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塞外万里飞雪。
秋风镇几乎掩埋在积雪之下,娼妓行商、赌徒镖师,都站在各家档口外,围着火盆眺望南方的际线,等待着商队的到来。
秋风镇虽然破败,但出现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几十年。
甲子前大齐覆灭,姜氏宗族带着残余势力北退三千里,被撵到关外无边无际的漠北荒原。虽然有河套平原作为粮仓,但丝绸、茶叶等物却无处获取。
物资紧缺意味着暴利,随之而来的便是两国边境近乎猖獗的走私生意。
秋风镇距离边境不远,起初是两国商客接头的地方,只有几个收货商的帐篷。
随着来往的商客越来越多,镇子的规模也越来越大,鼎盛时期,秋聚集在这里的商客,能多达万人之众。
不过宋暨上位后,干净利落的一刀灭了青州、幽州的走私命脉,秋风镇也随之没落;直到最近两国战乱再起,大玥官府的管制力减弱,秋风镇才又慢慢恢复了元气。
与别的陆上港口不同,秋风镇只有见不得光的走私生意,到这里的人也只有走江湖的人。
北齐官府不想这条线消失,对秋风镇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使得秋风镇,成了纯粹的法外之地,走投无路的江湖悍匪,也都喜欢藏在这里。
不过,有饶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人多了,自然而然就有了规矩。为了不吓跑送银子的商客,镇子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能在镇子里杀人。
规矩不知是谁定的,但几乎所有人都遵守着,因为若是规矩坏了,这个江湖人少有的避风港也就没了,没人会去砸自己的饭碗。
大雪很少有商客赶路,镇子上的三教九流翘首以盼,直至中午时分,南方的街口,才响起了马铃铛声。
叮铃叮铃——
马铃铛声很清脆,虽然离的很远,但长街上的人还是转过了头,一道道目光投了过去,便如同饿狼嗅到了血腥味。
马铃铛声渐近,高头大马拉着车架,出现在了长街尽头。
马车不大,后面也没带着货物,周围连押车的护卫都没有,只在外面坐了个车夫。
车夫和所有北齐男子一样长发披肩,身上裹着厚重羊皮袄,连脸都捂得严严实实,手持缰绳,身侧放着一把单刀。
单刀很干净,竹青色的刀鞘也很漂亮,就好似中原富家子身上的装饰物。
不过,刀显然不是用来做装饰的。
干净,意味着很少见血;漂亮,意味着华而不实。
这样一把刀,出现在塞外蛮荒之地,就好似一个肤白貌美的娇弱姐,贸然走进了如饥似渴的匪寨里。
街道最前面的酒肆中,走出个相貌憨厚的店二,摆出热情笑容,抬手招呼: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马车上的年轻车夫,应该是第一次来秋风镇,不晓得祥和镇外的地底下,埋了多少白骨。
面对询问,年轻车夫很有礼貌的摆了摆手:
“路过,不住店。”
“客官去哪儿啊?这地方可不太平,外面到处都是马匪,一个人走不安稳,要不得给客官介绍俩镖师?有我们东家的招牌在,保准您一路无惊无险。”
“免了,随便出去逛逛,我自有分寸。”
“呵呵……”
简短对话后,马车走向了长街另一头。
后面的各种档口,也没再上前招呼。
每年都会有几个不知高地厚的雏儿,跑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漠北荒原,无一例外都是宝剑骏马傍身,言语目中无人。
对于这种找死的,根本拦不住,也没必要劝;因为现在不掏银子请俩护卫,等出了镇子,身上的银钱最终还是会回到镇子上。
马车渐行渐远,打招呼的店二,摇头叹了声,转头回到了酒肆。
而酒肆之中,几个浑身匪气的汉子,放下了酒碗,从身旁提起朴刀,走向了酒肆后方。行走间,还对旁边桌的几个同行抱怨:
“真他娘倒霉,这趟轮到我们兄弟几个,看那子好像会点武艺,估计还得费点力气。老老实实请哥儿几个走镖多好,保条命还少花银子……”
秋风镇上,哪里有什么正儿八经的镖师,给了银子就是送行的护卫,没给就是送终的马匪,反走都会陪着走一趟。
马车上,许不令手持马鞭走过街道,对远处的交谈恍若未闻。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座塞外边陲的镇。
崔婉待在车厢里,气太冷,包着两床被褥,身若细柳,都快看不到人了。
将近一个月的游山玩水,崔婉身体还有点虚,心理上却已经完全恢复,变回了桃花谷里那个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姑娘。
此时走过镇,崔婉从车厢里坐起来,从窗户的缝隙看向外面,询问道:
“许不令,我们到哪儿了呀?不在这里住一晚吗?”
许不令拿出舆图,按照距离估算了下:
“刚到秋风镇,这地方不安全,晚上还是住外面,等再过几,应该就能赶到葫芦海了。”
葫芦海是漠北的内陆湖,算是塞外风景最漂亮的地方之一,许不令主要目的是游山玩水,抵达北齐的第一站,自然是去哪里。
崔婉轻轻哦了一声,也没有多,只是打量着和中原截然不同的街景。
麻雀已经彻底冻傻了,好几没离开车厢,从早到晚都缩在崔婉怀里,饭来张口直接胖了一圈儿,刚想钻进崔婉怀里继续睡觉觉,车厢的门便被打开了些,许不令的声音传了进来:
“依依,出来干活儿了。”
“叽叽——”
麻雀看了看外面的大雪,没精打采的晃了晃脑袋,飞到了许不令的肩膀上。
许不令抬手在麻雀的脑袋上摸了摸:
“胖了这么多,再不飞两圈儿运动下,就飞不动了,回去玖玖得骂死我,去吧。”
麻雀不会话,也没法拒绝,在风雪中适应了下后,便震翅而走,如脱弦利箭般飞向了高空。
许不令抬眼看了下,继续驾着马车走向街尾。
途中路过一家茶肆,茶肆里坐着个老妪,坐在火炉旁烤着火,在马车经过时,开口和气道:
“后生,雪这么大,出去不安全,歇一晚再走吧。”
许不令偏头看了眼,茶肆不大,门口放着个桌子,上面堆了层积雪,垂下的桌布上依稀能看到八卦的图案,好像是个算命先生的桌子,上面还放着筒竹签。
茶肆里只有老妪一个人,年纪已经很大了,慈眉善目,感觉和镇子上的其他人截然不同。
崔婉从车窗缝隙里看了看,轻声道:
“这个老婆婆是好人,劝你呢。”
许不令知道崔婉心明如镜,能直透表象看到饶内里,听见婉这么,他打量了老妪一眼,和气道:
“多谢大婶儿关心,晚辈自有分寸。”
老妪摇头笑了下,也没有再多,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劝他这种愣头青,知道劝不住。
“驾——”
许不令轻喝一声,再无停留,消失在了秋风镇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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