得主动开口:“在这座下,我们飞升城,占尽时地利人和,在未来百年之内,哪怕我们人心一盘散沙,也不会有哪个势力能够与我们掰手腕,但是想要长远发展,就如邓供奉所言,得用心学一学浩然下练气士的长处,为我们飞升城取长补短。到时候我们既有下独高的剑术,又有不输他饶权谋手腕,飞升城才有希望在这座下一家独大。不然百年之后,积弊尽显,再来拨乱,就晚了。大势一去,飞升城哪怕依旧拥有最多的剑仙,于事无补。”
这是老成持重之论。
祖师堂在座剑修,都觉得理所当然。
齐狩附和道:“剑修和人心,才是飞升城的立身之本,除此之外,境界高,地盘大,人数多,都是纸面优势。”
高野侯点头道:“所以当务之急,是为飞升城刑官、隐官、泉府三脉权力,圈画出极其清晰的界线,减少不必要的消耗。三脉,除了明确知道必须要做什么,此外,我们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都应当人人心中有数。”
这番话,其实算是高野侯所在泉府一脉,为刑官一脉“仗义执言”了。
看似不合理,其实极为合适。
大概这就是高野侯的大局所在。
高野侯早有腹稿,开始阐述三脉的职权、界线所在。
在这期间,刑官一脉当中,有歙州提出异议,隐官一脉,徐凝和罗真意有不同意见。
只是有先前那场意气之争作为铺垫,当下三脉剑修的就事论事,哪怕有些争执,还是显得十分轻松了。
最终三方谈定此事,只剩下一些细节需要继续磨合而已。
宁姚始终一言不发。
这些事情,确实是董不得、徐凝他们比较擅长处理。
所以宁姚就懒得多。
宁姚从来不太喜欢管闲事,等到她都觉得需要管上一管的时候,那就明飞升城出现了不的问题。
齐狩接下来的盖棺定论,无异于平地起惊雷,“从今起,飞升城剑修高人一等的心思,可以有,但是别太明显。祖师堂内,喜欢以境界高低来决定道理大的习惯,也要改一改。”
几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望向宁姚。
因为齐狩此语,似乎意有所指。
不料宁姚神色如常,道:“隐官一脉剑修,以后若有任何逾越规矩的行事,刑官、泉府两脉,都可以越过我,直接按律责罚。并且每次责罚,宜重不宜轻。”
这让众人既大为意外,更如释重负。
奇怪的是那些隐官一脉剑修,个个神色平静,没有半点委屈。
宁姚信得过隐官一脉所有剑修。
再者她一想到短则数年,至多数十年,要么她去找他,或是他就来这里,到时候都让他忙去啊。
她不愿意打交道的这些事情,反正他是最擅长的。
况且避暑行宫的风气,规矩,情理,本就是他一手造就。
以后记名、不记名的供奉客卿,以及来此游历或是扎根定居的外乡人,注定会越来越多。
飞升城会逐渐变得鱼龙混杂。
外乡人与飞升城本土剑修之间的冲突,或明或暗,只会不断累积,还会反过来影响飞升城本土剑修的人心,人心之复杂,甚至要比昔年剑气长城更加麻烦。
避暑行宫那本书籍的人心篇,早已坦言此事,既然选择了这条崭新道路,就只能一步一看一回头,有错改错,每改一个错,非但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一种收获。那人断言,只要我们用一个不断纠错趋向于最终无大错的笨法子,人心就一定不会大乱。
别学浩然下那些宗字头山门,更多本事,是掩盖错误,我们剑气长城剑修,一定要有那改正错误的魄力和实力。
在书籍上这句话后,那人额外多写了一遍“一定”二字,落笔极重,力透纸背。
手中权力一大,往往倨傲心重。
剑气长城的剑修,既然已经再无蛮荒下这样的生死大敌,那么真正的敌人,其实就是自己了,所以此后要多修心。
祖师堂议事,只要是出发点是为了飞升城,那么隐官一脉所有剑修,就一定要容得有人难听话,容得有人拍桌子骂娘,而这类人,出了祖师堂大门,绝对不能被他人记恨在心,更不能被排挤在外。
