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被狂风卷起,像一座小山般向海岸袭来。
“来了。”
澄田木子屏住呼吸,凉爽的风吹过脸颊,此时此刻竟会有一种完全与海融为一体的错觉感。
这已经是第七次尝试,留给木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海岸边的美衣也跟着催促了几次,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四十,再过一会儿就到了约定集合的时间。
“能行!”
澄田木子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尝试。
无论成功与否,她都会离开。
海浪袭来,脚下的冲浪板被海浪托起。
感受到脚心传来的浮力,木子稳住身形,然后渐渐挺直了身体。
每一次冲浪都是与大海的博弈,一秒钟的疏忽都有可能导致前面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澄田木子双脚紧紧踩着浮板上,借助向上的浮力穿梭于海浪之间。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
浪花翻涌,迎着朝阳,每一粒水珠都如同钻石般在眼前闪闪发光。
海浪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终于成功了呢…”
澄田美衣注视在站在大海上的人,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姐姐,你看见没有?”
澄田木子挥舞着双手,高声呼喊。
“看见了,还不赶紧回来,马上就又要迟到了!”
“我马上…诶诶诶…”
“木子!”
一道海浪突然袭来,木子站在冲浪板上一个没注意,直接被卷入海里。
正当澄田美衣在岸边焦急地呼喊之时,冲浪板率先浮出海面,紧接着一双手抓住浮板,一个脑袋钻出水面。
“呸呸呸…”
澄田木子吐出两口海水,然后冲着美衣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事。
“真是的。”
澄田美衣摇了摇头,最后呼喊了一句:“我先去车上等你,你快点上岸。”
澄田木子翻身到浮板上,双手划动,向沙滩方向慢慢移动。
《秒五》中澄田花苗决定在冲浪成功就去向远野贵树表白。
那种心情,木子终于体会到了。
‘所以,至少趁着这个机会,让我对你说声对不起吧。’
拍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接下来的拍摄重心主要放在外景上。
学校的取景就暂时选定了木子现在所就读的中学。
城镇内的取景则交给了对种子岛颇为熟悉的澄田姐妹和坂本来决定。
得知卫宫一行人来拍摄电影的,学校领导是相当的欢迎,加上现在是春假期间,便任由卫宫等人使用校内设施。
毕竟这种又能拿钱,又能让别人免费帮忙宣传的好事,大多数学校都不会拒绝。
《宇航员》是第二话的标题名称,占据了整个篇幅的三分之一。
一开始的时候有些剧组成员还有些困惑,为什么要把这么长的时间用来描写一个女二号。
特别是从男主贵树和女主明里的角度看过去,花苗这个角色的落位岂不是会给观众添堵吗?
但是没过多久,他们便明白了。
确实能添堵,而且心堵的老厉害了。
“唉,我有时候都在想,监督他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悲痛,才会写出这样变态的剧本。”
“剧本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觉得三名主演能将故事里的感觉完美表现出来,这才是真的厉害。”
“对啊,只不过每天一边拍摄一边看剧情,断断续续的总是有点不过瘾,等以后上映了,一定要去电影院重新看一次。”
“哟呵,你还真是不怕被虐啊。”
“怕什么,有我老婆陪着呢。”
然后,这名有老婆的摄影师便被同伴们‘痛打’了一顿。
……
随着拍摄进度的推进,第二话的故事也逐渐进入到尾声。
一晃四天时间转瞬而逝。
澄田木子穿着校服蹲在青草地上,等待着最后一场戏的拍摄。
夜晚的种子岛尤其寂静,耳畔只留下海风呼呼吹过的声音。
远方的城镇里点亮着稀松的灯光,最亮的一块地方,有一座巨大风车正慢悠悠地转动。
整个世界一片祥和。
与之安静祥和的氛围完全相反的却是澄田木子的内心世界。
‘到底该怎么办,自己真是笨蛋,明明已经没有时间了…’
澄田木子掏出剧组准备的道具,像是在提前演练一般,开始折起了纸飞机。
但从凌乱的手法来看,最后折出来的东西完全没有纸飞机的模样。
木子现在心里十分的慌乱。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下去,否则明天贵树就又要走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木子,原来你不会折纸飞机啊。”
“诶?!”
澄田木子听到声音,急忙转过头去。
视线外,一个人影缓缓走进。
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微笑道:“马上就要开拍了,折纸飞机这个镜头很重要,需不需要我来交你?”
“这个…好的…”
澄田木子也很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一步,稀里糊涂就同意了下来。
纸飞机什么的其实她是会折的,到了拍摄的时候绝对不会出错,但是脑海里面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所有,绝对不能再错过了…
“折纸飞机这种东西其实是有技巧的,非常简单,现在你看我折一次,看完后也就差不多会了。”
远野贵树脸色极其认真,像极了一位工艺大师正在制作一件传世之宝。
花了长达一分钟的时间,远野贵树终于折好了一架纸飞机,捧在手心,用着极其僵硬的笑容说道:“看,很简单是吧,学会了吗?”
澄田木子察觉到远野贵树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从刚才到现在给她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人怕不是一个假人…
“贵树哥,你没事吧?”
“啊哈哈…我健康得很,没什么大碍。”
“哦。”
澄田木子小声说完这个字,旋即便低头沉寂了下来。
远野贵树心里顿时一紧,条件反射性地偏过头,寻找一个能令他感到安心的方向。
“贵树哥,我有件事情向要对你说…”
“额,什么事情?”
远野贵树见自己躲也躲过,便强行按耐住自己躁动的心情,轻声回答道。
澄田木子站起身,走在前方,面朝着一脸紧张与困惑的贵树,双拳攥紧,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嘴里缓缓吐出了十分沉重的一句话:“对不起!”
