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洲远离九洲,地处星海边陲,一开始是靠着与九洲其他地界贸易往来发展起来的,所以边城就尤其地繁华,这万年来又经历了许多次的扩建,最是厉害的时候,去年的新城,今年也就成了老城。
这样快的新城替代老城,比之于一岁一枯荣都来得频繁。
正如那新人换旧人,那些新建造的坊市城区自然是更为的繁华,一开始的老城就显得越发有些破败起来,现在也就是一些没有什么家底子的人在住着,在这岚洲的风气之下,这一代要是没能起来走入五宗,接下来几代除非是豁出命去,要不然也难挣扎地上来。
索性这边儿人也就绝了那踏入五宗,修行正法的念想,只在这儿慢悠悠地过日子,倒也算是自在,平日里今日这家开了荤,给邻家送些,改天那边酿了酒,也总有我的一壶,这你来我往的,也比冷冰冰的岚洲地界多了些难得的人情味儿。
彼此之间有什么大事好事,也少不得来帮个手,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瞒不住,尤其是这地方的人,在那些个正统岚洲修士眼里,是毫无半点进取拼搏之心的,婚娶万万不肯考虑这儿,这旧城百姓也就乐得自己和邻里成了亲家。
哪家哪户有新出生的孩子,去帮个忙,也都默默记在心里。
若是有好的娃娃,就要赶早上门踩门槛,打好关系,等孩子大了也好开口说道这事情不是,那些年老的男男女女眼光可是毒辣,早早上门踩点,彼此也是表面笑呵呵寒暄着,暗地里斗的欢快。
不过也就是老林家的女娃,始终没有人敢上门踩门槛去。
倒也不是那女娃不好,是太好了些,按着这旧城的算法,在娘胎里那十个月算是一岁,这娃娃又两岁半了,生得秀气出尘,隔壁那被费了修为,年轻时也曾经外出游历过的老头子摸着山羊须说,简直就像是一株寒梅一样。
还文绉绉地说什么出尘缥缈无繁杂气,天生的灵韵,要是他年轻些肯定想要等个二十年当媳妇,现在的话,当孙媳妇正好,这醉话传出去了,被那素来没什么脾气的老林抽出把杀猪刀追了足足五条街,喘得跟条死狗似的。
不过就算是再暗地里戳那老头脊梁骨,吐口唾沫,暗搓搓骂一句老东西,那些邻家也得承认这老家伙说得也不错,那小女孩到现在始终那么平平淡淡,安安静静,不说耍性子了,出生都没有哭闹过。
凡俗人家孩子不哭一声怕是出了事儿,这孩子却是将那胎中一口先天气息都留存下来,没有沾染分毫的浊气,一双眸子轻灵,据说是先前曾有位先生给取了名字,林节觉得就一个名字不甚靠谱,又邀请了稷下学宫许多先生取了好些个。
最后实在是不知道该选哪个,便将这些名字都写在一起,让那孩子抓周。
谁知那孩子哪个都不选,悄悄伸出手来,是从纸上抓下来的一小块,上面写着云英两个字,是当初那客人取了名字之后,林节担心忘记,就随手记在纸上,却被这孩子抓了出来,当初稷下学宫的大先生也就笑说着和孩子和这个名字有缘分,那干脆就叫云英罢。
只是可惜,这样好的孩子却一直都没有拜师修行,林节倒是也有些法门,但是总觉得会委屈了自家孩子这么好的道胎,这孩子才两岁半,性子就仿佛是个小大人似的,不常和那些娃娃们一并玩耍,也很少说话。
有一日这旧城里撮合了八百十对的老红娘气势汹汹走进来,看到安静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小姑娘看日落,她便看着这孩子,都有看得出神,然后那小姑娘对她柔柔笑了下,那红娘更是失神,便不发一言地走了出来。
早已经有委托她提前定下娃娃亲的人家急匆匆询问。
老红娘苦笑着说这亲事说不得啊,这岚洲地界不知有没有谁配得上那孩子,这不能说,乱说亲事心里安稳不下来,这位号称一出手便是白发老翁配正当青春的女娃都能说成,心如铁石,不看情分看晶石的老红娘都这样说了,慢慢地也就没有谁敢开口提亲。
各家孩子自小在一起玩耍,不知为何就是始终没有办法和这个孩子玩在一起,这孩子也安静,不在意玩伴之类,倒是和隔壁一对儿爷孙走得颇近。
林节一开始还有些迟疑,可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倒是有人传出过闲话,说是有一日喝醉了看到那白发苍苍的老翁木魁对着不过一两岁的孩子长施一礼,那腰杆弯的啊,手掌都落在地面了,更是哭得泪流满面。
林节只当做是那人喝多了马尿放的屁话。
那老翁少说得百岁往上,哪儿可能给自己孩子施礼?真是喝醉了说的胡话,后来有五宗弟子见着了云英的天资,好说歹说要带走当做什么剑侍,林节死活不肯同意,那五宗弟子气得要出手硬抢了去。
名为徐福的少年正练剑结束,提一根树枝递出一剑,剑气纵横磅礴,将那五宗弟子连带着其师尊齐齐击昏飞出去,衣服都给剑气搅碎了,两人就那么光秃秃叠在一起,落在闹市里,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笑柄,也就没脸再过来。
林节这才知道这一老一少两个邻家都有一身浩瀚修为,恭敬道谢的时候,明里暗里打听着这老少的师承,老人抚须答道:
“蜀山……”
当初那路过的客人也和林节说过蜀山,但是这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又是随口说的,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铭记于心,出去询问了之后,惊地头皮发麻,后来有一日提着酒肉去寻找老者,喝了几杯,面色微红,迟疑道:
“我曾听说,外界有盛传天下第一剑宗,就是蜀山,蜀山上现在辈分最高的两位,一位剑仙行走天下,另外一位,姓氏为木。”
老者平静点头:
“蜀山妙法谷立派真人,正是先师。”
林节如遭雷击,猛然起身,后退了两步,酒也醒了,重重行礼道:
“还请木魁先生,收我家云英入门墙,上蜀山!”
“在下万死难报先生大恩,云英儿,来,你给先生行礼……”
他急急地要让女儿施礼,想要让眼前这修为不知道有多高的大先生将自家孩子收入门墙,可是穿着朴素白衣的小女孩却只是安静站在那里,眼前木魁抬手扶住了林节,然后看着自己师父安静的眸子,轻声道:
“我没有资格的……”
林节面容神色苦涩,只当做这是推辞之意,说不出话来。
木魁无法给林节解释,那还很稚嫩的小女孩微微颔首,转身跟着此世的父亲离开,伸出手,握住父亲粗糙的大手,然后稍微用力握合,白发苍苍,气机已经是妖仙的木魁看着那父女离开,拱手行礼,神色安宁。
师父是不可能上蜀山的。
这句话他没能和失魂落魄的林节说。
总说上山,上山。
弟子们是师父带上了山,可谁又有资格带着师父回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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