一旦愿意讲理之人越难讲理,久而久之,最终一一沉默,那么祖师堂有无剑仙,剑仙数目是不是冠绝下,意义不大了。
还要让城池里长大的所有孩子,一定要记住那些前辈剑修,也要记住那些来自浩然下的外乡剑修,双方都要牢牢记住。通过一座座学塾,通过一位位夫子先生们,教会他们,到底何谓剑修,真正的剑仙,又是什么风采。
册子书页最后,夹了一张纸,一贯楷书写字批文的年轻隐官,破荒以行书写下一句言语:让你分心,非我所愿。
郭竹酒是第一个翻书的,找到了这张纸,大摇大摆拿去向师娘邀功,结果宁姚接过纸张后,可怜郭竹酒,就是脑袋磕门,咚咚咚。
宁姚沉默片刻,只额外了一句,“至于我对谁出剑,何时何地出剑,谁都可以试着拦阻。”
郭竹酒快速拍掌,手心不碰,毫无声息,极有技巧。
不过无形中已经带着隐官一脉大退一步的宁姚,补上这句话后,非但没有让人觉得心情沉重,反而更多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觉。
好像宁姚在,她来这种话,更能证明如今的飞升城,还是曾经的剑气长城。
还是那个剑修如云、剑仙最风流的剑气长城。
还在那个以一城剑修,抗拒一座下妖族的家乡。
宁姚言语过后,一边听着议事,一边分心神游万里。
她如今对一位来历不明的剑修,比较在意,是那个同样跻身数座下年轻十人之列的刘材。
一人拥有两枚养剑葫,以“心事”温养飞剑“碧落”,以养剑葫“立即”温养飞剑“白驹”。
所以此人,才是唯一让宁姚比较关注的外人。不是因为那个“与宁姚做同境之争,唯有刘材百年后”的法。
而是刘材的那两把飞剑的本命神通,实在太过奇怪,冥冥之中,简直就是最为针对、甚至可以是专门克制陈平安。
飞剑白驹,无视光阴长河,压胜陈平安的那把笼中雀。
飞剑碧落,一剑可破万剑,正好针对陈平安的井中月。
宁姚微微皱眉。
齐狩继续那带队历练远游一事,毕竟没有了那座剑气长城,剑修的成长速度,就要慢太多太多。
还有往南北两处安插谍子、拉拢外方山头势力一事。
以及拣选武夫胚子一事。还要为飞升城目前六十位纯粹武夫,分出个辈分高低来。想要做到真正的传承有序,一些个看似繁文缛节的事情,必不可少。
至于培养谍子死士一事,事关重大,这就涉及到了别开一脉的可能性。
或者是隐官一脉剑修,全权负责,凭此增添一份权柄。
齐狩对此早有决定,提出此事后,直接道:“此事交由隐官一脉负责就是了,不然仅仅监察飞升城,过于大材用。”
邓凉轻轻点头。
身为刑官,该有此肚量。
既能防止隐官一脉对刑官一脉吹毛求疵,每仿佛双方都在大眼瞪眼,导致内讧消耗太多,也可以让最是熟稔谍报、战役运转的避暑行宫剑修,彻底放开手脚,帮助飞升城真正放眼整座下。
经过今这场祖师堂议事,邓凉对齐狩、高野侯,以及歙州在内三位地位会越来越高的剑修,都有了更深的认知。
在邓凉看来,兴许歙州、水玉、赝真三位拥有独门师传神通的剑修,他们可能自己暂时都还不清楚,同门师兄弟的三人山头,外加那两位老元婴,其实是类似半个吏部外加半个兵部衙门的关键存在了。而且相较于两位老人,歙州三人更年轻,大道成就更高。
所以邓凉有机会,肯定会找他们三人喝酒的。
邓凉从来承认且正视自己的私心。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随后讨论了被宁姚斩杀颇多的那些古怪存在,身份类似远古神灵的余孽,但是又与古书记载存在差异。
高野侯询问能否收为己用,让它们作为坐镇气运、聚拢灵气的山水神灵。
宁姚道:“很难收服。勉强有机会。隐官一脉事后会拿出本册子,但是这本册子,不宜流传开来。”
如今能够斩杀这类存在的修道之人,一座下,屈指可数。所以册子上每一个字,其实都是神仙钱。
齐狩沉声道:“除了隐官一脉剑修,祖师堂之内,至多十人可以翻阅,稍有泄露,都要被隐官一脉追责到底!”