“嗯?”
远野贵树一愣。
这是个什么情况?
很多时候,因为不成熟的关系,人会犯下许许多多的错误。
这些错误,大多数会伴随着长大而逐渐被人遗憾,以后再被他人提起也只是当作一时笑谈。
唯有极少的错误,会跟随犯错者,成为他们一生都难以磨灭的梦魇。
澄田木子不得不承认,远野贵树对她而言是很特别的一个存在,所以她更加无法忍受自己做过的那些蠢事。
“贵树哥,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在岛上的事?”
“嗯。”
“多多少少还记得一点吧。”
远野贵树不知为何木子会提及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
因为当时的身体状态,远野贵树只得强迫着自己安心下来读书,不在外面到处乱跑,连激烈一点的社团活动都不敢参加。
这对于一个天性好动的男孩子,无疑是一件异常折磨的事情。
不过还好,因为人生地不熟的原因,自己倒也只能安下心来,最后倒是稍微喜欢上了读书这样轻松的活动。
嗯……
虽然很快自己就破了功,不顾身体健康就又开始到处乱混。
想想自己最后的遭遇,真是不值得同情。
“对不起,我当时真是笨蛋…”
“木子?”
远野贵树赶紧站起身,实在是有点弄不懂现在的情况。
如同即将崩塌的河堤,流泪的冲动让澄田木子有些措手不及,于是只能强忍住眼泪,努力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流下来。
“抱歉…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最后竟然害得你发烧,然后又住院三天…真的抱歉,我完全没有想到…”
“木子,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些事情啊。”
远野贵树总算松了一口气。
木子说出的话虽然断断续续,让寻常人根本摸不着头脑。
但依稀还记得那年夏天发生过什么的远野贵树立马反应过来。
木子,大概是在因为自己那次发烧的事情而感到愧疚吧。
说起那件事,包括之前的事,其实都没有木子什么错。
因为木子从来没有强迫过自己去做什么,大多时候都是因为自己躁动不安的心,最终才导致被木子牵引着一起出去玩。
如果自己当时态度坚决一点,完全可以拒绝,相信木子也不会说些什么。
远野贵树微笑道:“说起来,我还真是没想到,你从那以后,竟然会一直坚持着冲浪,到如今已经能很轻松地站在海浪之间了。”
说到这里,远野贵树又有点羞愧:“倒是我,明明对冲浪也很感兴趣,每年夏天也都会跑去海边练习,但直到现在却还是很难成功一次。”
“贵树哥…对冲浪很感兴趣?”澄田木子蓦然一愣。
远野贵树点了点头:“不然为什么我当时会跟着你去冲浪?还不是因为我自己也对这项运动很感兴趣。”
“……”
澄田木子摇了摇头:“不对,就算贵树哥对冲浪感兴趣,我还是不该在你养病的期间带着你到处乱跑,最后还导致你生病高烧。”
“等等,木子。”
“嗯?”
“你不必感到愧疚。”
远野贵树认真道:“小时候你所的那些事情都没什么错,就算偏要说有错的话,也只能是我们两个一起犯的错。
我们两个人,一个过于率真,一个过于不坦率,所以才会从沟通上出了一些问题。”
“为什么你也有错?”
澄田木子这时冷静了下来。
虽然她还是坚信着错误在自己身上,但此时心里不免感到一阵疑惑。
“怎么说呢,其实当时我也想出去玩,就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远野贵树愧疚道:“恰巧那个时候你出现了,于是便半推半就地跟了出去,最终导致发烧住院,也只是我自食恶果罢了,根本不关木子什么事。”
“可明明你当时不是更加喜欢待在屋子里面读书吗?”澄田木子又追问道。
“喜欢是喜欢,当要一个几岁大的小男孩天天抱着书本读,恐怕很少有人能受得了,反正我是不在其中。”
远野贵树顿了顿,忽然说道:“而且,你不仅没错,反而是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啊?这又是为什么?”
澄田木子这时候彻底懵了。
十年来的愧疚是个笑话也就算了,怎么最后还要感谢我。
想不明白,这是真的想不明白。
不过,远野贵树很快就解释道。
“当时独自来到种子岛,我内心其实还是很害怕的。正好当时身上有病,读书养病便成了一个绝佳的借口,这样就可以把我封闭在一个幽暗的空间里,不再去与外界接触。
但是,如果没有木子你拉着我走出那间阴暗的屋子,来到外面的世界,那样枯燥泛味的生活,只会让我的内心一步步变得更加封闭。”
远野贵树想象道:“如果真成了那样,当我回到神户之后,也不可能再继续像从前那样生活,因为那时的我,恐怕已经丧失了与外界接触的勇气吧。”
“怎么可能…”
“不,是真的有可能。”
远野贵树说道:“其实我也知道岛上的同学那时都在议论我,说我不合群,性格怪之类的话,但是当时我已经无心去反驳什么,说好听一点这叫随遇而安,不屑于争辩。
但说难听一点,我就是已经渐渐丧失了与一个陌生世界接触的勇气吧,不知道该如何踏出自己的步伐。
所以我很感谢你,是木子你将我拉出了那个封闭的世界,让我逐渐有了信心去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
澄田木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贵树,仅仅是几秒钟,泪水便不争气地滑落。
“木子?!”
远野贵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慌忙。
“没关系,我只是很开心…”
澄田木子擦拭着眼泪,笑道:“我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确实都是错误的,无论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我都不该强行把自己的想法施加到别人的身上,这或许是我十年来唯一想明白的事情。
不过,那个错误的举动竟然还能产生好的效果,多少是让我减轻了自己的恶罪感。
谢谢你,贵树哥,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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