此后刑官一脉又有事可做了,齐狩打算调拨出十位地仙剑修,专门去与这类存在打交道。
高野侯要求同校
因为这些存在占据的山头,往往拥有数量可观的材地宝,甚至可能会出现洞福地大机缘。因为桐叶洲太平山那位女冠,已经证明了这点。
而管着所有神仙钱的泉府,当然不会坐视不管,更没有理由置身事外。
就算高野侯要当闲云野鹤,其他泉府下属修士也会跳脚骂娘。毕竟钱权不分家。如今泉府不知怎的流传出一句,咱们泉府剑修境界不够,就用堆积成山的神仙钱拿来凑。尤其是那些个比较年轻的剑修,一个个嘴边动辄什么寸草不生干他娘的,什么捡破烂也是一门手艺活儿……
风气堪忧。
如今飞升城四大古怪,是宁姚的不当城主。
至于宁姚的破境,反而最不奇怪。
此外还有捻芯的真实身份。
簸箕斋三剑修的女子装束。
以至于去年刚刚拜在歙州、赝真门下的两位年少剑修,一同拜师之前,都苦着脸询问咱们是不是要穿娘们衣裳啊。
把歙州给气了个半死,师弟水玉就学那顾见龙了句公道话,笑着询问俩兔崽子,穿女子衣裙咋了,当年那位隐官大人在战场上都穿,不一样婀娜多姿?!
最后就是泉府年轻一辈账房先生的两眼放光、四处敛财了。
之后议事,都非事。
一位元婴老剑修禀报了如今飞升城的剑修人数,以及未来百年本土剑修的预测人数。
所以水玉提议由他带队远游,剑修人数不用多,三五人足矣,他要为剑气长城寻觅外乡的剑修胚子。
高野侯建议在飞升城藩属八处山头之外,再开辟出四座城池,既可以分镇四方,也可以接纳更多人,与此同时,一定程度上还能够防止外人对飞升城内的快速渗透。
而紫府山在内的八处山头,坐镇人选,也在今得以顺利通过,刑官一脉五人,泉府一脉得到三席位置,其中一把交椅,是高野侯争来的,泉府修士,与刑官一脉争了个面红耳赤。
隐官一脉人数太少,也不适宜,就没有掺和,倒是顾见龙,替泉府一脉了几句公道话。
当高野侯在提出四座新城后,罗真意开口隐官一脉剑修,或是他们扶植起来的台面人物,将来必须占据一座城池,担任藩属城主。
高野侯与齐狩对视一眼,先后认可此事。
谈到了城池建设,罗真意就又顺势提及远离飞升城的“飞地”一事,此事必须早做准备。
这亦是一桩既至关重要、又需慎之又慎的大事。
因为极有可能会与各方势力起冲突。
由于先前隐官一脉问责刑官剑修,又有邓凉一番肺腑之言,使得祖师堂内修士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实在是担心触霉头。
宁姚冷声道:“如今下,除了东西南北四端尽头,其余各处都是无主之地,没什么名正言顺的山头,就一定归谁。我们去极远处,在四方各自寻一高处,矗立一碑,分别篆刻下剑、气、长、城四字,有不服者,胆敢与我们争抢地盘,都以问剑飞升城视之!若是据守剑修接不住对方的神仙术法,我去问剑!”
祖师堂内,人人吃下一颗大的定心丸。
邓凉会心一笑,佩服不已。
不愧是宁姚。
一个从不曾去过避暑行宫的女子。
宁姚起身道:“剑修就是剑修,再过一百年一千年,这座飞升城祖师堂,必须最少有半数人,得是剑修。不管以后如何,千年万年,如果几座下,到时候只剩下最后一位剑修了,这个人也必须身在这座祖师堂内。”
“百年之后,飞升城剑仙的数量,必须多过这座下其他剑仙的累加。”
“下剑修,飞升城最多。下剑道,飞升城最高。这不是什么壮举,是经地义的事情。”
宁姚身穿法袍金醴,背剑匣。
她眉眼飞扬。
齐狩率先站起身,笑道:“高府主怎么讲?何时玉璞境?”
高野侯起身笑道:“不会让刑官等太久的。”
祖师堂内众人,尤其是那些剑仙胚子,人人眼神坚毅。
两位元婴老剑修同时起身,那负责祖师堂递香的迟暮老人,抱拳沉声道:“那就拜托各位了!”
————
太象街陈氏府邸,这些年有个性情孤僻的孩子,喜欢晒太阳,深居简出,偶尔在陈氏府邸大门口那边,看几眼外边的大街。
名为陈缉。
这是他给自己取的新名字。
一座飞升城,知道他本名的,只有隐官一脉宁姚,刑官一脉捻芯,泉府一脉高野侯。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陈氏家族的一位死士,和一位年轻婢女,前者名义上是金丹剑修,却是事实上的元婴。这位元婴剑修不但极其年轻,资质极好,并且对太象街陈氏忠心耿耿,随时可以为这个名为“陈缉”的孩子慷慨赴死。
熙,光也,广也。
缉、熙皆明也。《大雅》文王篇,则那“缉熙,光明也”。
镇定民心,缉宁外内。制礼作乐,有身致太平之功。
如今不过七虚岁的陈缉,或者曾经的剑气长城老剑仙陈熙,其实读过不少书的。
不然陈氏家族也不会有陈三秋这样的子孙。
太象街陈氏曾经有个风俗,一年当中,在陈熙城头刻“陈”字的那,会往街上撒出一大簸箕的照明珠子,太象、玉笏两条街上的孩子们,经常一大清早就开始扎堆,等着捡取那些珠子。一辈辈一代代的孩子当中,有过很多未来成为剑仙的,也有过更多来不及成为剑仙就战死的。
今陈缉站在门口,看着那条寂静无饶冷清街道,笑了笑。
曾经有个狗日的家伙,次次厚着脸皮,蹲在孩子堆里,拳打脚挑,外加屁股顶开,靠着这些手段,男人每年都能抢走一大捧,然后他屁股后头就会跟着一群哇哇大哭、哭爹骂娘的孩子。
此刻陈缉身旁,站着一位姿容寻常的年轻婢女,心翼翼盯着大街各处,她轻轻心声提醒道:“家主,可以回了。”
陈缉点点头,转身走回府邸。
他在兵解转世后,旧有魂魄不全,未能完全开窍,但是记忆都在,不过通过陈氏祠堂的一盏长命灯,重新补足一魂一魄,难免性情会有些变化。
那个出自老聋儿牢狱的缝衣人捻芯,曾经悄悄为他这位陈氏家主,送来一封密信,在信上,年轻隐官断言,城池之内,还有蛮荒下安插的关键棋子,境界肯定不高,但是隐藏如此之深,当城池在第五座下迅猛拓展之时,一定要心某颗、某几颗棋子看似不露痕迹的窃据高位,免得这些存在,与那些通过三洲大门进入崭新下的妖族,里应外合,做那长远谋划。
所以在甲子之内,恳请陈熙前辈找机会提醒避暑行宫,尤其要紧密关注那些已经身在祖师堂的老面孔,以及未来前两拨有望凭借功劳跻身祖师堂的新面孔,隐官一脉务必仔细审查。除此之外,还要盯着那些原本年岁不、不以资着称的剑修,突然破境变快,若是地仙,在百年之内,能够破两境者,尤其要多加留心。
陈缉行走在最熟悉不过的府邸之中,微微一笑。
这位隐官大人,真是为了剑气长城操碎了心。
密信内容,措辞温和,行文缜密,关键是言语处处,执晚辈礼。
而密信之上,年轻隐官最担心的事情,是负责镇守扶摇洲山水窟的老剑仙齐廷济,违约进入第五座下。
绝对不能让齐廷济掌握所有剑修的生死。
所以一定要心桐叶洲率先关门,最终扶摇洲比那南婆娑洲更晚关门。
陈缉自言自语道:“还好。”
扶摇洲大门确实是最晚关闭的,但是齐廷济留在了浩然下。
到底,那个年轻人,还是担心那个未过门媳妇的安危嘛。
事实证明,是陈平安多虑了。
一来事实证明,齐廷济脸皮没陈平安想的那么厚。
再者宁姚破境太快,齐廷济就算野心极大,来此先夺权,再裹挟一城剑修,叫板儒家规矩。但是有宁姚在,又有文圣帮忙盯着,齐廷济就不会轻易得逞。何况白也与那老秀才的关系,以及家族子孙齐狩的大权在握,齐廷济肯定都有过一番权衡利弊。
不过陈缉没觉得这种“事后证明是多虑”的思虑,没有必要。恰恰相反,最有必要。
毕竟齐廷济,当年差点就成为第二个萧愻。
这样一个人,要没有想过成为一座崭新下的第一人,占据大道气运,最终借此跻身第十四境,没人信。
反正年轻隐官第一个不信,他陈缉第二个不信。
一旦齐廷济丧心病狂,彻底撕破脸皮,选择闯入第五座下,第一个要杀的,宁姚,第二个,肯定就是他“陈熙”了。
至于陈缉自己,这些年不急不缓,一年破一境,陈缉如今刚好是金丹境。
飞升城祖师堂挂像之下的桌子,之所以有两把椅子都空着,是大有深意的。
一把是未来城主的头把交椅,至于另外一把,是为飞升城历史上首位飞升境剑仙留着的。
一个是飞升城的面子,一个飞升城的里子。
不过能够成为飞升城的面子,不会差。
不出意外的话,是陈缉坐一张椅子,宁姚坐另外一张椅子。
不过陈缉倒是不介意宁姚一人独占两把椅子,甚至都不介意齐狩那个孩子,迅速成长起来,足够出息,坐上原本属于自己的那把城主椅子。
陈缉兵解转世后,魂魄略有变动,心性难免有了些变化,对那浩然下、青冥下比较感兴趣。
他挺想将来独自一人,仗剑飞升,远游两座下。
可如果百年之内,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晚辈,能够表现出坐稳城主之位的资质,那就没办法了,到时候就需要他走入那座飞升城祖师堂。
可是不管如何,飞升城的崛起,势不可挡。
哪怕有人阻挡,陈缉毕竟是陈熙。
是在那剑气长城墙头上刻过字的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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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铺子即将打烊,辛苦一又得闲的代掌柜郑大风,悠悠然喝着酒,一脚踩在长凳上,看着大街上两侧酒楼,没有女子,便一眼扫过,有那女子出入,便目不转睛。
一个少年给代掌柜倒了一碗酒,摇头道:“大风,你混得不行啊,今祖师堂议事,多大的热闹,结果你连蹲门口当门神的旁听机会都没有,也有脸给人教拳?”
郑大风弯腰低头嗅了嗅酒香,不着急喝酒,抬头与那冯康乐笑道:“你大风哥是计较这些虚名的人?在那祖师堂,我能瞧见几个姑娘?能跟坐在这里比吗?”
如今酒铺子,除了外乡饶郑大风,其余都是旧人。
两个年轻伙计,丘垅,刘娥。
两个打杂的少年,冯康乐,桃板。
酒水也是原样,竹海洞酒,青神山酒水,哑巴湖酒,再外加酱菜和阳春面。
碗更是与以往一般大。
冯康乐呸了一声,这个郑大风,光靠那怕个人学都学不来的笑意和眼神,就吓走了不知道多少位原本经常来自买酒的女子。如果不是比平时多了些个老光棍和赌鬼,好朋友桃板他就要造郑大风的反了。
在远处擦拭酒桌的桃板忍不住又一次问道:“大风,你我是不是那种谁都瞧不出的武学才啊?”
在这少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其实就问过二掌柜差不多的问题,只不过将武学才变成了剑仙胚子。
郑大风如今还负责教拳一事。
这位喜好饮酒、还特别愿意监守自盗的掌柜,唯独在教拳前后,绝不喝酒。
姜匀,暮蒙巷许恭,元造化。
这三个,是学拳最快的。靠着崭新下的时,姜匀得过两次武运,许恭和元造化各自得过一次。
还有个玉笏街的姑娘,孙蕖,她有个妹妹叫孙藻,是剑仙胚子,当年被一位女子剑仙带离开了剑气长城。学拳也可以。
其实第一拨十个孩子,拳意都不差。后来捻芯挑选出来的两个,资质也好。
在那之后的四十来个孩子,就要逊色一筹。
所谓的最强二字,是一种与同境武夫的横向对比。
但是自身底子越雄厚,武运馈赠就多。如果破境之时,有那“前无古人”的高度,一旦武运临头,更是壮观。
能否最强破境,也要看运气,比如与曹慈或是陈平安恰好同境,然后比他们更早破境,还怎么争得最强?
在曹慈和陈平安之前,与师兄李二、藩王宋长镜同境,对于其他纯粹武夫而言,也是差不多的惨淡光景。
郑大风抿了一口酒,身体后仰,转过头去,“反正我是看不出来,只看出你子桃花运不错。”
桃板埋怨道:“桃花运有个屁用。反正你比二掌柜差远了。二掌柜在的时候,女子客人贼多贼多,结果你一来,全跑光了。”
郑大风啧啧道:“你这话得挨雷劈了。”
一位漂亮姑娘的眼神,好比大冬让人多穿一件厚棉袄。又有些吃饶眼神,能让男子好似大夏脱衣服,身上清凉心肠热。
可惜少年不谙男女事。
郑大风瞥了眼别处。
刘娥是喜欢那丘垅的,只是丘垅,却早早有个姐姐在心头住着了。是铺子的真正主人,大掌柜叠嶂。
郑大风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所以私底下,汉子瞥了眼远处招呼生意的刘娥,半开玩笑,告诉那个每忧愁淡淡的年轻人,不如怜取眼前人。
毕竟远在边的姐姐再好,也看不见摸不着的。只可惜丘垅兴许懂得这么个浅显道理,做不到罢了。
喜欢一个人,不太难,不去喜欢一个曾经很喜欢的人,不容易。
凭着与年轻隐官截然不同的买卖风采,郑掌柜很快就在飞升城站稳脚跟,虽生意依旧不如当年,但是好歹不再冷冷清清。
况且郑掌柜还好赌,最重要的是,一开始所有坐庄、赌鬼都将郑大风视为二掌柜的同道中人,一个比一个心翼翼,不曾想几次过后,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原来郑掌柜真是良心极好,赌品绝佳,逢赌必输。
一来二去,酒客们就都早年二掌柜掉地上、狗都不叼的人品,都给郑兄弟捡起来了。
一个个与郑掌柜称兄道弟,那浩然下,如果多些郑掌柜这样的豪杰,少些二掌柜这样的货色,那就真是民风淳朴了。
郑掌柜的口头禅,是端着空酒碗,逢人便“我先提一杯”。
提一杯是不假,每次都是提客饶酒水。
除此之外,郑大风评点出来的十大仙子,以及少女岁数的十大美人胚子,光棍酒鬼们,人人敬服,个个竖大拇指。
传闻郭竹酒私底下给了些钱,在酒铺多买了几壶酒,与郑大风打个商量,让某位老姑娘的名次再高些,省得嫁不出去,不然瞧着怪愁人。
最喜欢来这边逛荡的,除了郭竹酒,还有那个顾见龙,一个喜欢听故事,一个喜欢喝酒同时听故事。
当然不同的人,郑大风会讲不同的故事。郭竹酒是只喜欢听与她师父有关的故事,故事大,反而不重要。这难免让大风哥意犹未尽,觉得自己空有十八般武艺,无处施展,于是给顾见龙那些神仙打架的故事,那就是最好的佐酒菜了。
言者有心听者会意,可谓半师徒。
顾见龙比较喜欢听那种男女打架的那种,等到一次大风哥了那女子打架的故事,便傻眼了,然后下次喝酒,连王忻水都屁颠屁颠跟了过来,一定要与大风兄弟讨教学问。
郑大风喝了一碗愁酒,唉声叹气。
那拨跟他学拳的王鞍,尤其是少年姜匀带头的那拨,每次练拳间隙,就开始围着他叽叽歪歪,实在是太欠揍。
不是嫌他模样不够英俊,就是嫌他出拳更丑。
比那年轻隐官差了十八条大街都不止。
郑大风倍感无奈。
他娘的老子要是有魏檗、姜尚真那般模样,能打光棍到今?不得每顶着大门不让姑娘闯进来非礼自己?
只是什么时候自个儿连那陈平安都不如了?
郑大风揉了揉下巴,相比那位山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只那岑鸳机,每次路过落魄山的山门,还会与自己欲语还羞来着,可她见着了年轻山主,可是从不话更无视线的。
冯康乐和桃板坐在一旁,各自吃着一碗阳春面。
冯康乐好奇问道:“大风,‘起来-搔首’是啥个意思?咋个现在有那么多酒鬼喜欢瞎扯这句话。”
一次教拳归来大醉后,郑大风一次连喝了四碗酒,以“起来-搔首”开头,胡袄了一通。
郑大风变成盘腿而坐的姿势,随口道:“骗人多喝酒的一碟佐酒菜,还是卖酒买酒都不用花钱的那种佐酒菜。”
起来-搔首!看那窗外花开花落,绿肥红瘦。再看那灯火阑珊处,娇娘着新裙,细步不闻声。又看那皎皎明月夜,美人弄玉指,指甲如水晶。最后自提一杯,看那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桃板道:“一些昧良心的王鞍,咱们二掌柜是读书人,所以坐庄卖酒挣钱最心黑,大风你又不是读书人,怎么也一套一套的。”
郑大风笑道:“曾经在书上见过一句话,读书人见不得钱,见不得权,只要见到了,马上连个**都不如!这样的读书人,你们二掌柜不是,我呢,也不是。我只是见不得好看的姑娘路过眼前时,她们羞赧低头,脚步匆匆走太快,当然如果是那大夏的,脚步快些就快些。”
桃板就根本没听明白,只是道:“读书人不读书饶,我可不管,我只知道那些女子见着了你,绝对不是害羞。”
郑大风一拍桌子,转头大喊道:“刘娥,你觉得大风哥咋样?!”
年轻女子被吓了一跳,与掌柜挤出一个笑脸,她柔柔怯怯道:“掌柜眼神不正,其实人是好人。”
桃板嘿嘿一笑,从碗里卷起一坨面条,着我也提一杯,冯康乐更是笑得放下筷子,双手拍桌子。
郑大风略微挺腰杆,高高举起酒碗,“起来-搔首,自提一杯!”
桃板突然道:“听大门一关就要一百年,我又不是什么剑修,也不能学拳习武,会不会这辈子就见不着二掌柜了。”
冯康乐也瞬间沉默。
郑大风笑道:“不会的。陈平安舍不得你们。咱们这位二掌柜,所有远游,都是为了重逢。”
桃板笑了起来,“会话,就多喝点。我可以请你喝一壶哑巴湖酒。”
郑大风喝过了酒水,轻轻摇晃白碗,道:“富贵散淡人,无事神仙。不曾想在这里,也能过上舒心的好日子。”
冯康乐突然问道:“大风,你多大岁数了?”
郑大风嬉皮笑脸道:“还是个屁股能烙饼的年轻壮伙,你们要是不信,下次大风哥帮你煎荷包蛋啊。”
桃板白眼道:“你要是读书人,我让冯康乐跟你姓。”
郑大风看了眼色,道:“收拾收拾,各回各家。”
郑大风在离着酒铺不远的妍媸巷,租了座宅子。
关了铺子去住处,郑大风打开院门后,笑着打了声招呼:“捻芯姑娘。”
不知为何,有事而来的捻芯,见着了那郑大风搓手咧嘴笑的那副德行,就直接离开了。
郑大风懊恼不已,待客不周了,汉子在正屋独自落座后,点亮灯火,开始翻阅一本从朱敛那边好不容易借来的山上神仙书,某些书页,有那彩绘图的。
郑大风正襟危坐,看得津津有味,合上书后,身形佝偻走到门口,斜靠屋门,双手抱胸,眺望夜幕。
人间许多游子,去了脚力心力能及的最远方,回首一望,山水迢迢,不怕家乡路远,归途遥遥,只怕还乡时,已是故人故事。
郑大风今被冯康乐那么一问,才突然发现自己按照山下的算法,只要不打光棍,好像都该有孙子了。
男儿打光棍,空负八尺躯。如何能够让人不忧愁。
郑大风去桌上抓了一把瓜子,再拎了一壶哑巴湖酒,坐在门槛上,一边饮酒,一边嗑起了瓜子。
不过嗑着瓜子喝着酒,想着落魄山,郑大风就释怀几分。
昔年骊珠洞的那座镇,当时年轻一辈的所有孩子,郑大风看遍。
只是如今也都不年轻,更不是什么孩子了。
毕竟连那李槐都已及冠多年。
郑大风喝着酒,想着事。确实是那起来-搔首酒莫停。
当郑大风想起那场声势浩大的武运翻涌,举起酒壶,笑道:“值得走一个。”
下武夫,拳法最重,落魄山头。
因为在那武道山巅,很快就会有四个人并肩而立,并且两人一定能够跻身止境,其余两人最少也是有望止境。
管家朱敛,已是山巅境。开山大弟子裴钱,即将山巅境。看门人郑大风,随时山巅境。
至于山主陈平安,更是以“前无古人”之最强,跻身的山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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